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渤海灣。
蔚藍色的海面上,一股潺潺濁流緩緩地彌漫開來。黃河,從遙遠源頭的泉流中起步,一路接溪納川、曲折跌宕,來到這宿身之地。然而,往常奔騰萬狀、極盡英雄之氣的它,不知什么原因此時卻疲態凸現,那悲怨的輕聲低語,像是在傾訴著一路艱難的行程。
這年4月23日,河口右岸,曠野中坐落著幾間簡陋的工棚式院落。一位疲憊不堪的中年人從工棚里頭重腳輕地走了出來。
黃河入海處,蒼涼料峭,地勢復雜,河漢縱橫,蘆葦叢生。大自然的孕育造化,在日益延伸的河口大陸架下留下了豐富的石油寶藏,但同時,由于這一河段窄如胡同,勢似彎弓,加之地理緯度不一造成的上游河段偏暖、下游河段偏寒的氣候溫度差異,每當冬春季節封河開河之際,極易卡冰阻水,形成凌汛,決堤成災。為解決這一憂患,一座規模宏大的南展寬工程于頭年秋天破土動工。所謂“南展寬”,說白了,就是在黃河尾聞的南側再修一道大堤,在兩條呈“人”字形交合的新舊大堤內,延展出一片寬闊的蓄洪區來,以便凌汛緊急時開閘分洪,確保勝利油田的安全。
工棚架構的工程指揮部里走出來的這位中年人,就是南展寬工程的設計者——王錫棟。
王錫棟,膠東昌樂人,1951年山東黃河水利學校畢業。這位后來在黃河隊伍中赫赫有名的“老河口”,此刻正顯得憂心忡忡。
“老河口”的憂慮是有原因的:“文革”開始,他便莫名其妙地被戴上了“黑幫”、“絆腳石”一頂頂大帽子。正在這時,1967年伏秋大汛期間,黃河水漲勢洶猛,情勢十分緊急,在這舉國動亂的年代,王錫棟被“洪水”解放,得以投身參加防汛……洪水安瀾入海后,他作為技術組組長,率人測量查勘、規劃設計,幾經論證,一項南展寬工程的藍圖出籠了。如今,一萬多人就在面前的展寬堤上施工作業,防凌安全,事關重大,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對于一個“臭老九”來說,任何環節一旦出現一丁點兒閃失,都足以給他再加上“有意破壞文化大革命”的滔天罪名,那后果便不堪設想。
施工現場距黃河主流只有百余米,當王錫棟趕到大堤上正想看看水情時,不料一場奇觀出現在眼前。
“咦!黃河怎么還會斷流呢!”“老河口”不禁驚叫起來。
他還從來沒聽說過黃河還會自己斷流。自打少小時起他就聽說,黃河洪水多么多么的厲害。后來參加了治黃,這種認識益加深切。百余年間,黃河在這一帶決口達72次。當地老百姓流傳的歌謠道:“棘子劉,王家院,黃河決了口,群眾要了飯……”
的確,如若不是眼前活生生的情景,人們是很難將黃河與“水盡流斷”的蕭殺氣韻聯系在一起的。當天夜晚,“老河口”王錫棟在茫茫荒野的工棚里苦苦思索了半夜。
據資料記載,黃河這次首開記錄的自然性斷流一直持續了5天,自濟南濼口以下至黃河入海處,斷流河道長度達310多公里。兩個月后,山東利津至河口河段又接連兩次發生斷流。這一年,古來奔騰不息匯身入海的大河,總共有19天停止流動。
對于蒙受這條母親河哺育之恩的華夏民族來說,這無疑是一件石破天驚的重大事件。然而,當時的中國,籠罩在“文革”陰影下的人們,仍在為變幻莫測的政治風云所困惑。于是,發生在這年4月的一樁母親河“首次斷奶”奇聞,除了王錫棟等人的唏噓與困惑之外,就此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