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培基：從汽車司機到大學博導

他是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只有高中學歷，先后在北京軍區直屬部隊、高壓閥門廠、大學校園當汽車司機。但后來，他竟然當上了河南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并且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他的人生軌跡如，此不可思議……

窮困中勉強讀完高中

佟培基身高1.82米，滿族人，現任河南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長、教授。佟培基眼睛炯炯有神，談吐儒雅。2009年3月，筆者走進他的家：上世紀80年代的房子，結構傳統，面積70多平方米，各類書籍就占用了兩個房間，縷縷書香撲面而來……

從當年一名汽車司機，成為今天的一名大學博士生導師，佟培基的人生傳奇要從上世紀四十年代說起。佟培基出生在1944年3月，那時，佟培基的母親劉文黎從青島幼兒師范畢業后，在當地的基督教會幼兒園任教。那個年代，她已是高級知識分子了。母親嫁到開封后，沒了工作，只是操持家務，有大量的空余時間。因此，佟培基從小就跟著母親學習認字、寫字、繪畫。母親是他最優秀的啟蒙老師。

1955年，11歲的佟培基讀小學五年級。那年暑假，大家的暑期作業是每天抄一首古詩或現代詩，大家把老師的話當“圣旨”。那時對普通百姓來說，書本奇缺，佟培基從鄰居家借到一本《詩刊》開始抄，不幾天工夫就抄完了。于是，他就滿街去找書。在開封圖書館，他第一次看到了《唐詩三百首》、《萬首唐人絕句》等書。他這才明白，原來唐詩不止“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啊。

等開學檢查暑期作業，佟培基幾乎抄完所有的唐詩，語文老師一邊翻看他用白紙裝訂的本子，一邊當著全班人的面夸獎他。當時，佟培基的心里，真的比吃了蜜還甜……從那一年起，佟培基就養成了抄詩的習慣。后來讀初中時，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負責到校圖書館借書，《西游記》、《水滸傳》、《紅樓夢》、《三國演義》等都是他喜歡讀的書。

那時，佟培基還去拜訪光緒年進士靳志，時任河南文史館館員。他向靳志學習詩律、格律，從十六字令到鶯啼序，整本整本抄寫平仄格律。耄耋之年的靳志呼他為小友，曾在他畫的一幅寒梅圖上題字：佟生妙年，落筆可觀；鍥而不舍，定成美器……這一段經歷，為佟培基后來寫詩填詞埋下了基石。

初中考試，佟培基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當時開封最好的高中——開封第一高級中學。但出乎意料的是，父母不同意他接著讀書。看到父母的否定態度，視書如命的佟培基滿腹委屈，暗自決定讀高中。

原來，佟培基的父親當時在開封面粉廠工作，工資只有40元，還要供佟培基的兩個弟弟讀書，日子捉襟見肘。要強的佟培基硬是一個人跑到開封一高報名。學校不讓報名，他就賴到教室上課。班主任沒辦法，只好經常催他交學費。班上有一個叫印書堂的同學，父母在外地工作，所有的費用都是在開學時交給他。看到佟培基可憐，他說：“我先借你5元吧，等你有了再還。”聽到這話，佟培基驚喜萬分。他吁了一口氣，蒼天有眼，終于有書讀了!

就這樣，佟培基勉強讀完了高中。

駕駛室成為他的書房

1963年，佟培基在北京軍區直屬部隊當汽車兵，每月有5元津貼費，他仍然堅持讀書。北京前門外有一個古舊書店，每當休息日他常去那里買折價書。他把汽車廂當成書房，坐墊下、工具箱里裝的都是書。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在部隊，佟培基細心觀察戰士的訓練、生活，多方面收集資料，主動和戰友交流思想。夜里，他文思泉涌，伏案疾書，把白天的積累凝聚成鮮活的文字。當這些飽含著心血的文字，變成《解放軍報》、《戰友報》上的鉛字時，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隨著發表的文章越來越多，他被《戰友報》聘為特約通訊員。

1968年，佟培基退伍，被安置到開封高壓閥門廠任汽車司機。在這期間，他仍沒有放棄讀書，通常是“見縫插針”。有人在背后笑話他：不就是一個司機嘛，有必要附庸風雅嗎?佟培基只顧埋頭讀書，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有一次，佟培基在街上遇到了一個老同學，不免暢聊一番。同學在開封師范學院(今河南大學)校辦工作，說學校車隊正好缺一名司機，問佟培基是否愿意到學校工作?當時，佟培基所在的單位是國有企業，很吃香，福利待遇好，可以說有身份有地位，如果換工作，大部分的人都不愿意到學校這樣的清水衙門。

