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春天（外四首）

1

接著是無數的聲響從曠野徒步走來

那些巨大的影像，仿佛是病了的偉人

在春天到來時，再一次舉起嫉妒背后的旗幟。

春天為我們順從的思想送來了大風

但要掏空無數個雨滴里的塵埃

才能停止下墜。而時間太快，風聲的手

在停頓的瞬間解開了季節的秘密

我是個不擅記憶的人，卻在春天

記得干燥的詞語睡在我的左側，有時促膝長談

我們都熟悉彼此，所有的孤獨

都接近恐懼的深淵。病了的人是我們偏執的兄弟

擁有春天的枷鎖，卻像詩歌一樣的自由

2

你也是聲響里的蛀蟲，在空蕩的房間里

把每一本書都置入陰謀的范疇。房間是致命的困局

你必須遵從這樣的步驟:春天給你眼睛

卻關閉一扇窗戶。落日的余暉不再暗示一棵椿樹

的命運

有青藤窺視著你的夜晚和將來的領地

房間里的時鐘也附和了她們的矯情

春天還須交納一份食譜給所有的植物

換來明天的雨水。驚蟄已過

她們偶爾會打聽我的近況:比如某一道關節

是否滲入春天的濕地

3

有些該坦白的過程突然斷裂，打亂了風的節奏

你繼續為一句病句把脈:言辭冒出尖銳的牙

割裂晴空的驕橫。

是的，我們應放下手中的絲線

未來的溝壑不只屬于人類

春天只擔心內心的馬匹何時卸下冗繁的鞍

你是曠野的旁觀者，與樹為伍

并已悄然愛上這些簡單的生活

聲響交疊聲響與你無關，若再擴大、吞并

你只貼地行走，尾隨遺漏的經驗

為花期叛變一次

4

我無意闖入，懷著朝圣的經卷

坐在春天的宮殿邊緣。我把風吹過的沙礫

還給你們會議中的筆錄

我還掂量一只即將冥想的蟬

是否在審判我們消耗的時光。

這一次謀劃卻被春天的聲響熄滅

高處的人窮盡一生的寒冷，無法起義

誰又是回憶里頑固的鼓手?遲遲不肯吹響號角

春天，始終拒絕一個人的理想

拒絕疫情的蔓延

春天的病句

不再提及桃花，這些年，江山悠遠，帝王情事

被不斷地臨摹，篝火也為巫師搭建起膜拜的禮臺

一瓣一瓣的桃花種下紅色的毒，誰是那扇中不眠之人?

我們南山采菊，間或西出陽關，為一株來自春天的桃花

犧牲信仰和果實。風倒在遼闊的土地上，三千里路長

江湖中以夢為馬的書生，攜帶青銅告別祖國

誰是春天灑下的露水，一夜惆悵

遠游的人重提經典，在高堂明鏡里拾撿前世的白發

唯有桃花一年一度，不知人面，奈何春秋。

本命年

關山萬重，命理之事被算計一空

我又回到遺忘的前朝，世界本是圓的瞳孔

太陽信奉中庸的軌道東升西落。

我是躺在春天里的一株甘草

不喜禮法，卻固守萬金家書。在輪回之中，

泅渡于母親的腹里。縱使山長水闊，

也必定重溫祖傳的訓言

有時候閉上眼睛，我多想還給已然健全的軀體

早年的避邪符章，包括一顆停止思考的心臟;

還給經常朗誦的詩詞以清白

它們只是無欲的斷章;我還要在夜晚屏住呼吸

反復辨別“父母在，不遠游”的虛空

前朝我對酒當歌，下雨時尋訪千家谷物

是否滿倉?但我愧對唐朝留下的三百個妃子

不能一一叫出她們的名字

當遠方又傳來戰事，我偷來浮生半日閑暇

閱奏折，指點句式中的語法，緩解城池里不定周期

的心悸

地理猜想錄·在老家

的墳場

隨后，這些明鏡里的秋霜倒映出時間的悲苦

在枯草或藤蔓之間，老家的墳場走出了一個完整的

鄉村版圖。它和院落以及尸骨

把生活的真理遺傳下來，之前的天災和鄰里間隙

仍在土里爭執，但最終都歸于了樸素的理想

我懷著塵世中繽紛的詞語，來看望他們

我的未曾謀面的曾祖父、抽大煙的爺爺和自殺

的二姑

去年的冥紙已被時間花光，盛滿蒼茫心事的瓷

碗碎片

像是抗拒秋風的蠻橫，一種力量促使他們

緊握住回憶的把柄，邀請我揭穿生活的猙獰。

或許他們的幸福時光

就是在雨季到來時讓石頭和蟋蟀與自己為鄰

微小的生命氣息也會打亂生長的節奏，屋檐漏雨

和不小心說錯的話，在這狹小的世界

經歷了饑荒、霍亂和愛情，而此時他們言和了

這是時間不能控制的，還有一些衰老的銘文

都將沉睡。

而我竟然熟悉這樣的情景:在夕光中掌握這個家族

風水里繁雜的暗語。用迷戀死亡的語氣

再次朗誦出殯的文字

地理猜想錄·在洛陽

我在洛陽沒有親友。你的家信尚未寄出，

在強大的歷史面前，護城河的水已放棄抵抗

困頓的人在冬天不愿提及戰爭，它把碩大的花朵

交給一位素未謀面的過客。我混跡在凱旋的軍隊里

為你說出他們的脆弱和骯臟，有些村莊在野火里

樹立繁華的墓碑，甚至交出少女對未來的祈愿

但我切入不了這樣的場景，它們排擠我的

異鄉的泥土。

我在洛陽想念親友

在失散的群山之中，遙望黔地的山，如山崗的喬木

從未被詩歌贊美過的孤獨是靜謐的夕陽

我們在虛造誰的背影?向更深的日光探詢頌歌

洛陽遼闊的背景使我陣痛，使我停止思考生死

一些偉大的詩人把我納入白樺林

其中的一棵。分界線如此刺眼，洛陽紙貴

空白的斑點是它們省略的戰場上的尸骨

我無法呼吸這些被蒼涼慣壞的氣息

當你的信件抵達時，我一定會把自己置換，

和記錄黔地某些史實的官吏賞花、喝酒

一塊目睹時間凋零的磚坯，偶爾翻出早已荒蕪

的劇本

唱罷:“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