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詩（組詩）

馬海毛圍巾

我要出門去看雪花怎樣在地上積了一層

我會對著一大片空茫發呆

那些起落的麻雀最懂什么叫快樂

我得圍上那條馬海毛圍巾

它那么長，那么暖，像一大束曬干了的萱草

我要出門去那一溜朝陽的屋檐下

看那幾株臘梅開了沒有

它們魂牽夢繞的香氣，不知在思念著誰

我得戴上那條八十年代末的手織圍巾

我喜歡它舊，又長又暖，像一大束曬干了的萱草

抱著白菜回家

我抱著一棵大白菜

穿著大棉襖，裹著長圍巾

疾走在結冰的路面上

在暮色中往家趕

這棵大白菜健康、茁壯、雍容

有北方之美、唐代之美

挨著它，就像挨著了大地的臀部

我抱著一棵大白菜回家

此時廚房里爐火正旺

一塊溫熱的白豆腐

在案板上等著它

我兩只胳膊交叉，摟著這棵白菜

感到與它前世有緣

都長在亞洲

想讓它隨我的姓

想跟她結拜成姐妹

想讓天氣預報里的白雪提前降臨

輕輕覆蓋它的前額和頭頂

我抱著一棵大白菜

匆匆走過一個又一個高檔飯店門口

經過高級轎車，經過穿裘皮大衣和高統靴的

女郎

我和我的白菜似在上演一出歌劇

天氣越來越冷，心卻冒著熱氣

我抱著一棵大白菜

頂風前行，傳遞著體溫和想法

很像英勇的女游擊隊員

為破碎的山河

護送著雞毛信

砂鍋

把肚子腆得那么圓

為了盛得更多些

兩只胖耳朵，用作耳提面命

它蹲坐爐臺，敦實得像個福字

連打盹也蹲著——

熱愛生活，有什么錯

它是一個小國

有陶制的愛，泥土之愛

是山頂洞人用過的一小堆土

它很粗糙，很幼稚，很暖和

一棵水粉牡丹歪印在上面

代表農業欣欣向榮

紅豆、薏仁、百合、大棗

煮成了親戚

小米和綠豆

熬成夫妻

火苗正藍，滿心喜歡

它的久經考驗的屁股

偶爾會想念最初捆它的那根草繩

多么結實柔韌

它還夢見過進博物館

貼上標簽當了文物

水仙

向水仙求婚

贈送蜜蜂、面紗、玻璃糖紙

還有《琵琶行》

在盛了清水和鵝卵石的碗中生活

培育閑淡和自由

向水仙求婚

遠離土，用根的腳趾抓住石子

世上最美的青草

雙肩瘦削，眉心帶痣

把水波當成道路

向水仙求婚

心比尼姑還干凈

影子是清涼的

在北方含糖的陽光下

說著潮潤的閩南話

向水仙求婚

等待花從球莖中醒來，斜開在鬢角

溢出體內的蜜蠟

用香氣建一座王府

跟大蒜苗把界線劃清

焰火

我喜歡夜空

漫無邊際地喜歡，隔著一世的良辰喜歡

我是那所有不能實現的和不能說出的

是內心巨大的黑暗，被點燃

在空中，鋪展著田畝、四季、樓臺和墓地

我的心一邊狂歡一邊哧哧地冒煙

是這個民族發明了火藥，所以我噴射的是象形字

圖案有東方式的繁華和奇幻

我躍出一個城市的天窗

對我的仰望，使地上的人暈眩，襯出日子的灰暗

筒裝的粉末，一經打開，就打開了祖國的萬水千山

醉鬼踉蹌，在十字路口竟看見了美儀的飛天

我的道路在夜色里，我的神志在風中

以光年計的喜悅和憂愁正在高懸

夜空有我來裝點，還要那些遠遠近近的星辰干嗎

請計算一下，我距離嫦娥還有多遠

(選自《詩潮》2009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