沒想到老同學的一句話，讓佟培基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時代。因為家境貧寒，放棄了高考。如今已是無可挽回，但能夠進“象牙塔”工作，也是一種彌補和榮幸!想到這里，他立刻答應了老同學的邀請。

調進河南大學車隊后，佟培基第一件事就是辦借書證。他每次出車前，都要到校圖書館借幾本書放進車廂。到達目的地，客人去辦事，他就把車門一關，陶醉在書的海洋……遇到“浪花”處，他還用筆記錄下來。

在“批林批孔”活動中，提倡工人、教授結合，他與國內著名學者任訪秋編在一個“三結合小組”。利用這次寶貴的機會，他經常向任訪秋請教學術論文、學術專著、中國近現代文學等方面的問題。期間，佟培基還先后用車接送過中國社科院哲學所所長陳元輝、中山大學教授蔣湘澤、歷史學家史念海等一些知名學者。面對每一個學者，他都不放過學習的機會。帶領學者們參觀開封鐵塔、龍亭等著名古跡時，他憑著自學的知識，講起歷史和傳說口若懸河。河南大學一名老教授回憶說：那時，學者們時常為眼前這個年輕司機所提問題的專業化和縱深度而吃驚。因此，他們逐漸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學者們每有新著，都不忘給這個好學的司機贈送一本。

車隊司機與知名學者結緣

1974年，佟培基根據掌握的史料認為，北京大學鄧廣銘教授編著的《稼軒詞編年箋注》有誤：《永遇樂·北固亭懷古》創作時間是1204年，而不是1205年。辛棄疾的仕途中，大理少卿的官職應為太府卿。佟培基請教了河南大學的一些著名教授，他們都肯定了佟培基的研究成果，并建議他給鄧廣銘教授寫一封信。

鄧廣銘是中國著名的歷史學家，會搭理一個無名小輩嗎?佟培基反復思量。

出乎意料的是，鄧廣銘教授不久就給佟培基回了信。他在信中說：先生對辛棄疾研究，所見甚卓，所提之處，重版時定訂正……這讓佟培基喜出望外。從此，他的學術研究勁頭更大了。

1978年，河南大學歷史系教授周寶珠去杭州參加全國第一次宋史研究會，鄧廣銘教授剛好也在。會議期間，鄧廣銘好奇地問周寶珠：“你們學校的佟培基先生在哪個系任教?”

“他是我們學校車隊的司機啊!”

“車隊司機?”鄧廣銘驚訝不已。

1979年，河南大學承辦全國第二屆宋史研究會，鄧廣銘教授應邀參加。“鄧教授一下火車，就說，一定要見一見學校車隊的司機佟培基。”河南大學歷史系教授王云海回憶說。

在開封一家賓館，鄧廣銘與佟培基一見如故，兩人促膝而談。

鄧廣銘教授語重心長地說：“目前我國研究人員極度匱乏，日本研究宋史的學者有600人，而我國才100人左右，成果也寥若晨星。我看你有研究的潛力，改行如何?”

聽了鄧教授的話，佟培基感覺醍醐灌頂：都說男人三十而立，可自己都35歲了還是司機，該是轉行的時候了……可是，沒有學歷怎么辦呢?

隨后，佟培基一邊開車，一邊為考研做準備。

“博導”與“破格”有不解之緣

佟培基要考研并且要考中國社科院的消息不脛而走，河南大學校領導覺得他是一個優秀人才，于是勸他別考，到學校搞研究吧。很快，佟培基被破格調入河南大學中文系唐詩研究室。為不辜負校領導的器重，為回應教職員工、學生等人的猜疑，佟培基變得更加勤奮更加謙虛。他博覽群書，涉及的知識有哲學、歷史、社科、藝術、地理、化學等，他傾聽講座，主動向學校的教授請教。

專業知識欠缺怎么辦?在唐詩研究室的半年時間里，終培基研讀唐代的科舉制度，因為唐代科舉是唐詩興盛的重要原因。遇到不懂的問題，他請教高文教授、鄧廣銘教授，還寫信請教上海華東師范大學施蟄存教授……一邊加強理論知識，一邊踴躍實踐，佟培基先后撰寫了《高適塞下曲辨偽》、《初唐詩重出甄辨》、《唐代僧詩重出甄辨》等一大批高質量的論文，受到專家學者的肯定。

