周總理說,人家是小國,人家對,就要勇于承認人家對,不要像有的大國那樣文過飾非;我們的外交風格應該是光明磊落的。
預定于1965年6月在阿爾及利亞·首都阿爾及爾召開的第二次亞非會議,臨近開幕卻忽然流產。已經到達阿爾及爾的中國代表團,臨時改變堅決支持會議召開的主張,悵然回國。筆者作為當年報道該會的記者之一,雖親歷其事,卻長期不明所以然。這成了筆者記者生涯中遇到的最大的國際謎團。不過,隨著一些外交界人士和研究人員陸續發表文章,加上一些國家外交檔案解密,這個謎逐漸被解開了。親歷政變
1965年,新華社國際部組成了以主任彭迪為首的記者團,有八九個人,負責報道這次會議。我們在6月15日前后到達阿爾及爾。下飛機后,我們乘坐法國產的“蛤蟆頭”小汽車向城里進發。下車時,—群小孩圍了上來,喊著:“新華!新華!”我正納悶,剛到這里,怎么連小朋友都知道我們是新華社的?懂法文的同行解釋道,他們說的是法文的“中國人”,發音與“新華”接近。
我們參觀了亞非會議的會場——松樹俱樂部。那是中國援建的。距會議開幕沒幾天了,可那里還是一片繁忙雜亂,工人們正在趕工,安裝地板,聯接電線。只見那盞盞阿拉伯風格的宮燈,耀限奪目。本來尚未對外開放,但對中國記者破格優待。
6月19日清晨,阿爾及利亞突然發生了政變,國防部長布邁丁以總統本·貝拉政府大搞獨裁等為由推翻了它,并把總統投入監獄。作為記者,我們立即進入了工作狀態。街上沒有槍聲,沒有騷亂,只是在--一些要害部門門口有少量士兵和坦克把守。行人很少,偶爾有幾個年輕人走到我們車旁,呼喊支持被推翻的本·貝拉的口號,軍警并未予干涉。我覺得這場政變,真是和平、安靜和不流血的?;氐叫氯A社分社,看到電視中布邁丁在發表演說,他身穿軍裝,胡子拉碴,神情困乏。聽說獨立后的阿爾及利亞首腦和人民,特別是在抗法斗爭中得到過中國援助的軍隊,對中國都是很友好的,不論本·貝拉還是布邁丁都是一樣。況且,已經到達阿爾及爾的中國代表團也一直沒有表示會議改期召開。因此,我們對政變不怎么擔心,不認為它會對亞非會議產生多么不利的影響。
可是,實際上幕后陰云密布,局勢不斷惡化。6月24日,松樹俱樂部突然發生爆炸,那是代表們將要使用的一間休息室,室旁巨大的玻璃墻被炸出一個大洞。我們記者團里懂法文的吳葆璋,在協助安裝記者團使用的設備后走過休息、室旁,被炸個正著,只見他臉上流著鮮血,面色蒼白。
那時,周總理還留在開羅觀察局勢。陳毅副總理兼外長率領中國代表團于6月22日到達阿爾及爾。代表團的發言人是新華社副社長朱穆之,他讓記者團團長彭迪和夫人錢行起草一個代表團聲明。強烈表示中國支持會議如期召開,并且定在6月25日晚舉行記者招待會,宣讀這個聲明。
外國記者非常關注中國代表團的態度。他們蜂擁前往,把酒店的玻璃門都擠破了,而且不等朱穆之念完,就爭先恐后地索要聲明的文字稿,然后紛紛離開趕去發稿,場面一片混亂。我們當然也在第一時間把聲明發回新華總社,但事后才聽說,總社接到指示,扣發了這個聲明。
美蘇幕后干預
一覺醒來,情況大變,我們接到通知,會議被取消了。我們馬上趕到會場去看個究竟。會場已全部建好,粉刷一新。進門后,穿著類似空姐服裝的女服務員夾道歡迎。到場的人很少,主要是一些記者和工作人員,他們當中不少人還被蒙在鼓里。會議主持人上臺宣布,第二次亞非會議因故延期舉行。場內一片嘩然。
會議為什么不開了?僅僅是因為政變嗎?會場休息室到底發生了什么爆炸?誰制造了這次爆炸?中國代表團的態度為什么一夜之間180度大轉彎?……
在印度尼西亞、中國等一些國家的努力下,1955年在印尼萬隆舉行的第一次亞非會議獲得了巨大成功,是一次亞非團結反帝的大會。這是新中國成立后取得的重大外交勝利。這使中國的國際地位,特別是在亞非國家中的威信空前提高。東道國印尼在會后一再提出召開第二次亞非會議。
根據最近解密的美國外交文件,當時美國政府擔心第二次亞非會議又開成一次國際反美反帝的大會,便千方百計地加以阻撓。它的方針是:謹慎地阻止會議的召開;如果不成,就至少把中國排除在外;再不成,就暗中幫助對美國比較友好的國家取得會議的主導權。
