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憂傷（八首）

現在我安靜下來

曾經，我期待天使出現

并制造一場動亂

在混沌中，親吻她的發香

因此被世人熟識、議論、中傷

大大咧咧地孤獨、吶喊、傾情哭泣

請相信我的動情都是來自春天的葉子

在草原，在馬背上

我只對綠色不依不饒

現在我安靜下來，我在尋找

一名臉上長滿雀斑的女人，乞求她

安靜地，陪我吞下艱澀的飯粒

黑夜來臨，我們躲在被子里

含著同一顆糖和魚刺相視而笑，相擁而泣

城市的夜空

不應該亮著燈火

孩子們都睡了

他們的呼吸多像村里的一條溪水

不應該如此沉寂

應該有點蟲鳴

有點風拂過松林的些許呢喃

不應該這般聒噪

應該下點零星小雨

這是一種錯誤的引領

引領我推開房門走到街上

引領我陷入

一條燈火輝煌的黑色胡同

不要在春天談論愛情

不要在春天談論愛情

春天只適合打馬、觀花

游一游南山

適合躁動，打聽打聽

雪的下落

聊聊蔬菜的價格，聊聊

明天早晨的行蹤

或者挑選種子，商議

耕種的日程

適合把草色編成夢，適合

把夢織成花籃，讓野花開滿山岡

你不要采，你要

把花寫進詩里

把詩埋在土里

讓去年沒有枯死的樹

履行應有的職責

春天才剛剛出生

它就像你的生命

很多人談論春天，還有一些人

寫詩、喝酒，在草原上唱歌

把春天抱在懷里

把陽光攥在手心

另外，還有一些人，走出了房屋

讓小雨淋濕，讓風吹干

又淋濕，又風干

在春天，你可以傾慕一朵桃花

但是，請別談論愛情

尋找天使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飛翔

如一只雄鷹扇動時光

這段時間里，我以獵捕飛鳥為生

不下雨的時候，我就渴著

我害怕太陽和光合作用

這一點和我的麥地相反

其實，我本該扛著我的鋤頭

到我的地里，鋤那瘋長的野草

去年豐收，我曾在一片麥浪里沉醉多時

后來我找到了天使，只是她已老去

她說:親愛的，你飛得太慢

我沉默良久，天使的長裙潔白

此刻，正值秋季

我才想起我的麥地

麥子已成熟在古老的歲月里

我決定為天使寫一首詩

這首詩里，雪花飛揚

我一直坐在雪地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

一直，守著一場漫山遍野的大雪

它靜靜地覆蓋我內心的陰暗和臃腫

我呵著熱氣行走，內部有巖漿蟄伏

多少年了，你已越過鐵軌

你儼然安定下來，活得專心致志

可我不敢站立，我一站起

雪花就紛紛凋落，隨河流漂走

年紀輕輕的枯枝，就嘲諷般生長

多少年了，雪沒有融化的跡象

我還在努力發出一些聲響

那些滾燙的熱茶就那么涼了

誰禁得住時間紛紛揚揚地下?

多少年了呵!要多少年

才能扼止住，這鋪天蓋地

累年積壓的雪，和向晚的黑

春天的憂傷

小草越來越纖細、瘦弱，懷里冰涼、擁擠

她們向村莊退去。而你，漸行漸遠

夜里走著一個老人，黑色的花瘋狂生長

像年久失修的房子，雨漏下來，充滿生命哲學

花開，和煦的風吹過

我們在里面排練時間的劇本

淺綠，深藍，蒼黃，雪白，周而復始的調子

只有一塊石頭切身體會

你淺嘗輒止，表象歡欣，試圖

澆灌底里的枯枝，讓他們相互嫁接，攀爬

讓他們在三月發芽，四月開花……

憂傷和春天路遇，又各自走遠

槐花開滿道路兩旁

理解

我理解天空的陰暗，不是它所愿

雨漏下來，我理解大地的傷

我理解云的漂泊，樹的幸福

歸家的路途很長，我理解根的溫暖

我理解花的鮮紅和頹敗，我理解山的高和谷的低

我理解草的澹泊，鐵的冷

我理解黑夜之黑

我理解詩人之死

我理解你的狗茍蠅營，甚至你的粗暴

你的沒有良心的謊，你的懦弱

我理解一群人的狂歡

有時我還理解，一個人長久的沉默

我說不出我的憂傷

昨夜一夜，我睡在一地夢的碎片里

床榻縹緲如煙，我輕如睡眠

那些真實的，發生過的，轉眼被回憶虛設

一夜無話。在此之前，我已經丟失了傾聽者

天亮了，沒有陽光普照

這不影響孩子們的歡欣，和街邊樹的沉默

每一種事物都有自己的方式

一切與我無關，我在等待自己說出:痛

——我只想在時光的陰郁處，聆聽自己

“說出來就好了”，人們一貫這么勸慰

可我開不了口，我說不出我的憂傷

(選自《山花》2009年第5期下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