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針每刺下去,臺下歡聲雷動,男選手驕傲地挺起胸膛,像章掛在皮膚上閃閃發光;女選手也不甘示弱,有個藺姓女生當場把一枚鉆石般的領袖像章別在光潔的額頭上,贏得滿堂喝彩。
對于所有與新中國一起誕生的知識青年來說,出沒于南美洲叢林中的游擊戰士切·格瓦拉是他們的光輝榜樣。在漫長的邊疆插隊生涯中,鄧賢常常與一些長途跋涉的男女知青不期相遇,他們都是從各省插隊的農村甚至遙遠的東北、新疆和內蒙古大草原趕來投奔金三角游擊隊的。
1979年,就是這些境外知青和他們1500萬戰友迎來了返城狂潮。
2009年,是他們返城30年的紀念。
紅色衛兵
“紅衛兵”最早是清華附中學生張承志的筆名,意為“毛澤東的紅色衛兵”。
1966年5月29日,張承志在清華附中預科651班所貼的大字報上開始使用。
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文化大革命”宣言后,其他中學學生所貼的大字報紛紛署名“紅衛兵”。
1966年,紅衛兵運動在全國蓬勃開展。鄧賢參加紅衛兵的時候是13歲,小學還沒畢業。
鄧賢的爺爺是中國最早的資本家,父親是參加過緬甸遠征軍的老兵,“文革”中被北京的紅衛兵趕到成都抄家。即使被抄家,鄧賢還是崇拜革命,渴望脫離資產階級的家庭。那時鄧賢像現在的年輕人一樣,渴望尋找自我,渴望實現自我價值,現實給他們提供的可能就是革命和造反。他們大膽無畏,以毛澤東的名義控制各個城市,圍攻“右派分子”、行政官員或企業負責人,批斗各種“反動權威”,把他們掃地出門并接管他們的機構。
年少的紅衛兵沖到革命的對象家里,把那些人吊起來隨便打,造反的場面讓鄧賢心驚膽戰;但同時,作為紅衛兵,他更多感覺到的是威風,街上的警察被趕走,學校的老師和校長被打倒,他們可以為所欲為。
1966年8月18日黎明,多達1100萬紅衛兵陸續受到毛澤東的檢閱。
對紅衛兵來說,去北京城見毛主席是幸福的夢想。按照中央通知,全國各地的紅衛兵要選派代表分期分批前往。
密密麻麻的針孔
1968年8月,對于紅衛兵宮齊來說,他所在的城市昆明跟其他城市一樣,面臨誰該當代表去見毛主席的問題。學校里的幾派紅衛兵組織互不相讓,為爭代表權大打出手,后來有人提議采用公開擂臺賽的方式。
“文革”伊始,全國流行佩戴毛主席像章。毛主席像章林林總總,有的巨如臉盆,有的微如紐扣,花樣翻新琳瑯滿目。
佩戴方式也五花八門各具特色:有別在帽子上當帽徽的,有別在連衣裙上做胸針的,也有人別一個兩個,還有人則把整個衣襟別得滿滿當當的,陽光一照,閃閃發亮跟古代鎧甲一樣。就跟今天一些女孩的另類時裝一樣。還有的紅衛兵為了顯示忠誠和勇氣,直接將毛主席像章別在胸口皮膚上。
擂臺賽比的就是別毛主席像章——不是別在衣服上,而是鋼針直接刺進肉里,誰的數量多當場獲勝。擂臺賽一經推出,狂熱者爭先恐后,其中不乏女生。
隨著裁判一聲令下,參賽選手都把鋼針刺穿自己柔軟透明的皮膚,完成一次效忠領袖的精神洗禮。鋼針每刺下去,臺下歡聲雷動,男選手驕傲地挺起胸膛,像章掛在皮膚上閃閃發光;女選手也不甘示弱,有個藺姓女生當場把一枚鉆石般的領袖像章別在光潔的額頭上,贏得滿堂喝彩。
擂臺賽一輪輪進行下去,水泥臺面被鮮血染紅。當宮齊在手臂上刺進第20枚鋼針的時候,大多數選手已經敗下陣去,他們個個血流不止。比賽進行到第40輪,臺上只剩下兩個最頑強的對手:一個是男紅衛兵宮齊,另一個就是女紅衛兵藺。
擂臺賽直到最后一刻才分出勝負來。女紅衛兵藺在堅持別到第50枚像章時不幸被自身的局限性所打敗——這個女生有限裸露的皮膚上再也找不到可以下針的地方了;男紅衛兵宮齊從容地在自己頭皮上刺進第51枚鋼針。代表權歸屬之爭水落石出。
然而宮齊也并沒能見到毛主席,他因為破傷風險些送了性命。
2001年,鄧賢在東南亞金三角見到這個叫宮齊的人,此時的宮齊偷渡出境,參加境外游擊隊革命失敗,隱居在曼谷的一座孤島上。脫掉西裝,他干瘦的軀干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針孔。
(選自《南方周末》2009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