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張愛玲說,“中國人不太贊成太觸目的女人”,早在愛玲出世前半世紀,在“萬馬齊喑究可哀”的滿清,卻有一位才女高調彩衣大觸世目。那便是呂碧城。
處于清末民初的呂碧城,“彩”衣背后,彈落多少忌恨的眼珠?呂碧城喜歡穿繡有大幅孔雀的薄紗舞衫,蘇雪林曾供奉一張呂碧城照片:呂著黑色薄紗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繡孔雀翎,頭上插翠羽數枝,美艷有如仙子。
孔雀,羽衣華美,是“百鳥之王”,“鳥中皇后”,一般女子,見之情怯。而呂碧城,卻素喜著孔雀裝的彩衣。孔雀契合了她的心性,孔雀是她的服飾語言。在歷代文學史上,沒有哪一個才女像呂碧城這樣高調。《紅樓夢》里,“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的黛玉,通常著素淡衣,雪天里披一大紅昭君斗篷,便覺分外嫵媚。整個大觀園,獨寶玉得了賈母親賜的雀金裘,“后襟子上燒了一塊”,可見賈寶玉與孔雀非絕配。孔雀衣,卻穿出了呂碧城飛揚的才氣與雍容里的霸氣。
呂碧城,生于1884年,安徽旌德人。族人覬覦家產,劫持返家的母,11歲少女呂碧城,依靠手中筆引得父親舊友學子拍案而起,擺平了這起事件,京人引為奇事。“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有浪頭打來,有婚約的汪家或自知對方是鳳,而自己非鳳棲息的良木,主動提出并協議退婚。
大起大落,小小呂碧城磨練得亮烈難犯。
1903年春,寄居舅家的呂碧成因求學不成,奮而離家赴天津。《大公報》總經理英斂之愛才心切,親自拜訪,為呂碧城的風采和才華折服,聘請她任《大公報》見習編輯。
19歲的呂碧城開始主筆《大公報》,在文壇嶄露頭角。呂碧城的詩詞是真性情之作,一掃閨閣脂粉氣,自有一種橫刀立馬的巾幗氣概,被譽為“近三百年來最后一位女詞人”,“到處咸推呂碧城”。她運筆成斧,為《大公報》這塊地墾荒,用充滿戰斗力的詩詞歌賦廣播女權,遍撒婦女解放的思想火種,《大公報》新思想之樹蓊郁蔥濃。
呂碧城不僅文采出眾、見識超卓,而且才貌雙全,服飾考究,又喜跳舞、愛交際,人稱其“驚才絕艷”、“風致娟然”,是真正的人中之鳳。
1904年5月,秋瑾從北京來到天津,慕名拜訪呂碧城。一個是思想上的斗士,一個是行動上的壯士,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秋瑾“慨然取消‘碧城’其號”。她覺得,此名只應為呂碧城獨有。1907年7月15日,秋瑾紹興遇難。呂碧城用英文撰寫《革命女俠秋瑾傳》,發表于美國紐約、芝加哥等地的報紙上,反響極大。
而當1908年光緒與慈禧相繼亡故,一闋《百字令》應運而生:“屏蔽邊疆,京垓金弊,纖手輕輸去,游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鵝。”詞句清婉,卻如一把淬火的鋼刃,直刺大清的咽喉。詞作者,便是24歲的呂碧城。
呂碧城不滿足《大公報》一角之地,她積極籌辦女學。1904年9月,“北洋女子公學”成立,呂任總教習。
才高人畸零。呂碧城,有花間詞人的婉麗,她喚醒無數怯弱的同胞,叱咤風云于沖鋒封建禮教的戰場,卻無法調控自己的情感走向。她游歷甚廣,與她交往的人,不乏才子高官與巨賈,但用她那雙犀利的鳳眼看來看去,“生平可稱許之男子不多”——“梁啟超早有家室,汪精衛太年輕……我的目的不在錢多少和門第如何,而在于文學上的地位,因此難得合適的伴侶,東不成、西不就,有失機緣。幸而手頭略有積蓄,不愁衣食,只有于文學自娛了。”皆是結結實實的真話。
梁啟超早生11年,而胡適生得太晚,整整小了她7歲。汪精衛其實還比呂碧城長1歲,“太年輕”,可能因為身為民國第一美男子的他,身上奶油小生味太濃,容易使女人“顯老”吧。出道過早、歷盡滄桑的呂碧城誤以為他比自己年青太多,望而卻步呢。這或真是遺憾。但呂碧城即使有勇氣“姐弟戀”,她骨子里的“強”和汪骨子里的“軟”,恐怕也勉強不到一塊去,終成不了婚姻正果。情感不交鋒,反而是幸事……千帆過盡皆不是。
“文學自娛”,文學是歷代才女療養受傷情感的方式。正是因了這樣才女,文字永遠溫暖而薄涼。和石評梅不同,呂碧城從未立誓獨身,因此她的孤獨一身,格外令人感懷。想要一個可以唱和的詩心而不得,這是自千年前的《詩經》便流淌不止的傷悲。
愛情不得,學業有獲。1918年呂碧城前往美國就讀哥倫比亞大學,攻讀文學與美術。1943年1月24日,一代才女于香港九龍辭世,享年60整,火化成灰后將骨灰和面為丸,投于南中國海。
這樣的收梢,可謂透明干凈,無愧“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