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不在的堂吉訶德

堂吉訶德的無處不在，是因為理想的無處不在

由一個古老的承諾引出的話題

400年前，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在他的小說《堂吉訶德》第二部的序里說，收到中國皇帝用中文寫的一封信，邀請堂吉訶德前往中國游歷，皇帝還說要建一所學校，用來教授塞萬提斯的作品。

2007年的6月，北京塞萬提斯學院成立了，讓這個美好的夢變成了現實。不過，堂吉訶德真正“游歷”中國，卻是在兩年以后。2009年9月2日至7日，先鋒派導演孟京輝在國家大劇院成功導演了話劇《堂吉訶德》，這是從上世紀20年代第一部中文譯本誕生以來，堂吉訶德首次在中國被排演成話劇，人們在有機會欣賞一個“活生生”的堂吉訶德的同時，這一原本虛構、卻聞名全球的人物再一次成為話題和熱點。

其實，問到過很多人都說沒有讀完、甚至沒有讀過《堂吉訶德》洋洋78萬字的原著，但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說出一兩個對堂吉訶德如下的印象:“有點兒傻、有點兒瘋瘋癲癲”，“理想主義”，“瘋狂的幻想”，還有就是片段的詞匯諸如“騎士”、“風車”、“巨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塞萬提斯寫作此書的真正目的，反正這個看上去啼笑皆非、行為荒唐的堂吉訶德，將自己的影響穿越400年的時空，融入到當今社會的各個層面和角落，大到國家小到每個人，都似乎有堂吉訶德的影子。

能夠證明這一點的是，無論在“谷歌”還是“百度”，所看到堂吉訶德一詞的使用率早已不局限在文學批評領域，凡是自認為與眾不同，或帶有美好理想目標，或打抱不平針砭時弊的，都會自喻為“堂吉訶德”，他們中包含了論壇的版主、個人的博客、能下載精選歌詞的網站，甚至“發癔癥跳大神”者及有“成功率最高的專業征婚交友網站”。

由此說堂吉訶德無處不在，應該是言之有據吧。

“瘋狂”都為一個理想

400年前，在西班牙拉曼恰地區的某個村鎮，住著一位紳士，他有一支豎在木架上的長矛，一面古盾牌，一匹干瘦的劣馬和一個忠誠的仆人桑丘。

這個名叫堂吉訶德的窮鄉紳，讀騎士文學入了迷，他不僅心中向往騎士生活，而且把這一愿望付諸行動，他一次次離家遠征，要鋤強扶弱，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以名垂史冊。可是時代變了，騎士制度早已成為歷史，他自然當不成騎士了，于是腦子里充滿了奇思異想的堂吉訶德只得以幻覺來實現當騎士的向往，他手持長矛去挑戰這個世界，他遍體鱗傷地去解救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干出了許多愚蠢、荒唐甚至瘋狂的事:他把風車當成了巨人，把窮客店看成了豪華的城堡，把理發師的銅盆當作魔法師的頭盔，把羊群當作軍隊，把苦役犯當作受害的騎士。他沖殺過去，不但沒有幫助別人解除苦難，反而給人們帶來災難;他善良的動機得到的卻是害人的惡果。他單槍匹馬地向社會沖殺過去，結果，“挨夠了打，走盡背運，遍嘗道途艱辛”。

堂吉訶德的行為癲狂，是因為他篤信人類會有一個“黃金時代”并竭力去實現這一目標，這個“黃金時代”非常的具體，也非常的美好。因為這個美好的理想世界，堂吉訶德向人們發表了他的《黃金時代宣言》:

那是多么美好的歲月、多么幸福的黃金時代啊!

在那些淳樸的歲月里，一切都是共有的。

粗壯的橡樹隨時都在以成熟的甜美果實慷慨地饋贈人們;

晶瑩的清泉和奔流的江河為人們提供了大量明澈甘洌的水源;

勤勞靈巧的蜜蜂向任何一只伸出的手奉獻著豐腴甜蜜的勞動果實，而不收分文報酬;

