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容打來電話說,廈門就那么好?你哥結婚你不回來,秀芬結婚你還是不回來。縱使廈門千好,縱使你那個柯維中萬好,可是你一奶同胞的妹妹一生也就結一次婚,你就不能回來一趟?離開幾天又能怎樣?
秀雅和姐姐通電話時,柯維中就坐在一邊打游戲。雖然一樣是二十五六歲的人,可是柯維中卻還是個孩子,雖然也上著班,深藍布的工裝上面一張臉,卻仍是沒有半點歲月風霜的痕跡。他也確實沒有經過什么事——那么能干的父母,什么都給他安排妥當,用不著他操心。只有一樣,那就是和秀雅戀愛,他沒有聽他父母的。雖然直到現在,他們同居算起來也有兩三年了,彼此之間感覺上都是老夫老妻了,但是柯家依然不認可她。
柯家嫌秀雅是外地人,嫌秀雅太瘦,沒福相,嫌秀雅太有心機,自己兒子以后必然是被她牽著鼻子走。總之,他們柯家沒有一點可以看得上她,尤其是柯媽媽,斬釘截鐵地放過狠話,要想娶這個外來妹進門,除非是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氣的是,一向聽話的兒子竟然敢梗著脖子,抱著被子要出門,搬到秀雅的出租屋里去住。
柯家自己有不少房子出租,自己惟一的兒子竟然要到外面去租屋住,傳到熟人耳里又是一個笑話。柯家丟不起這個人,只得做暫時性的妥協,同意兒子一開始就提出來的方案——讓那個外來妹搬進來與他一起住。雖然講起來,還是算不得體面的事,不過,在自己家里,藏著掖著總要容易些,比他們在外面一味地胡鬧要強。
柯維中興沖沖地替她搬行李,長這么大,第一次與父母的斗爭自己大獲全勝,他陷入這種全新的興奮感覺中,并沒有注意到秀雅的表情。注意到又怎樣?像他這樣心性簡單的人,決不會多想什么。但是秀雅是個心細如發的人,這樣狼狽地搬進去,對自己意味著什么,她不是沒想過。只不過,眼前這種情形,只有捷足先登了再說。要等到柯家父母以禮相待,簡直是做夢,那么只有自己拉下臉用這一狠招了。
其實秀雅也不錯,論長相,論氣質,都算得上是走上風的人。要說工作、能力之類的,那也絕對配得上柯家兒子。雖然她是一個外地人,雖然她沒有高學歷,還不是硬拼到現在這樣的位置——那樣一家外資企業里的車間主管,可不是誰想當就當得了的。黃秀雅還不是憑著自己的努力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從一個流水線工人做到現在,容易嗎?
咄,像她那樣的外來妹,又呆在那樣的一個單位,生活全無著落,當然得想著法子靠著個人了。
講這番話的是柯維中的妹妹柯維華,她是個長相平平的普通女孩子。因為普通,她從小到大并沒有聽到過太多的褒貶,正因為如此,她對自己對別人并沒有一個全面客觀的認識。她平坦地生活到現在,傲氣任性,有理由對自己之外的所有人睥睨不屑,就連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雖然柯家現在算是有錢了,不過,她父母一樣還不是剛洗腳上田的農民,沒事還好,只要遇到丁點事,沒見過世面又愛貪小便宜的本性就暴露無遺。就是她哥,也不過是個混日子的庸常人,看不出來有什么出息,仗著父母走關系進了卷煙廠,一做幾年,絲毫沒有發達的跡象??戮S華像一切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固執地認為自己是柯家惟一有指望的人。雖然,她現在不過是一家四星級酒店里的服務員。位卑不敢忘憂國,她那滔滔的理想還在東海里流著,怕什么,她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女孩子,不怕拿不下這個世界!
