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欣賞中山美景
1994年,剛剛走出校門,我來不及領取畢業證,就南下廣東打工。
我打工的第一站是中山市。中山古稱香山,偉大的革命先驅者孫中山先生就出生在這里。1925年,為紀念孫中山先生,香山縣改名為中山縣。
改革開放后,深圳、東莞、中山、順德是廣東經濟的“四小龍”。中山和其他三條“龍”一起是廣東經濟發展的中堅力量,可是,我到了中山,找工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當時民工潮擠得珠三角幾乎喘不過氣來,勞動力嚴重過剩,大多數工廠不招男工,只招收女工。
我借住在中山港高科技開發區的老鄉處,每天要躲避保安的巡查。苦和累算不了什么,我惟一的心愿就是趕快找到一份工作。中山是首批全國文明城市及國家衛生城市之一,可是,工作沒著落,整潔的街道和滿目的綠化我卻無心欣賞,整天頂著烈日在外面四處奔波,只要一打聽到哪里有招工的信息,不管多遠,我都要跑過去試試,生怕機會與我擦肩而過。
有一天,一位好心的老鄉告訴我一個招工的消息。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讀著地圖,尋尋覓覓左右打聽,才找到了那個工廠的所在地。這是一家從事生產醫療器械的中外合資企業,招聘業務員若干名。填表、初試,我都幸運地通過了,最后經理面試時,卻因為缺乏工作經驗而沒有成功。
從工廠出來時,夜幕已經降臨,沿海城市的夜生活伴著耀眼的霓虹燈款款而來,我孑然一身,拖著疲憊的腳步從西裝革履的先生和著裝雍容華貴的小姐身邊低頭而過。在經過一個城鎮時,我發現到處都是各色各樣的菊花,原來這里正在舉行小欖菊花展,各種造型的菊花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為優雅高貴。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中山傳統六十年一屆的小欖甲戌菊花大會,是小欖歷史上規模空前的一次菊花大會。可惜,我沒有作太多的停留,一個人在面臨生存的威脅時,再好的美景在他眼里也是暗淡無光的。
在中山市流浪了一個多月,我居無定所,還要躲避治安員查驗暫住證。趁著下班的人流,我想混進老鄉的宿舍,很多次,我都是這樣混水摸魚般進去,才解決了一個個不眠之夜。可是,這次沒那么走運,我被保安逮個正著,把我拒之門外。之后,我和幾個老鄉在工業區不遠的一棟爛尾樓里住了下來。
一天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叫喊聲吵醒,我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治安員在查暫住證。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抓起鞋子往外樓梯口跑,但已經晚了,明晃晃的手電筒光束已經射上來,我沒有作太多的考慮,就從二樓未裝玻璃的窗戶上跳了下去……如今想起來還很后怕。
幾番折騰后,兜里的錢早就花完了,有幾次連吃快餐的錢都沒有了,幸虧幾個朋友慷慨解囊,才一天天堅持下來。雖然面臨饑餓和被收容的威脅,但我沒有退縮,我很執著,認定的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不相信偌大的中山市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我山窮水盡之際,遠在廣州的一個同學得知我的處境后,要我過廣州去試試。我想,樹挪死人挪活,換個地方或許就能柳暗花明。
廣州那座浮躁的城市
這是我第一次來廣州,給我的第一印象不很好,破舊的地方多,人多為患,治安狀況差,經常在大街上、公交車開門上下客時發生搶劫、偷盜,據說最亂的竟然是廣州火車站,那里有一條通道凌晨沒人敢走。
在廣州生活,哪怕是幾天時間,我就體味到廣州許多本地人非常排外。隨著改革開放后經濟的飛速發展,他們富裕起來了,大量外地人擠進他們的地盤,讓他們產生了一種不安,對于外地男人,他們覺得是搶他們的錢,對于外地女孩,有的女人覺得是搶她們的老公。
語言是廣州人判斷外地人的標準之一,即使你說得再流利的粵語,但發音始終不易改變,所以,他們一聽就知道你是個“北佬”或“北妹”。很多外地人以會說粵語為榮,剛開始學說粵語,你開始和人家交談,人家一聽,馬上改口和你說普通話,在公交車上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
這次能來廣州,我非常感激我的同學,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她伸手拉了我一把。
同學在一家大型外資企業做辦公室文員,那時,企業正在籌辦廠報,她知道我在學校時發表過文章,就適時地向人事部經理舉薦了我。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那時廣州的天空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灰蒙蒙的,天上還悠悠地飄蕩著幾朵白云。人事部經理看過我發表的文章和獲獎證書后,當場拍板錄用。我不知道他是看在文章的質量上還是看在同學的面子上。
廣州是個浮躁的城市,紛紛揚揚的灰塵以及橫沖直撞的汽車使人難以清靜。然而,在公司,我非常努力地工作著,每天來得很早,搶著做完衛生后就是埋頭工作,反正我也聽不懂他們的粵語。我甚至天真地想,我要在這里干一輩子。可是,在那里上班還不到一年,由于我不諳世事,丟掉了自己喜愛的工作。
在一次小樣校對時,我發現一條明顯缺少成分的句子,于是,我沒有征得編輯部主任阿良的同意就作了修改。阿良是廣州人,黑臉,尖下巴。他看到我改后的稿件說:“原稿總編審查過了,不要隨便修改。”這個病句是我在組稿時疏忽造成的,我向阿良說明了原委,但他沒有理會我的解釋。
明知錯了,卻不能改正,我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本來事情可以結束了,只要我姑息遷就,而缺少社會經驗的我卻固執地認為語句不通就要作修改,這是文字編輯的職責所在,為此,血氣方剛的我竟然和自己的頂頭上司發生了爭執,令阿良很生氣。
第二天上班,總編訓斥我說:“經總編簽發的稿文,要改需經總編同意。”并給了我黃牌警告。顯然,阿良在總編面前告了我的狀。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我心頭。
不久,新的一期報紙出來了,總編發現了一個錯字:“僑”寫成“橋”。她非常生氣地沖著我大叫:“有么搞錯,這么明顯的錯字都沒有改過來?”
