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柳翠兒是雷公山一帶出了名的美人兒,因為漂亮,被生產隊的隊長胡二凱看上了。
胡二凱最大的愛好,就是揩女人的油,這種人柳翠兒見了都犯惡心,怎么可能瞧得上他?
胡二凱不死心,打出了他的王牌,請他的哥哥胡大凱上門。胡大凱是雷公山公社的革委會主任,在那個集權的年代,革委會主任可是掌管著一方百姓命運的要職,誰都不敢得罪。
誰知年輕氣盛的翠兒不買賬,一口唾沫砸在地上:“我寧愿一輩子待在農村,嫁給瞎子跛子,也不會嫁給你弟弟!”
這一下,柳翠兒得罪了胡家兄弟,最初的報復,就落在翠兒媽的頭上。
翠兒媽有病在身,瘦得像一片枯葉,隊里過去都是讓她干最輕的活兒,看青、放牛,現在不同了,胡二凱派翠兒媽去挑大糞。
挑大糞是最重的活兒,一擔一百多廳,又臭又累,翠兒媽只干了一天,就累得吐了血,第二天便臥床不起了。
但胡二凱第二天還是到柳翠兒家來派活兒,還是派翠兒媽去挑大糞。懾于胡家兄弟的權勢,也沒人敢出面為她們母女說話。
母女倆正眼淚汪汪呢,這時,從圍觀的人群里擠出一個人來,那是從城里下放到村里來的知青,叫黎斌。黎斌二話不說,挑起地上的那擔糞桶就走。
胡二凱立即呵斥起來:“黎斌,放下擔子。那不是派給你的活兒!”
黎斌一昂頭,道:“我將我的活兒同翠兒媽的活兒換了,我幫她挑糞去!”
胡二凱威嚴地一揮手:“不能換!得由翠兒媽去挑大糞!”
黎斌斜睨著他,冷冷道:“你還有一丁點兒人性嗎?人家病成那樣,你還要人家去挑大糞?這大糞我幫她挑了,有種的話,你扣我的口糧好了!”黎斌挑著擔子走了,氣得胡二凱站在那里直喘粗氣,卻又拿黎斌沒辦法。
接下來的兩天,黎斌天天幫翠兒媽去挑大糞。一個城里來的知青,平時沒干過重活,累得要多慘有多慘。看著黎斌被重擔壓得彎腰弓背的模樣,柳翠兒的眼里含著淚。
但翠兒媽從那天吐血之后就一直臥床不起,柳翠兒想送媽媽去醫院,醫院在山外,柳翠兒一個女孩子,背著媽媽走不了那么遠的路,她去請黎斌幫忙,黎斌爽快地答應了。兩個人抬著翠兒媽去了醫院。
媽媽在醫院里住下了,醫生告訴柳翠兒;“你媽媽的身體太虛弱,要讓她多吃有營養的東西,滋補身體。”
那年頭,飯都吃不飽,還談什么滋補?柳翠兒一籌莫展,黎斌卻說:“我有辦法。”
黎斌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支氣槍,扛著氣槍到山里去打鳥。鳥類中,斑鳩的肉最鮮美,最滋補,而且斑鳩比較笨拙,飛得不高,容易打。他當天就打了兩只斑鳩,送來給柳翠兒,柳翠兒伸手不是去接斑鳩,而是一把抓住了黎斌的手,淚水漣漣,感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件事被隊長胡二凱知道了,當天晚上就在村里開了大會批斗黎斌,說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就是來接受勞動改造,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黎斌不認真地勞動改造,卻在勞動時間里進山去打鳥,貪吃貪玩,這是資產階級腐化思想,
黎斌不敢再在白天勞動的時間里去打鳥了,只好帶上手電筒,晚上去獵鳥。
柳翠兒每天晚上都去與他做伴,上山打鳥,每天晚上都能打到好幾只。打完鳥,他倆就去山外的醫院,給翠兒媽送去。
大約一周之后的一個晚上,柳翠兒和黎斌打了四只斑鳩,連夜往山外的醫院趕,還沒出山呢,就被埋伏在山道上的幾個民兵給逮住了。民兵們不由分說,就將他倆給綁上了,說;“是胡隊長讓我們來的,說你倆偷偷打鳥到山外去賣。”
那時候所有私底下的買賣都是被禁止的,是“資本主義的尾巴”。黎斌和柳翠兒極力辯解,但沒人聽他們的。
他倆被連夜押回了生產隊,關了起來。
第二天他倆就被游行批斗,罪名一大堆:“毒殺共產主義的斑鳩”,“資本主義買賣思想”,“亂搞男女關系”。黎斌極力分辯,說他與柳翠兒是清白的,沒有不正當關系。柳翠兒卻一點兒也不在乎,別人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她就是愛上他了,誰能拿她怎么樣?