上世紀50年代未60年代初,蘇聯逐漸同中國交惡。蘇聯不是亞非國家,并沒有參加第一次亞非會議,但是為了遏制中國和增強自己在亞非國家中的影響,也要插手第二次會議。蘇聯一方面通過印度等國家堅持邀請自己與會,另一方面通過各種途徑影響一些亞非國家。例如有消息說,在雅加達舉行第二次亞非會議籌備會議前,蘇聯特意送給印尼一批軍艦。
美蘇的幕后干預使一些亞非國家對召開第二次亞非會議的積極性大減。同時,國際形勢逐漸惡化。1962年爆發了中印邊境戰爭,兩國在國際關系上尖銳對立;此后,中蘇之間發生公開論戰。這些因素使第二次亞非會議的籌備工作受到負面影響。
1964年4月,籌備會議終于在雅加達召開。這次會議開得十分艱難。陳毅副總理兼外長臨時被派去參加,他施展純熟的外交技巧,爭取到許多中間立場或不明真相的代表,打掉了印度堅持到最后的邀請蘇聯參加的主張,掃除了最大的障礙?;I備會終于達成協議——第二次亞非會議于1965年6月在非洲國家舉行。后來,非洲統一組織確定由阿爾及利亞擔任東道國。
除了國際政治關系風云險惡、矛盾重重外,在國際經濟方面,亞非國家意見也很分歧。1965年6月18日,中國代表團中的國際問題專家在新華社駐阿爾及爾分社給我們作報告時說,當時“存在著兩條路線的斗爭,是親帝還是反帝,是三外路線(依賴外債、外資、外貿)還是自力更生,是保持殖民地經濟還是打破它……”中國和印尼等國主張后者,但不少亞非國家主張前者。很明顯,中國當時還處于閉關自守的時期,對外經濟政策與現在有很大的不同,而且與大多數遭遇經濟困難的亞非國家的政策也有很大的不同。
很明顯,在這種情況下,按照中國的設想將第二次亞非會議開成一個類似萬隆會議那樣的團結反帝的大會,已經缺乏必要的條件。
中國的應對
時任中國駐英國代辦熊向暉,在1996年出版的《新中國外交風云》一書上發表《從第二次亞非會議擱淺看周恩來光明磊落的外交風格》一文,詳細地說明了那次政變之后的種種幕后活動。
政變發生時,正好英聯邦首腦會議在倫敦舉行。熊向暉接到國內指示,阿政變是阿內政,中國不干涉;亞非會議應當如期舉行。熊大使受命緊急約見五個同中國友好的亞非國家的首腦或外長,請他們自己并且推動其他亞非國家首腦或外長如期去阿開會。但是,參加英聯邦會議的13個亞非國家已一致決議會議延期。與會領導人幾乎一致對阿政變表示反感,非軍人出身的執政者尤其憎惡軍事政變。6月23日,熊向暉按國內指示,再一次向五個亞非國家首腦或外長做工作,但也以失敗告終。
坦桑尼亞總統尼雷爾在接見熊大使時說,中國政府認為阿政變是阿內政,不應干涉,他尊重中國的這一立場,但不同意以此作為如期在阿開會的理由;本·貝拉是非洲公認的反帝反殖斗爭的英雄,布邁丁逮捕他,指責他是叛徒和民族敗類,是絕不能接受的;如果現在去阿開會,客觀上支持了布邁丁、反對了本·貝拉,是對阿內政的干涉。尼雷爾認為,延期舉行會議得到亞非許多國家領導人的同意,如果仍然如期開會,一些國家不參加,就會造成亞非國家的分裂。他說,中國堅持如期在阿開會,已引起一些人的驚奇、懷疑甚至不滿,這有損中國和周總理的崇高聲譽。尼雷爾相信周總理會認識到,延期舉行會議是目前維護亞非團結、避免分裂的惟一可行的辦法。
1965年秋,熊向暉回國休假時得知,周總理在去開羅途中接到阿政變的消息時,就認為在阿開會的可能性不大。周總理在6月23日請示中央,建議會議延期,中央同意,但希望查清阿新政權的態度。在看到熊向暉發出的跟尼雷爾談話內容的電報后,總理再建議中央決心延期開會,中央復電同意。周總理事后還親自對熊向暉說,尼雷爾的視野硬是比我們大,見解硬是比我們強。周總理說,人家是小國,人家對,就要勇于承認人家對,不要像有的大國那樣文過飾非;我們的外交風格應該是光明磊落的。
陳毅副總理兼外長在阿爾及爾打前站期間,一直是執行中央關于如期舉行會議的方針的??墒堑搅俗詈?,中央根據各方面的反應,考慮并終于同意周總理關于會議延期的建議過程中,他沒有及時請示,仍然繼續對外發表會議必須如期召開、必須如期開好的意見(這樣,我們親歷的那次記者招待會為什么那樣舉行,就可以理解了),給國際輿論造成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