對秀雅,她坦然地瞧不起。雖然這個外來妹的工資比她高,腿比她長,眼睛比她大,可是再能干又能怎樣?一個外地人,先天不足,遲早她是要回去的,不比她,這里就是自己的世界,她在這里生,這里長,以后也一定要在這里結婚生子,老死在這塊熱土上??墒屈S秀雅能跟她比么?黃秀雅拼死買一個本地戶口,可是她買得下那源遠流長的根基嗎?
黃秀雅與哥哥戀愛,柯維華反對得最徹底。到后來,看到父母妥協,同意黃秀雅搬進家門,她氣得好幾頓飯沒吃好。按她的意思,柯維中要搬出去就讓他搬唄,家里不是還有她嗎?可是你瞧瞧父母,平常雖然心肝寶貝般地疼著女兒,關鍵時刻還是看出來,兒子才是這兩個人的心頭肉。這不是小農意識是什么?
秀雅搬進柯家大門時,柯家父母想當然地不肯出來見她——臉皮這樣厚,不知自重的女孩子要那么給面子干嘛?柯維華倒是出現了,站在樓梯上,從上而下,抱著膀子冷眼看著他們。
柯維中的臥室與妹妹毗鄰,他拿著東西上得樓來,正想要給妹妹正式介紹秀雅,沒容他開口,柯維華早翩然飄進自己房間,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關門的聲音特別響。他再粗枝大葉,也知道這個時候要安慰一下女友。不過,那一邊也是自己割不斷的親人,他能說什么?
但他終究是個男人,放下行李,進去跟父母交涉。
到吃晚飯時,秀雅總算是和他們一桌吃飯。菜也算是豐富,一桌的海鮮,都是本地菜。秀雅吃不習慣,不過,這也輪不到她習慣不習慣,這里不是她的天下。她就著甜辣椒醬吃稀飯,那熬得稀稠的米湯滾燙地一口口咽下,可是卻燙不到她的心。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秀雅在柯家房客不是房客,媳婦不是媳婦,竟然過了這么久。有時想想,連自己也詫異,這樣的日子竟然也一天天地過來了?
柯家雖然不容她,可是卻也一樣地要她盡做媳婦的義務。自從她進了門,柯家所有的家務活兒除了一日三餐外,其余全部落到她身上。就是那三餐也不過是怕她做不了本地菜,所以柯媽媽暫時自己做。若是連一日三餐都給她做,那不是擺明著承認了她是柯家兒媳的地位么?讓她干家務活兒,那是她賤,總要讓她知難而退,權當是請了個不花錢的鐘點工。雖然她搬進來已經兩三年了,但是柯家人絕口不提要給他們結婚的話。傻子都明白,他們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盤。
如果僅是這點,那倒也罷了。打一開始,柯家人就是這種態度。只要柯維中的心思在她這兒,不怕那一家人不妥協!可是男人的心,靠得住么?他倒也不是沒長性的人,可是感情是最經不住時間長河漂洗的,再這樣耽擱下去,難保不出什么亂子。這兩年里,單從外形上看,他幾乎是原封不動地還保持著幾年前的模樣,可是她卻不行了,眼角魚尾紋細細地堆砌起來。
這兩年里,秀雅不知吃過多少個同事的喜糖,吃一次人家就逼著她請客。人家未必不清楚她處在一個什么樣的境地,不過,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只說像她和柯維中才懂得生活。這樣才好,一結婚,孩子一生,女人從精神到肉體就全線垮下來了。
等到吃江東的喜糖時,她還是心里生出很多感觸來。江東是她老鄉,兩個人從小學一直同到中學,雙雙一起南下打工。在別人眼里,他們遲早是一家人。憑良心講,秀雅對江東也不是沒動過心的,在學校里,江東還是一個風頭很勁的人?;@球打得好,書法也好,算是文武雙全的一個人。
兩個人進的又是同一家廠,秀雅上的是流水線,江東卻在車間里做著轉運工。每天把車間里生產好的東西用手推車拉到下道工序的車間去。出力是出力,但是相對一線工人來說,還算是比較清閑的活兒。秀雅剛上流水線那會兒,動作遠沒有老工人那樣嫻熟,所以手忙腳亂,流水線到她這兒還是會受阻。為此,她沒少挨老工人的罵,但那些人罵歸罵,卻沒有人肯過來伸手幫一把,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只用嘴刻薄她。江東也不管別人異樣的眼光,總會在這時,過來幫她一把。
