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許多有關(guān)出國打工的故事,那些在傳說中被不斷加工的故事里,無一例外都充滿了坎坷和艱辛,只是結(jié)局有所不同,有的結(jié)局很令人羨慕,故事的主角或者擁有了驕人的事業(yè),或者在異國遭遇了浪漫的愛情;而有的結(jié)局卻很傷感,故事的主角在艱辛的打工經(jīng)歷中,破滅了發(fā)財夢;但更多的結(jié)局還是充滿希望的,他們熬過了艱辛的生活,帶著浸染汗水的錢回來。期待著昨日的種種千辛萬苦能換來下半生的安逸和幸福。
當(dāng)初,金淑也是抱著美好的希望踏上出國務(wù)工路的。只是,當(dāng)她忍受了難言的孤寂和辛苦,滿懷希望回到天津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那是2000年的冬天,我?guī)е唵蔚男欣詈?00元美金走出了家門。去機場的路上,我的鼻子一直酸酸的,但我忍住了眼淚。可是一上飛機我就哭了,對一個女人來說,孤身去另一個國家打工掙錢,要邁出這一步有多難!走出這一步我也是沒辦法。
1997年,我和丈夫先后下崗,我不得不想辦法掙錢。為了養(yǎng)家、供兒子讀書,我賣過菜、擺過地攤,也炒過股票、做過產(chǎn)品代理,可以說只要能掙錢,什么都干過。最累的時候,我同時做好幾份工作,白天出去擺攤賣東西,晚上挨家挨戶去推銷代理的產(chǎn)品,回家時已是深夜了。
但我從沒喊過累,我是個很要強的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都沒認(rèn)輸過,這么多年,都是我在掙錢養(yǎng)活我們一家三口。我丈夫雖然有工作,可他每月的工資必須交給公公,一分也不能少,這是公公要求的。最令我寒心的還是丈夫的冷漠,這么多年來,他從沒關(guān)心過我,我在外面多么苦、多么累,他都沒有一句溫暖的話。后來,公公婆婆和我們分了家,我借了兩萬塊錢給他們買的房子,這些錢,我拼命干了一年時間才還清。
當(dāng)時對丈夫真的很失望,我只想找個掙錢多的地方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拿出多年的積蓄交了中介費,剩下的錢全都留給了丈夫,我對他說:“你在家里千萬把孩子照顧好了,我會給你們寄錢回來的。”丈夫?qū)ξ业淖唢@得無動于衷,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在他看來,只要我能給他掙錢回來,去哪兒、做什么都無所謂。那個冬天的早晨,當(dāng)我走出家門時,感覺特別凄涼。兒子當(dāng)時還在熟睡,他剛12歲,快要上初中了,我必須給他掙出今后十來年的學(xué)費,這就是我當(dāng)時唯一的希望和動力。
我是通過一家中介出去的,當(dāng)時他們說把韓國的一切都給我們安排好了。可到了那兒我們才知道自己沒有合法身份,是“黑戶”。當(dāng)時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我被騙了”,腦子里冒出好多出國被騙的可怕鏡頭。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既然來了就只能聽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應(yīng)的人把我們分別安排到不同的工廠打工,我去了一家制造手機零件的會社。還好,那里的工作環(huán)境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最讓我高興的是那里有很多中國人,她們用漢語和我打招呼,聽到自己熟悉的語言,我覺得不那么孤獨,也不那么害怕了。
工作是很辛苦的,我們每天要做十五六個小時。韓國的冬天比天津冷上好幾倍,每當(dāng)我裹著棉被睡不著時,就忍不住想天津、想家、想孩子。也想丈夫,眼淚把枕頭都浸濕了。
想家的日子特別難熬,我每天都給家里打電話,只要一聽到丈夫的聲音我就開始流眼淚。我告訴他我在這邊很苦,很想他們,他只是聽著,嗯、啊地答應(yīng)著,然后就是沉默,我希望聽到的話一句也沒聽到,反倒是兒子,在電話里對我說:“媽媽你要注意身體,別累著。”我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難走的路,可為了孩子我也要堅持,既然出來了,不掙到錢我決不能回去。最盼的就是發(fā)工資的日子。我剛?cè)グ雮€月就到了發(fā)薪日,半個月的工資連同加班費我掙了將近50萬韓幣,按當(dāng)時的匯率換算,那就是3000多元人民幣啊,拿著那些錢,我別提多高興了,第一時間把工資還有我?guī)淼?00美金全都寄回了家,自己一分都沒留。
發(fā)完工資就過年了,工人們都放假了,工廠里一下冷清下來。許多中國來的打工者也都各自找朋友過年去了,工廠里只剩下我和另外兩個中國工人。那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凄涼的一個年。
在一位天津朋友的幫助下,我換了一份工作,在一個釣魚場的廚房里做工,同樣是管吃管住。釣魚場老板的父母是一對和藹可親的夫婦,他們對我特別好,尤其那位老太太聽了我出國打工的原因后,理解地點點頭。她覺得,我是一個女人,卻像男人一樣擔(dān)起了全家人的擔(dān)子,很了不起。她對我比以前更好了,從工作到生活,處處關(guān)心我、照顧我。