面對成績，佟培基再接再厲。

1990年，國務院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秘書長傅璇琮交緒佟培基一副“重擔”：全面梳理清康熙御定的《全唐詩》。洋洋九百卷、千萬字之巨的《全唐詩》，編排草率，錯誤百出。從1991年的大年初三開始，佟培基即埋頭書案，鉤沉稽異，不問世事，以每解一疑為樂。一次，他查找詩人朱琳時，《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唐詩大辭典》都沒有記載。為此，他寢食難安，突然，一個想法閃現：能不能從碑帖中查詢呢?于是，他騎上自行車，到開封博物館查看碑石拓片，足足查了兩個多小時，就在絕望之際，看見的拓片中有一個“朱”字……

1995年初，受上海古籍出版社邀請，佟培基承擔《孟浩然詩集箋注》，預定4年完成，繁體直排，作為該社重點圖書出版。因研究生及進修班教學課程多，佟培基只有利用業余時間去做，晚上8點至11點，幾乎無一日中斷，節假日也不休息。那時，佟培基最怕的就是有人來拜訪，親友們沒少責怪。1998年上半年，他完成了全稿的五分之四，準備在暑期完成最后的三十多首箋注。人有旦夕禍福，7月中旬，他感覺身體不適，被醫院診斷為“食道癌”，送上了手術臺，食道被切除8厘米，刀口從左背至左肋下35厘米劃開……六天六夜滴水未進。出院時，醫生告誡說，一定要注意休息，否則仍有生命危險。然而，3個月后，佟培基極力勸說妻子要上班，自己偷偷起床，做最后的30首箋注……

天公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50萬字的《全唐詩重出誤收考》，獲得了河南省社科優秀成果二等獎；《孟浩然詩集箋注》獲得第三屆全國古籍整理圖書獎二等獎。

事實上，佟培基在河南大學的研究成果，還有很多。佟培基與“破格”有不解之緣。1982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評定為講師；1986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晉升為副教授；1995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晉升為教授；2002年，他被定為河南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申報博士學位點學術第一帶頭人，2003年被國務院學位辦批準。如今，他是河南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的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博導”學歷報表上只填“高中”

面對工作壓力和生活瑣事，佟培基也會感到困乏、抑郁。心情抑郁時，他就練習書法，練著練著，心情就變得爽朗起來。對他來說，書法就是娛樂載體。

事實上，佟培基的書法功力，絕不是“娛樂”二字那么簡單。從小，佟培基就跟著母親練習書法。讀初中時，他與著名書法家桑凡先生同住在一個大院里，他主動向桑先生學習，開始臨寫張遷碑和秦篆。

在北京當汽車兵時，佟培基有很多機會外出。每次去天安門廣場附近拉貨，下了車，他就像著了魔一樣，跑到故宮去欣賞書法作品。故宮經常有中國經典書畫展，王羲之、顏真卿、蘇軾、齊白石、徐渭等書畫家的作品都有，欣賞是一種享受……佟培基主要臨習鐘鼎、漢碑及漢簡等，工篆書、隸書，作品雄渾圓潤，凝重古樸。

書法上，佟培基亦成績斐然。他的書法作品曾多次入選國際、全國書法展，如黃河流域十省展、日本大阪中日書法聯展、鄭州國際書法展、廣州中外書法展等；榮獲過慶祝中國工會成立70周年全國書畫藝術大展一等獎、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國際書畫大展二等獎、國際現代書畫名家教授國際金獎等。有的作品被刊入《世界華人書畫作品選集》、《國際書畫名家精品選》、《中國學者墨跡選集》等。有作品被刻入四川江油李白紀念館、岷山黃河碑林、孟津王鐸書藝館等。有作品流傳日本、加拿大、美國、新加坡等。書學論著《宋代書法概論》入選中國書協全國首屆書學理論會，并收入《宋代文化史》專著，出版有《通用書法教程》……佟培基光輝的藝術事跡已收入《中國當代書法家辭典》、《世界當代書畫篆刻家大辭典》。

河南大學一位老教授說，佟教授潛心研究，放棄了很多次學位考試。他上報給國務院學位辦的學歷也是填“高中”。學位辦的工作人員很詫異，以為是他填錯了。有些人勸他“轉轉彎”弄個學位，他淡然地說：“什么學位，其實真的是一個符號而已，真正實用的還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