這樣時間一久,別人都認定他們是男女朋友關系。秀雅也慢慢知道江東對她的想法,這讓她心酸而又難過。以前她是愛過他的,雖然年紀小,并不懂得那就是愛。正因為不懂,所以才純粹,才結實。不比成人之后權衡輕重的愛情,成熟得湯汁四溢,真正品味起來卻意意思思的——要么是功利性太強,你有什么條件可以匹配上我的什么條件;要么是實用主義,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么。
現在,當然一切都不一樣了,秀雅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井底之蛙。人是環境的動物。這句話可真是一點也沒錯。當年秀雅一只腳邁進了那亂糟糟,臭烘烘的火車廂后,就有個想法在腦海中成型了——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留下來!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
當然這種想法她只能埋在心里,她不是個張揚的人。不過,對江東她并不刻意隱瞞這一點。她不想傷害他。雖然待他徹底明白過來時,傷害已經不可避免地造成了。
他等了她五年,從她十八歲等到二十三歲,直到柯維中出現。秀雅硬著頭皮告訴江東,就是這個人了!
江東說,可不可以不要這么肯定?我覺得你們并不合適。
但是秀雅并沒有給江東一點機會,她不想拖泥帶水,這樣對雙方都不是什么好事。對柯維中她是志在必得,如此奮不顧身的理由可以陳列出一二三,可是都不是她內心真實想法。最真實的內心,其實是本人也未必可以去面對的。江東想必是明白她的,她不顧一切地向柯維中走去時,江東辭職了。
秀雅勸他冷靜下來想清楚再辭職。因為他從一個普工做到現在的位置不容易,那時他是主管,她是他的副手。
江東的眼睛越過她,無目的地看著遠方,說,有些事想不清楚。所以我就只好選擇離開。他把目光收回來,直視著她,而且你是真的想讓我留下來么?
秀雅做不得聲。
江東笑一笑,說,感謝你沒有用客套話來敷衍我。好了,再見!祝你幸福!
江東雖然辭職離開了,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有聯系的。也僅限于電話聯系,秀雅不是不想見他,只是很怕見他。她活到這份上,全無尊嚴,有何臉面去看他?
他似乎是忙!他辭職之后不再打工了,借了錢辦了一個小小的紙袋廠。在這座城市的夾縫里求生存,肯定也不容易。他家里打電話一直催著他結婚,因為江家也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他想晚婚不現實,農村的父母親非要眼看著兒女成了親,才覺得自己一生可以畫上個圓滿的句號。他二姨帶了個女孩子來這里找他,兩個人見過面,女孩子很中意他,江東是無可無不可,他二姨一催促,這事就成了。既然自己成家能給父母帶來那么些歡悅,那么就成家吧。
婚禮在老家熱鬧地操辦了一回,但是在廈門這里照例還是要請客的。畢竟他在這里這么些年了,很多人脈都在這里。以前工友之間的情誼是不能丟的,那么現在的生意伙伴更是要多敷衍的。
他在要不要請秀雅的事情上很費了一番思量,最終還是決定請。做愛人沒緣分,但是朋友總可以做下去的吧!不管怎么說,結婚這樣的事情,在別人看來總歸是一件大事,不請她,一是顯得自己太小器,二來他怕她想太多??墒钦嬲埶?,他也一樣怕她想太多,她這個人,敏感得很,以前種種細節涌上來,他驚異地發現自己還是心痛!這兩三年來,他忙而累,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粗采系呐?,他一樣地詫異,這個他完全陌生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妻子!