但我在釣魚場只做了兩個月就離開了。因為我覺得老太太對我“干涉”的太多了。我依然每月按時往家寄錢,依然把每個月的工資一分不少地全部寄給丈夫。老太太不止一次對我說:“金淑,不要把錢都寄回去,你自己留一些好不好?”每次說這話時,當(dāng)時我不覺得她是為我好,只是對她干涉我自己的事感到反感。當(dāng)丈夫卷走一切消失的時候,我才明白了老太太所說的真的全是為了我好。可惜,當(dāng)初的我根本理解不了。
說實話,我不怕苦,怕的是異鄉(xiāng)的孤獨和親情的冷漠。如果我吃的苦能換來丈夫的一句溫情話,能讓他懂得愛護我這個妻子,我也心滿意足了。可是沒有。每次我打電話回去,他都很漠然,我問一句他就答一句,沒有多余的話,也從沒主動叫孩子過來聽電話,只有在我堅持的時候,他才不情愿地叫兒子來和我通話。兒子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冷淡,對我少了許多小時候的親昵。
和家人的通話讓我越來越失望。后來,我和丈夫打電話時說得最多的就是錢,好像除了錢就沒別的可說的了,他會像匯報似的告訴我最近花了多少錢、花在什么地方、為什么非花不可,可這些我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想聽。
我在韓國的第三份工作是在一家私營的燈具廠打工,那個老板很看重我,不單單因為我是廠里唯一的女工,還因為我是所有工人中做得最好的一個。在這里,我的待遇好了一些,但工作比以往都累。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韓國男人,他人很好,卻不善經(jīng)營,工廠的管理很混亂。他發(fā)現(xiàn)我的能力很強,就漸漸地把工廠的很多事務(wù)交給我打理,雖然我是個工人,很多時候干的卻是老板助理的活兒。可是,工廠還是在虧損,老板也開始拖欠工資,我能理解老板的難處,可我也有我的難處啊,拿不到工資,我怎么給家里寄錢?幾個月后,老板決定賣掉燈具廠,當(dāng)時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懇請他能把燈具廠賣給我。他同意暫時不收我的錢,給我時間,我高興壞了。那段時間里我?guī)缀跏瞧戳嗣南氡M各種辦法改變局面,也許是老天可憐我吧,在我的努力下,燈具廠居然開始起死回生。那一刻,我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來。
2004年春節(jié),我回國探了一次親。我辦了一張“登陸證”,有了這張登陸證,我就暫時獲得了在韓國的合法身份,在一年有效期內(nèi),可以自由出入韓國。拿到證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四年沒有見到親人了,我歸心似箭,坐飛機都嫌慢,恨不得自己長出翅膀飛回去。
丈夫去機場接的我,他看見我也很高興。一路上,我貪婪地看著窗外,天津的變化很大,很多地方變得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好在家并沒有變,還在原來的地方。我迫不可待地爬上樓梯,打開房門,一踏進房間,我的心就涼了半截——記憶中干凈整潔的家變得凌亂不堪,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我喊:“兒子,媽媽回來了!”應(yīng)聲出來一個比我還高的大小伙子,我簡直不敢認(rèn)了。兒子對我并沒表現(xiàn)出特別的熱情,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哦。”我的心又涼了一些。
在家的日子更加讓我失望,兒子和丈夫經(jīng)常吵架。我想不到自己的家會變成這個樣子。我記得當(dāng)初臨走時,對丈夫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一定要把兒子照顧好,想不到兒子竟然也成了一個自私、冷漠的人,這讓我有種深深的失敗感。
丈夫告訴我,家里只剩下一萬元人民幣了。我很吃驚,幾年來,我打工掙了將近40萬元人民幣,一分不少全都寄給了他,怎么這么快就花光了?對我的質(zhì)問,丈夫沒說話。過完年,我就提前返回了韓國。我決定再做一年就不做了,要不兒子恐怕要毀了。
那一年,我比以往更加拼命地掙錢,自己在工廠里干著和男工人一樣的活兒,還要想辦法打開銷路。我隱瞞了我買下燈具廠的事情,也沒再寄錢回家,而是自己存了起來。
2005年秋天,我賺了一筆錢后賣掉燈具廠,回家了。從回來那天起,丈夫就不斷地追著我要錢。我經(jīng)不住他軟磨硬泡,還是把存折給了他,里面是我一年來掙的三十多萬塊錢。我覺得我們是一家人,我掙的錢就是全家人的。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以為丈夫和我一樣,在乎這個家,在乎二十年的夫妻情份,所以對他毫不設(shè)防。然而有一天,吃過午飯后,丈夫若無其事地穿上衣服走了,再也沒回來。當(dāng)我意識到有事發(fā)生時,家里的存折、現(xiàn)金、房本和戶口本全都不見了……
[后記]:丈夫已經(jīng)“失蹤”快一個月了,金淑到處也找不到他。這個堅強的女人終于被打垮了,被無情的“親情”打垮了。許多個夜晚。她一個人跑到海河邊絕望地痛哭,如果不是因為有兒子,她早就跳下去了。痛定思痛之后,金淑還是艱難地站了起來。43歲的她打了兩份工——白天幫別人帶小孩兒,晚上在家做一些布藝小飾品拿去賣,“此來維持自己和兒子的生活。令她欣慰的是,兒子在這場變敵中長大了,也懂事了,母子倆相互支撐著,決心走出生活的低谷。擦干眼淚后,金淑說:“我相信我一定能站起來的。以前那么苦我都過來了,何況現(xiàn)在有兒子陪著我。”
(責(zé)任編輯 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