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飾物

李良旭

我在皖南山區旅游時,路過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在一家農戶門口,我看到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趴在一個石碾上,用手緊緊地握住一只鉛筆,歪著頭,在一個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字。一旁,有一個用過的洗衣粉袋子,里面裝著幾本書。小女孩穿著山里老粗布做成的花格子上衣,顯得有點肥大,身邊趴著一條小黃狗,那狗將頭埋在胸前,兩只耳朵卻豎著,大概是聽到我走路的聲音,小狗立刻直起腰來,向我狂吠起來。小女孩抬起頭,看見我走過來,趕緊喝斥住小黃狗。小狗低下頭,搖著尾巴,乖順地在小女孩的身邊轉來轉去,但兩只眼睛仍不放心地窺伺著我。

我走到小女孩身邊,看到小女孩黑里透紅的小臉蛋,一雙眸子又黑又亮,用嘴咬著辮梢,看人有種怯生生的樣子,質樸清純的模樣,惹人愛憐。她身后是農舍,屋后是一片重重疊疊的山巒,竹林深深,綠葉婆娑,將山巒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形成天然的屏障;屋頂上,炊煙裊裊,與遠處深深淺淺的云霧纏綿交織,美麗極了。我掏出相機,對準小女孩,想拍張照片。

沒想到,小女孩看到我將鏡頭對準她,立刻伸出一只手制止了我,說了句:“等一等。”

我疑惑地望著她,笑道:“怎么啦?不允許拍照嗎?”

小女孩臉上露出一絲羞澀,靦腆地說:“不是,請您等一下再給我拍照,我回家一趟,馬上就來。”說完,小女孩將石碾上的幾本書收起來,抱在胸前,一溜煙地跑回家去了。那條小黃狗也緊緊地跟在小女孩后面。

這樣一來,把我獨自晾在那里,心里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小女孩跑了出來,大概因為激動,跑得急,小臉蛋顯得愈發紅潤,布滿細細的汗珠。她倚在門口的一棵桃樹旁,沖著我嫣然一笑,說:“叔叔,就這樣給我照一張吧。”

只見小女孩的頭發上別著一只發卡,發卡的顏色老氣了點,戴在頭上松垮垮的,她不時地用手扶扶正;她的肩膀上斜挎著一只包,是用當地土布縫制的,包上繡著幾朵花兒,憑空添了一絲亮麗和明媚,小女孩也因此多了幾分靈動嫵媚和俏麗。

我一下子明白了。剛才小女孩制止住我,原來是不想在相片上留下貧窮和寒酸的模樣。當一個游客走進大山,路過她家門口,想給她拍張照片,她想到的是讓自己最美麗的樣子留在鏡頭里,漂亮的發卡,美麗的書包,令她像山里的野花一樣清新動人。她幼小的心靈里一定揣著一份美麗和向往,像一只小粉蝶,撲閃著一雙薄薄的翅膀,飛過小屋、飛過竹林、飛過高山。遠處山重水復,迢迢渺渺。那里是有著一種怎樣的生活呢?在小女孩幼小和懵懂的心里,一定描摹著千遍萬遍,甚至在夢里也見到過,會笑醒呢。

我剛按下快門,這時,從屋里走出一個農家大嫂。她站在門口,對小女孩說:“這丫頭,又把我的發卡和包拿到哪里去了?”

小女孩沖女人做了個鬼臉,伸了伸舌頭,趕緊將頭上的發卡和肩膀上的包拿下來,走到那女人跟前,遞到她手里,說:“媽,剛才一位叔叔在給我照相!”

那女人這才看見一旁的我,臉一紅,說:“這丫頭,就知道臭美,整天想著我這兩樣東西,稍不注意,就給她拿出來了。”

我的心被柔軟地打動了。愛美是人的天性,這對母女分享著家里僅有的兩件“奢侈品”, 心里充滿著對美的憧憬、對幸福的向往。這兩件普通的飾物,讓貧瘠的生活多了幾許亮色,給她們帶來多少幸福和快樂。我的腦海里幻化出這樣一幕情景:一會兒,小女孩將母親頭上的發卡拿下來戴在頭上,又將母親的花包挎在自己的肩上,頭一歪,沖著母親俏皮地說道:“媽,我美么?”一會兒,母親又將女孩頭上的發卡拿下來戴在頭上,又將花包挎在自己的肩上,學著小女孩的樣子,說道:“女兒,我美么?”母女倆不斷地互相比劃著,貧寒的農家屋子里,蕩漾著一股濃濃的、化不開的情愫。

這對平凡的母女,是開在深山里的最美麗的花兒。貧窮阻擋不了對美的向往之心,對生活充滿熱愛的心,終將穿越所有苦難,抵達幸福的彼岸。

彎月如眉摘自《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