婚宴設在島內的珍珠大酒樓,統共十二桌,以每桌五百元的規格,在此地算不得高消費,卻也不寒酸。畢竟來賀喜的人中也并沒有什么政界或是商界太有頭臉的人物。新娘子照樣穿白婚紗,戴白手套,秀氣里透著小器,一直抿著嘴,見誰都溫柔地笑。因為太歡喜的緣故,有種蒼白的喜慶氣氛。
江東是筆挺的西裝,打著深紅的領帶。這么些年的歷練,他早已不再是昔日那個靦腆的追風少年,舉手投足之間很是瀟灑風流。秀雅遠遠地看著他,心神恍惚得找不到自己。
她原本也不想來,在別人的熱鬧里,自己的寂寞像是夏日里睡了太長時間的竹席,只不過那一格格的印不是烙在臉上,是烙在心里。但是江東許多朋友也同時是她的朋友,她不來,總顯得突兀。他和他們的關系都好,勢必請的客人中沒有誰會無故不來,她一個人不來,自然會引起許多猜想。與其如此,不如自己過來,混在人群里應該不會太引人注目。當初是她一定不肯,江東才不得已轉身而去,才有了今天的緣分,而自己反而如履薄冰地處在很尷尬的位置,別人再不厚道,想必當著她的面也一定不會說出來,其實要他們說出來做什么,自己什么樣的處境未必自己不清楚。
她一個人在悲喜里沉浮,但臉上神色也一樣的是惘然的喜慶,與這喜宴上的氣氛相得益彰。江東在人海里捕捉到她,百忙里仍忍不住想,她倒是灑脫,做得到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刀起情了,煞是干凈利落。倒是自己在這方面像個女人,終不能完全放下。想到此,更加地索然無味起來,想這一天,自己完全是個提線木偶,任人擺布,實在是厭倦得要命,可是在命運面前,試想誰真能做了自己的主?她那么好強的一個人,如今的處境也是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錯。
她帶著酒意回到柯家,柯維華皮笑肉不笑地對她哥說,瞧,國際大貴賓回來了。
雖然也只有這么一個妹妹,但是柯維中和這個惟一的妹妹關系也不好。秀雅現在是自己的女人,他當然不愛聽妹妹那種人聽不懂鬼摸不透的話。當下就喝斥了幾句,柯維華哪里受得了,摔了二樓茶幾上的一個瓷杯子,兄妹兩個人對著吵起來。秀雅醉意朦朧,無辜地斜倚在沙發上,意識模糊得聽不清一句話。
他們的母親從樓下天塌下來似地叫著上得樓來,看到這么一副情形,由不得怒火中燒。兒子是自己的兒子,女兒是自己的女兒,都是歷來疼愛慣了的,沒什么好講的。再看看那個女孩子,哪里還有一點家教的樣子?當然要是有家教,也勢必不會臉皮厚成這樣子,這樣牛皮糖似的硬是死纏著人家好好的兒子不放手?自從她像個瘟神似地進得柯家門來,看看這個家幾乎沒有消停過。先是維華外婆好好的突然就死了,雖然她也有八十來歲,可是一向是吃得下,睡得香,家里人是給她算過命的,說是最少也有八十多近九十的壽命,這個女孩子住進柯家來不到一個月,老太太突然就歸西了。再就是維華爸爸,承包的工地一向也是好好的,可是今年一開春,有個工人在砌墻時,從五樓高的地方摔死了。維華爸爸焦頭爛額,到處找人托關系,但是錢還是要賠的,眼看著幾十萬就打了水漂??录译m然現在家境富裕,但是十幾二十年前也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那窮的時候一分錢看做笸籮大的日子也是過得夠夠的。歷經了那種窮日子的人,沒法子不把錢愛到骨子里去。那樣大的一筆錢,白花花地流水似的流走了??录覌寢屘稍诖采蠋滋斐圆幌嘛?,硬是吊了幾天的葡萄糖水,才緩過來??录野职旨被鸸バ?,牙痛了有半個多月才好。
