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分開躺著,各守雕花木床的半邊。
他習(xí)慣枕一份《參考消息》,燈開到黎明,心憂天下
她則目光望向?qū)γ娴碾娨暎却籽┥成?/p>
床頭的老式電話布滿灰塵,仿佛
從沒響過。
夜闌瀟瀟,他們和衣而臥,
聽窗外蠶咀桑葉,狗吠深巷,露珠自草尖
滑落,他們背靠著背,也不說話,
只偶爾翻轉(zhuǎn)身體,讓冷繼續(xù)從縫隙穿過,嘆息
一聲,仿佛從沒有睡,總睡不著。
因?yàn)榛橐觯麄冏⊥淮狈浚粡埓玻?/p>
爭吵,謾罵,干仗,熄燈做愛,生育,埋鍋升炊,撫養(yǎng)
孩子成長。
四十三年里,他們互相猜忌、埋怨,嘗試體諒,不情愿地
望著兒女們各奔前程,現(xiàn)在,都只剩下
一副皮包骨頭的軀殼,釋放著悲涼。
一萬七千個日夜,他們聚散分合,他去到南方,
賣力氣,撿垃圾,蹲看守所,死不改悔,白發(fā)如雪,
她在院子里,剝玉米,摘棉花,搓著麻繩和一肚子委屈
話題轉(zhuǎn)到從未謀面的孫女,臉上總算有了久違的
共同的快樂,和深情
如果這是一個錯誤,二十萬個時辰
是否太長?沉默像一條蛛絲,維系
而不折斷,時光的手指輕輕一彈,他們
就這么老了,兩副軀殼就靠在了一起。這兩個人,我的
父親母親,他們也將歸于泥土,成為一,成為無限——
谷禾,1967年生于河南。作品收入多種選本和選刊。著有《飄雪的陽光》、《愛到盡頭》等作品集多部。曾參加第19屆“青春詩會”。現(xiàn)供職北京某雜志社。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