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飛翔

1999年，韓寒休學的前一年，賀雄飛主持的“草原部落”聚起錢理群、孔慶東、摩羅等人，推出了一本書：《世紀末的尷尬——審視中學語文教育》，這本書的文案里寫道：“這是一本批判的書，但批判的對象不是老師，批判的方式不是謾罵；這是一本控訴的書，但控訴的被告不是作家，控訴的結(jié)果不是宰殺；這是一本傷心的書，因為再不傷心，我們的孩子將不會說話；這是一本拯救的書，因為再不拯救，我們的民族將由聾而啞。”這部書出版后不久，韓寒獲得新概念作文比賽一等獎，繼而退學，出書，憑借《三重門》一炮而紅。韓寒以自己的際遇為錢理群等人批判中學語文教育的行為，作了一個生動的注解。

彼時，學院內(nèi)外都在批判中學語文教育，各媒體也在連篇累牘報道少年作家韓寒所帶給這個社會的沖擊。這時的人們，幾乎要有一種斷言：凡是學校教出來的孩子，俱是高分低能；凡是中途休學的，皆為可塑之才。可謂世紀末的“兩個凡是”。

幾近十年之后，我們回頭再去看那場熱鬧的“中學教育大討論”和繼之而來的“韓寒現(xiàn)象”，會發(fā)現(xiàn)，那不僅是一個時代的終結(jié)，更是一個喧囂時代開啟前的一場序演，甚至包括韓仁均先生當年出版的《兒子韓寒》，也帶著那個年代的特殊烙印。

生于1980年代初的孩子，課外娛樂活動并不豐富，1990年代向市場經(jīng)濟轉(zhuǎn)向的中國，已開始逐漸浮躁起來，《廢都》一紙風行，盡管遭禁，卻仍被認為是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了這個社會的整體風貌。80后的孩子們，正是在這個時候成長起來的，說他們放縱不羈也好，說不拘一格也好，總之，他們開始想要告訴這個世界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從改革開放之前一路走來的老師們，顯然還沒有找到如何去適應這個年代和屬于這個年代的孩子們。如果說80年代的學生們還在課堂作業(yè)和少先隊旗下聽著老師們的諄諄教導的話，那么90年代的學生們將面對更為豐富多彩的世界，搖滾樂、卡拉OK、BB機，以及當這個世紀結(jié)束之時出現(xiàn)的互聯(lián)網(wǎng)。沒有掌握話語權的藝術青年以怪異的裝扮和行為方式向世界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意識形態(tài)的教育愈加形式化。終于，在二十世紀將要結(jié)束之時，有心的人們意識到教育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可預知后果的錯誤，試圖統(tǒng)一于一種意識形態(tài)下的教育已遠遠落后于豐富多彩的世界。

于是，韓寒的出現(xiàn)，終究是不可避免的，正如韓仁均先生在《兒子韓寒》里寫到的那樣，盡管兒子從幼年時便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個性，但不可避免地有許多次想要讓兒子與其他孩子一樣按部就班地長大。所幸，憑著一身才華和因緣際會，讓韓寒從貌似叛逆和茫然的同齡人中脫穎而出，成為那個時代的符號。這時，韓仁均的《兒子韓寒》也作為解讀“韓寒現(xiàn)象”的一個重要參考，同時也作為韓寒最早的一批偶像們的必讀書目，暢銷一時。

如今，出版社重版韓仁均先生的這本《兒子韓寒》，卻再也得不到當初那般的反響了。休學近十年之后，韓寒頂著賽車手、歌手、作家、著名網(wǎng)民等一堆帽子，出現(xiàn)在大眾視線內(nèi)，然而，網(wǎng)絡時代的一個重要特征，便是“眾聲喧嘩”。網(wǎng)絡名人層出不窮，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三五月。當年的少年，如今也只好皺著眉頭看90后的少年們燙著爆炸頭化著煙熏妝在電腦屏幕上不可一世。回過頭再看如今的中學教育，也已離開韓寒的那個年代極遠了。當韓寒的同齡人也站在講臺上開始講課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老師的方式竟永遠跟不上學生的節(jié)奏，相對于80后，90后的孩子更加特立獨行不拘一格。這時才發(fā)現(xiàn)，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方式，沖破前輩為自己設下的藩籬，是每個少年天生負有的使命。韓寒作為他們的前輩，邁出的每一步都會引得輿論大嘩，然而當越來越多的韓寒式少年想要以同樣形式在這個時代搏出位時，卻大多湮沒無聲了，甚至包括韓寒，也不過是在網(wǎng)絡上發(fā)出一些聲音，挑逗一下媒體，引得眾粉絲大聲叫好罷了。所有的事件，終究都成了娛樂事件，在眾生喧嘩的時代里，轉(zhuǎn)瞬即逝了。從此意義上講，韓仁均的《兒子韓寒》，其懷舊意味，遠遠大于其對于當下的現(xiàn)實意義。

在韓仁均的書中，人們看到韓寒在如此的教育環(huán)境下，從一個普通的中學生轉(zhuǎn)變?yōu)樯倌曜骷业那壑罚叩寐L勞累。對于網(wǎng)絡時代夢想著一夜成名的少年們來說，這條路已經(jīng)不適合自己了。對于教育者們來說，當自己漸漸能夠接納韓寒式的少年時，忽然發(fā)現(xiàn)學生們已經(jīng)比韓寒走得更遠了。教育者們憂心忡忡地走在少年的后面，卻總是無法讓少年們回到先輩們苦心經(jīng)營的那條路上來，畢竟，每個少年都是新的，每個少年都要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