我急得滿頭大汗,在我的印象中,這字改過來了。我翻出從印刷廠帶回的大樣一看,是改過了的,便遞給總編說:“在大樣上已經改過了,是電腦房小姐漏改的。”總編接過大樣看了一會兒,然后,那鏡片后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用審問的語氣說:“這肯定是你事后改的。”
這是何等的冤枉?這是怎樣的一種侮辱?我黑瘦的臉漲得通紅,什么話也沒說,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一頭沖出了辦公室……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廣州的大街上,廣州街頭有很多濃密的榕樹,洪武北路,北京西路,每次坐車經過時,我總要歪著腦袋觀看,路兩邊的法國梧桐在空中交匯,留給人們星光點點的陰涼。那天,我坐在北京西路濃密的榕樹下,直到天黑。
失去工作后,走投無路了,我又去投靠老鄉,誰知,老鄉的住地也不能借宿。為了不至于露宿街頭,他把我帶到一個廢棄的小船上安頓下來,那船艙剛好能容下一個人,鉆進去就像進入一個蒸籠,熱得我喘不過氣來,特別是那些蚊子,咬一口就起一個大包,幾天都消不了。
找了近半個月時間的工作還是一無所獲,萬般無奈下,我拖著滿身的疲憊回到了生我養我,永遠不會拋棄我的故土。
深圳:天堂乎?地獄乎?
在家鄉呆了幾個月后,我決心再次南下,這次,我瞄準了深圳!
深圳是一個機遇和挑戰并存的地方,那里匯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人才。我記得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形容深圳:如果你愛一個人,就把他送到深圳,因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個人,就把他送到深圳,因為那里是地獄。
到深圳后,因為不能長住,我相繼借住在幾位朋友的宿舍,每天泡在人流如潮的深圳人才大市場。令人困惑的是,接連三天,我投出去很多簡歷,都杳無音信,連一個通知面試的電話都沒有。我很納悶,仔細審視自己的簡歷,突然醒悟,于是在簡歷上做了一個小動作:把剛從內地到深圳的經歷改為從中山到深圳。果然不出所料,只是幾個字的改動,通知面試的電話接連不斷,前后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就找到了我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雜志編輯。
這是一本摩托車專業雜志,我在雜志社負責摩托車運動版的采訪和編輯工作。
工作壓力很大,一般公司的作息時間是朝九晚六,但公司的人很少有在6點就準時下班的,加班是常有的事,甚至通宵。老板不問過程,只講結果,許多人一天的工作形同打仗。那時,我最大的困難是對電腦一竅不通,同事們查資料,在網上可以輕而易舉得到,我卻不能。在這種情況下,毫無優勢的我只有笨鳥先飛,一到周末,同事去旅游或聚會時,我卻白天泡在圖書館收集資料,晚上還要去電腦培訓中心參加電腦培訓,我真的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我翻閱以前的期刊,關于摩托車運動方面的文章很單調,都是豆腐塊的簡單報道,而且都是重點報道賽事的結果,精彩的比賽過程往往被忽略。在電視傳媒快于紙質傳媒的今天,事件的結果顯然不是雜志所要追求的。我把賽事的報道深入挖掘,寫深寫透,把過程細節化,以大圖片、全方位的方式詳細報道摩托車運動。這種全新的報道模式影響了所有同類雜志,開創了報道中國摩托車運動的全新局面。
剛剛起步的中國摩托車運動,最需要的是媒體的關注和宣傳,在近兩年的時間里,全國公路摩托車錦標賽和摩托車越野錦標賽在各個城市間舉行,我背著照相機奔走在全國各地,不遺余力地為中國的摩托車運動發展鼓與呼,時任中國摩托車運動協會秘書長的徐寶山給予了我高度的評價。
在深圳幾年里,我深深地愛上這座年輕的城市。這里沒有本地人和外地人之分,這里大多數人都是來自祖國的四面八方,深圳以她博大的胸懷,毫無吝惜地接納了一撥又一撥的尋夢者和淘金者,每天又有一撥又一撥的失意者離開深圳,可以說,深圳是一個憑能力說話的地方!
任何一個城市,都有著它美好或者丑陋的一面。深圳也有她的陰暗面,比如,人情淡薄,金錢至上等,但不知為何,我特別喜歡這里,溫暖,干凈,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蔥蔥的綠色,讓人感覺心里特別安定。
如今,我到廣東已有10多年了,我和妻子在深圳也擁有了一套不大但足以安身的房子,作為一個像浮萍一樣在外輾轉漂泊了10多年的游子來說,在外面總算有了家的概念。回首往事,恍惚間看見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游走在塵煙四起的南方都市,記憶便猶如開閘的洪水,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