雄壯的軟木樹自己殷勤地退下大片輕柔的樹皮，給人們去遮蓋住室，抵擋風雨。

那時候，天下太平無事，人們友善和睦。

那時候，美麗純真的牧羊女漫山遍野地走來走去，她們談情說愛的方式也同樣簡單樸實、直言盡意，絲毫用不著拐彎抹角、裝腔作勢。

那時候，沒有人欺詐行騙、心懷叵測，卻偏偏裝出一副真誠坦率的樣子。

那時候，貞潔的年輕姑娘可以獨自隨心所欲地到處走動，而不必擔心受到輕薄淫蕩之徒的作踐。

正是因為世道變了，人心越來越壞，所以才建立騎士制度來保護貞女、援助寡婦、救濟孤兒和一切無告之人。

我就是干這一行的。

——游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

荒唐行為背后有著挑戰不公、建立理想世界的精神，是作者為這個人世間的“瘋子”立傳的寓意所在。

從1605年到2009年，54種語言翻譯，2000多個版本。《堂吉訶德》所代表的騎士精神經久不衰，捍衛理想、行俠仗義的騎士堂吉訶德和他的忠誠仆人桑丘的冒險經歷一直在世界范圍內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在諾貝爾文學院和瑞典圖書俱樂部聯合舉辦的一次民意測驗中，來自54個國家和地區的一百位作家，以超過50%的得票率推選《堂吉訶德》為人類史上最優秀的虛構作品。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的一句“塞萬提斯發明了現代小說”的斷語，使得《堂吉訶德》成為無數文學大師的啟蒙篇章。

理想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在話劇舞臺上馬不停蹄“先鋒”著的孟京輝，此次卻被人稱是以飽含“堂吉訶德”式忘我的激情與理想，直面《堂吉訶德》了。

2小時20分鐘的話劇《堂吉訶德》，成功地留給觀眾一個身著中世紀鎧甲、形銷骨立的愁容騎士形象，堂吉訶德的孤獨、表面行為怪異瘋狂，但內心卻有強大的理想主義在支撐著的形象被演員把握得恰到好處。當然，依然是典型的孟氏風格，表演在嬉笑怒罵中進行。桑丘嘴里總是說不完的諺語、俏皮話，民間藝人表演的故事竟是中國的《白蛇傳》，西班牙村姑說著東北方言，騎士決斗前先說三句半……這種中西文化元素的融合顯然有助于對原作的理解，并沒有對整體效果有破壞之感。

舞臺表現上，全劇以黑白插圖動畫加旁白口述的方式將觀眾帶入400年前的規定情境，也帶出整部戲亦荒誕亦嚴肅的意味。巨大的頭盔和纏滿繃帶的頭顱矗立在舞臺兩側，表達對騎士精神的思索，而利用光影效果再現風車大戰，讓所有觀眾都被籠罩在風車的光影中，意圖更是直接明了，給人以大膽和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談到堂吉訶德這個人物本身對創作的觸發點，孟京輝是這樣說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第一是他的理想主義的瘋狂幻想，另一個就是他用自己的非物質的東西戰勝了自己的世界和周邊的世界。可以說，堂吉訶德的戰爭，是他一個人的內心的戰斗，后來他的瘋狂演變成了一種體系。而對于現代人來講，大家好像很需要一種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的抒發，因為它是一種生活方式。理想主義也并不完全是想象的空間，它又是一種生活的態度，與別人交往的一種方式，如堂吉訶德式的友誼。他對待所有無辜的人、罪人、社會的不公、社會的變異等，都有他自己一整套的準則。他的這套哲學和處世方法，感染了很多人，包括桑丘，周圍的人都受了他的影響。”

不少現代人承認，那種由理想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調構成的堂吉訶德氣質不是每個人都能具有的，這是一種充滿實踐勇氣和內在熱情的英雄氣質。在當今社會中，耽于沉思怯于行動、心靈結冰又野心勃勃、自私虛榮的人隨處可見，單單就缺少堂吉訶德式擁有脫俗的氣質和可敬品質的人。

《堂吉訶德》中文版譯者、北京外國語大學西班牙語教授董燕生是這樣說的，一個沒有瘋子和傻子，只有機靈鬼的世界是一個單調而險惡的世界。堂吉訶德這個形象就像魯迅《狂人日記》中的狂人一樣，有時候人們并不理解，但社會需要這種與滾滾濁流唱反調的人，給世人以警醒。

孟京輝說得好:“只要理想這個字眼還被人所相信，堂吉訶德狂熱的內心世界就會在每個人的胸中繼續燃燒下去!”

堂吉訶德的無處不在，說到底，是因為理想的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