這樣林林總總的賬,柯家媽媽一筆筆地算在了這個外地妹身上,除了她,還能有別人?這里的人沒有幾個不信神的,柯家媽媽和許多暴富起來的人一樣,認定自己的好日子全都是自己篤信菩薩的好報應。也怪自己兒子不爭氣,什么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偏偏請這么一個瘟神進門來。雖然她偷偷地拿過他們的生辰八字去給人家排過,結果倒是好,就因為這個,她心里還是有些顧忌的,難不成,天派定了這個女孩子是自己的兒媳婦?不甘心!柯家是沒根基的富裕,正是因為這樣,反而比誰更在乎門當戶對,好匹配自己現在的家世。沒曾想,橫空里殺出個秀雅來。漫說秀雅長得也不算出眾,就是西施投胎又能怎樣?沒根基的美貌只有眼皮淺的人在乎。
柯家媽媽想也沒想,干脆利落地給了秀雅兩個耳光??录倚置脟樀绵淞寺?,秀雅也給兩巴掌打醒,她本不想流淚,但是淚水還是洶涌地淌出來。
柯維中也流淚,當著妹妹打秀雅,比打在他身上還讓他痛。她再不堪,總歸是自己的女人,媽媽怎么可以這樣下得了手?他走過去,拉秀雅起來,啞聲說,走吧,這個地方咱們不能再呆了。
秀雅掙脫他的手,掩著面只是哭。要她走?怎么可能,她這些年的付出會因為這一步全部付之東流!雖然她一樣地哭得不可抑制,可是此刻她心里卻明鏡似的平靜明亮,她在這里呆定了!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給她的羞辱,總有一天,她會一點一滴地還回去!她要是一氣之下真走了,不正中了柯家夫婦的計謀?她走容易,可是再回來就不容易了。愈是這樣混亂的情形下,愈是要決出勝負定數的時候,她得一步一營地向前走,決不能輸給柯家!
柯維中看拉她不動,自己坐在旁邊垂淚。維華看情形不對,一陣煙似地溜進自己房間。柯媽媽打得手痛心驚,咒罵幾句回自己房間向老柯匯報戰況。
第二天一大早,秀雅一樣五點半就起床。柯家是三層的樓房,每天早晨是通通地要打掃一遍的,也算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六點半,柯家媽媽在廚房里出現時,秀雅正在拖這里的地板,看到她,秀雅照例叫她一聲媽,聲色不動,好像全無昨晚那一幕似的??聥寢尠蛋导{悶,不會是她醉后沒記性,全然忘掉那兩記耳光吧?要是記得住的話,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么有涵養的女孩子!
中秋節時,秀雅還是回了老家一趟。本來柯維中也想和她一起回去,秀雅說,你們這里的人這樣看重這個節日,你要是和我一起回去,你媽肯定又要把氣撒到我頭上來。而且我這次回去只不過幾天而已,沒必要又惹你媽不高興。
柯維中自從媽媽動手打了秀雅之后,對自己的母親大起怨意。對弱者的同情使他完全站在了秀雅一邊。聽秀雅這么一說,也不堅持,例行公事地通知了他父母一聲,說秀雅要回去過節的事。
柯媽媽冷冷地說,最好是從此不要回來!
柯維中實在忍不住,頂撞說,那么從此我就打一輩子的光棍!
柯媽媽罵道,這樣的話你也講得出來?嚇唬誰?