公社革委會主任胡大凱親自參加了批斗。當時,第一批知青返城的指標已經下來了,胡大凱在批判會上莊嚴宣布,指標要給表現好的知青,像黎斌這樣的人,別說第一批指標不給他,就是第一百批指標來了也不能給他,他要在農村改造一輩子,永遠別想回城。
這是殺手锏,黎斌一下子就蔫了。
看到黎斌怏怏的像生了大病,被關在隔壁的柳翠兒發起愁來。她知道,黎斌的世界是屬于城里的,如果他回不了城,他這一輩子就毀了。幾經琢磨,柳翠兒對在門外看守的民兵大叫:“我要見胡主任,我有事要向他匯報。”
走進革委會的辦公室,一向心高氣傲的柳翠兒低下了頭,說:“都是我犯渾,不關黎斌的事,胡主任,你放了黎斌,讓他回城去吧。”胡大凱蹺著二郎腿,眼都不抬一下。柳翠兒咬咬牙,跪下了:“大哥,都是我不懂事,我現在想通了,我愿意嫁給二凱了。”胡大凱這才笑起來:“你這樣才是明白人。你明天同我弟弟將喜事辦了,后天黎斌就能拿到回城的指標。”
從公社回來,已是夜晚,柳翠兒深一腳淺一腳在山道上走,眼淚叭嗒叭嗒地往地上掉。到村頭時,已快半夜了。她決定,最后見黎斌一面,她得告訴黎斌,她愛的還是他,她是為了他,才不得已嫁給胡二凱的。
關押著黎斌的房子黑燈瞎火,兩個民兵在離房子不遠的地方守著。柳翠兒躡手躡腳地去推門,門推不開。她繞到窗前,想喊黎斌。又怕被看守的民兵發現,猶豫再三,就對著窗戶輕輕學起了斑鳩叫。
“咕咕”、“咕咕”,屋里果然有了動靜,黎斌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被關在這里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餓得前肚皮貼住了后脊梁。柳翠兒學斑鳩叫學得太像了,他以為這是老天給他送食物來了,只要打了這只斑鳩,屋里有柴火,就可以烤了來吃。
他悄悄抓起氣槍,好些日子沒打鳥了,槍桿上的電筒早已拆了下來,但長期夜間打斑鳩的經歷,已經讓他有了很好的把握方向的能力。他一邊聽著斑鳩的叫聲,一邊就對著叫聲傳來的地方開了一槍,輕輕的槍聲響起的同時,外面傳來的是翠兒的慘叫……
柳翠兒被連夜送到了醫院,氣槍的鉛彈擊中了她的右眼。從此,她的右眼瞎掉了。
胡二凱當然不要娶一個瞎了一只眼睛的姑娘。柳翠兒和胡大凱的交易告吹了,黎斌沒能拿到回城的指標。
在醫院的那段日子里,黎斌又悔又愧,他天天守著柳翠兒,柳翠兒呢,尋死覓活,她對黎斌說;“你走吧,我已經破了相,配不上你了,連胡二凱那樣的人都看不上,你再找一個漂亮的吧。”
黎斌緊緊地抓住翠兒的手,賭咒發誓:“我娶你。請相信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黎斌真的娶了柳翠兒,柳翠兒一出院,他倆就辦了喜事。而且,黎斌真的一直對柳翠兒很好,兩個人相敬如賓地過著幸福的生活。
一轉眼30年過去了,這期間,在雷公山插隊的知青陸續回城去了,只有黎斌沒有走,他在農村成了家,永遠留在了農村。直到去年,黎斌患上重癥,去世了。送葬的那天,當年在雷公山插隊的知青都來了,為黎斌送行。這些知青柳翠兒大都認識,除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與柳翠兒差不多年紀,很有氣質。這個女人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但哭得最為傷心。
今年春上,一個當年在雷公山插隊的老知青突然專程從城里趕來見柳翠兒。他吞吞吐吐地問柳翠兒:“你還記得嗎,去年你丈夫去世的時候,有個叫葉芳的女子來送過他,就是當時哭得最傷心的那一個。”
柳翠兒依稀記了起來,老知青沉默了很久,才說;“她前幾天去世了。去世前有個心愿,央我來幫她落實。她想,她想將她的骨灰,與黎斌的骨灰,合葬在一處。”
柳翠兒一下子瞪圓了雙眼,“呼”地就站了起來:“你讓我的丈夫,跟別的女人合葬在一起,還來問我同不同意?”
老知青只得連聲勸柳翠兒消氣,說:“這是葉芳的遺愿,我只是來問問你,同不同意由你決定。你大概不知道,其實,在你之前,在黎斌到這里來插隊之前,黎斌就與葉芳好上了,兩人將婚期都定了,只是后來你……”他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來,交給了柳翠兒,說:“這是黎斌寫給葉芳的最后一封信,葉芳一直保存著。”
柳翠兒雙手哆嗦著,接過那張信紙,展開,上面果然是丈夫黎斌的筆跡:“葉芳,我對不起你,我不能同你結婚了,我不得不娶一個鄉下女子。她是一個可憐的人,一直受隊長的敷壓,我看不過去,才盡量幫助她,哪知道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打瞎了她一只眼睛,如果我不娶她,只怕沒人會娶她,她也會因此輕生的。我對她沒有愛情,但有責任……”
捧著那張泛黃的信紙,柳翠兒傻了。老知青說:“葉芳獨身了一輩子,她沒再來找過黎斌,但我們都知道,她一直在等黎斌。但老天弄人,她等到死,也沒等到,黎斌先她一步走了。與黎斌合葬,這是她唯一的遺愿。”
柳翠兒關起門來,一個人在家里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親自去城里迎來了葉芳的骨灰盒,請來了當年在雷公山插隊的所有老知青,用她所有的積蓄,為葉芳辦了一個最排場的葬禮,葉芳的骨灰,就與她的丈夫黎斌葬在一處。她在墳前豎了一塊碑,碑上刻著這么幾個字:“黎斌葉芳之家。”
立完碑,柳翠兒“咚”的一聲跪在墳前,哭得天昏地暗:“黎斌,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和葉芳啊。你怎么這么傻,不明確跟我說,斑鳩不是愛情鳥啊?我再犯渾,也不會耽誤你們一輩子。葉芳,我將黎斌還給你了,你們好好過吧,人一定會有下輩子的,你們合葬在一起,下輩子一定會在一起,永不分開的。”
柳翠兒哭得死去活來,所有的老知青,無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