柯維中說,是不是嚇唬,等到你們真的斷子絕孫就明白了。
他媽當場就氣哭了,柯家爸爸從桌上撈起茶壺就要向兒子身上砸去。媽媽怕真傷著兒子,撲上前去死命攥住茶壺把手不放。
火車轟隆轟隆地如一匹鐵馬向前奔馳。秀雅坐在窗前,風舞起淡藍色的窗簾,也挑起她萬千的思緒。這次回去,其實她并不是省親,而是去相親。秀容在電話里把那個人的情況大致都告訴了她。三十來歲,在省城里開著一家廚師培訓班,收入可觀,有房有車。最主要的是他是一個可自己做自己主的人,他是家里的小兒子,父母都不在了。這樣的條件對于她這樣的一個青春短得只剩下一小截的人來說,確實有誘惑力。
秀容說話一如歷來的簡練,你沒必要和那個姓柯的孫子耗下去了。他要玩讓他找別人!
秀雅也想,如果那個人條件真是如此的話,那么自己定下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打工打了近十年,累了,倦了,只想找個依靠可以停下來,結束這樣漂泊不定的生活。到了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誰不指望能有個人讓自己停留下來?當然她是為柯維中停下來了,但是依然沒有歸宿感,那樣強勢的家庭,讓她疲憊不堪,那一波強似一波的壓力,一直在向兩邊拉扯著他們,她知道他沒有力量一直抗衡下去的,這一點,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她就知道。不過,那時她還年輕,銳氣正盛,總以為自己可以對抗得過去,自己可以做領頭的雁,領著他一起飛過去,越過千山萬水,爾后到達自己的理想家園。就是自己不承認,她也一樣地明白,那樣的國度她永生也去不了??戮S中不是江東,他永遠不明白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縱然算是愛她,可是他不明白她所取,又何以給予?她的心態,在得到姐姐的電話后,急驟轉變;對要與柯家一爭高下的決心和信心也急轉直下。
秀雅和成規是在秀容家里見面的,兩個人彼此都還算滿意?;槭卵劭粗鸵枚?,成規比她還想速戰速決,第三次見面時,他把自己的體檢表拍到秀雅面前說,你的身體情況我側面地做了個了解,應該沒有什么問題。這個呢,是我剛做的體檢報告,你可以拿去看看,如果沒有什么意見,咱們下個月就可以把婚事辦了。
秀雅惡意地說,你這樣泛泛地了解能放心嗎?你可別忘了,我可是在沿海城市呆了近十年,在那樣開放的環境下呆那么久,就是一塊石頭也難保不會被腐化。誰能擔保我不染上什么性病,甚至艾滋病?
成規臉色倏地就白了,強笑說,你可真會開玩笑。
秀容罵妹妹神經病,和秀芬一人一邊架著秀雅去醫院做體檢。成規是個商人,商人重契約憑據,秀容擔保說,只要秀雅把蓋著醫院里大紅章的體檢表往成規面前一扔,這婚事十之八九就有戲了。
果然一切正常,只是尿檢陽性,秀雅懷孕了。
柯家人再不講理,等到秀雅真的懷了孩子,也無可奈何了。懷孕到四個月時,B超照出來是個男孩子,柯家人就基本上認可了秀雅兒媳婦的地位?;槎Y是在秀雅兒子滿月之后才辦的,雖然時間上遲了些,但是一樣地也是排場闊氣,算是給秀雅賺夠了面子。秀容在電話里笑秀雅,總算是守得云開日出了。
秀雅拗不過婆家人,辭了職,在家專門帶孩子。她的同事或老鄉們沒有一個人不交口稱贊她的好命。
柯維中坐在她身旁專心打著游戲機,全然不顧她抱孩子抱得手酸背痛。但是她一樣地也在微笑——因為對面坐著前來看視她的一個工友,她有義務展示自己的幸福人生!
秀雅堅持送工友到院門外,趁沒人注意時,塞一張銀行卡在她手上,是她這些年全部的積蓄,她請工友務必轉交給江東,她知道他的小廠因為資金周轉的問題,正面臨著倒閉的危險。雖然那個小廠的生死存亡看起來與她并無關系,但是那是他的心血,同時更是他們這一撥人的希望。
生命所在,希望存焉!
責 編:鄢文江
題 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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