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力量

時間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滄海桑田，是千萬年時光變遷的力量，水滴石穿，是日積月累歲月的力量，而短暫的一瞬間的力量呢?

那些一瞬間發生的事，一瞬間感受的情，一瞬間悟出的理，悄悄地改變了青春的軌跡……

樊寧講述第一個故事：

開學第三天的那個傍晚，天空昏黑，大雨如注，我騎車從學校回家。街上沒有多少行人，唯有汽車濺著水花。車燈閃爍著在馬路上疾馳。我弓著腰猛蹬車，身上的雨披已經快吃不住勁。帽檐上的雨水往下淌，眼鏡上掛滿了水珠，我只得不時停下來擦擦。

又到路口了。我每天上學放學都要從這個地方經過，這兒的車流量特別大，而且沒有紅綠燈，也沒有交警。每次過馬路都是一場行人與汽車的爭奪戰。行人一步步朝路中間緊逼，車道越來越窄，終于，有一輛汽車壓不住陣腳，放慢速度，于是行人就趁著這個空檔一擁而過。緊接著，汽車又連成一條線。

在這樣的大雨天，汽車并不見少，而且都急著趕路，一輛緊咬一輛，連個稍微大點的空隙都沒有。路面被積水淹沒了，疾馳的車輪濺起一片水花，我只能推著車子孤零零地站在路邊。雨水順著雨披往下流，我的褲子和鞋子都濕了。不知道何時才能突破眼前這道“封鎖線”。

一輛公共汽車轟隆隆而來，高高的車燈越過前面小車的車頂，形成兩條光柱。只見它駛到離我不遠的地方。吱地剎了一下，車速減慢并停下來。兩秒鐘之后，我才反應過來它是在讓我，于是迅速抬腿上車，從它前方一掠而過。我顧不上回頭，只聽到身后的公共汽車又重新轟隆著開走了。

一路上一直想著那輛公共汽車，為自己曾經的行為而羞愧。城市擁擠的交通已經使我習慣和認同了行路“弱肉強食”的法則。每天騎著車在人流中左沖右突，為自己擠出一條路。左邊有跑得快的汽車，右邊有比我慢的行人。汽車擠進自行車道里，我會暗暗詛咒這些恃強的鐵家伙，但又無可奈何；有行人想要從我的前面穿行，我會緊跟前面的自行車，不讓他有可趁之機，不管他是老人還是小孩……

至今，我都不知道那位司機是男是女，只記得路燈下的公共汽車，滿載陽光的溫暖。它讓我明白，原來一個不經意的善意之舉，給別人的卻可能是方便和快樂，也讓我學會如何在馬路上做個快樂的使者。

胡春陽講述第三個故事：

“周末把兒子領回去，好好管教!”母親從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把我領出來時，臉上掛著一層霧水，卻遲遲沒有落下來——我的不爭氣或許已經傷透了她的心吧。

這是上初中后母親第三次被老師請到學校，第一次是因為我逃課，翻學校圍墻時被門衛大爺逮住，第二次是幫同學打架，而這一次，是因為逃掉整整兩天的課，躲進網吧打游戲。

一路上母親走得急，她在前面埋頭疾行，我在后面保持一段距離緊跟，誰都不說話，偶爾有小鳥從路旁的樹上驚起，留下一串啼鳴。

回到家，母親依然沉默。一聲不吭地生火做飯，一聲不吭地喂豬。自從父親遠去打工后，母親承擔了家里所有的活兒。母親為什么不狠狠地罵我呢，這樣的沉默比責罵更讓人難受，它像一塊巨石壓在我心頭，讓我動彈不得。

天黑了。一頓沉悶的晚飯后，我躲進屋里，趴在桌上寫作業，心卻忐忑不安地跟著母親，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母親進屋來，坐到我的床邊，目光落在我身上，讓我如芒在背，半晌，她才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后拿起我的外套，準備疊好，卻突然停下來，出了屋。

再進屋時，她手里多了裝針頭線腦的小籃。我恍然，母親一定是發現我衣服上的一顆紐扣快掉了，我記得它被最后一根細細的線牽住，一路上搖搖欲墜。

從鏡子里，我繼續注視著母親的一舉一動。

穿針時，她遇到了麻煩，那根線怎么也穿不進針眼里。她搖了搖頭，再次把線頭放到嘴里抿了抿，拿出來，用手指把它捻得又尖又細，再一次朝著燈光抬起拿針的手臂，還是失敗了……我鼻子一酸，上個月的一個大晴天，母親洗了被子，還利索地穿好線縫被子呢，可今天……是我傷透了她的心。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那顆欲脫離軌道的紐扣，想要逃離自己的位置，母親拼命地想把我拉回來，不讓我迷失；又恍惚覺得自己是母親手里的那根針，被貪玩和叛逆堵住了針眼，母愛牽引的線，在我這里已找不到進出的孔，可母親，不甘放棄。

“媽，我來幫你吧。”我決定先打破這沉默和僵局。

在我手里，一剎那，線穿針而過，母親的臉上閃過一絲欣慰，她眼圈泛紅，隨即埋下頭，專心致志釘著那顆紐扣。

屋子里依然安靜得出奇，我寫作業的沙沙聲，針線在衣服上穿梭的細響，可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我人生的列車，被母愛的細線牽引，悄然拐彎……

羅杏子講述第三個故事：

每個見過姐姐的人都對我說，你要是像你姐姐就好了……

姐姐是我的堂姐，比我大兩歲，身材高挑，有一雙如湖水般透徹又深邃的眼，看你的時候眼波流轉。笑意蕩漾，就像是畫上走下來的人兒。她活潑開朗，讓人樂于親近，無論是三四歲奶氣未脫的孩子，還是七八十歲沒了牙的老太太，她都能找著話題，把對方逗得哈哈大笑。在家族聚會上，姐姐舉止得體，父輩和祖輩們對她贊賞有加。

可我和她太不像了。我喜歡安靜，喜歡獨自待在家里，一個人靜靜地讀書，靜靜地發呆。和人聊天，投緣的我能和他聊上三天二夜，不投緣的半句都嫌多，只好在沉默的尷尬后道別。每次家族聚會，我習慣躲在角落，觀察那些有趣的人和事，獨自發笑。媽媽總說我是個又傻又悶的丫頭。

我像所有人一樣喜歡姐姐，更打心眼兒里想變成她，可又覺得那難度實在有點大。每每旁人感嘆我和姐姐的差距，一種酸澀就在我心里不斷放大。

“跟姐姐學著點。”媽媽再一次在我耳邊嘮叨這句話時。我終于下定決心要學習姐姐的舉手投足，待人接物。排除萬難也要修煉成大家都喜歡的可人兒。

做完作業，我就到院子里陪小不點玩耍，和他們嬉戲，滑滑板。天生運動神經不發達的我經常摔得狗啃泥，讓一幫小不點笑破肚皮，我笨拙地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尷尬地笑著繼續。傍晚，老人們在院里納涼，我湊過去，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講起那些特意準備的笑話，可到最后笑的往往只有我自己。

我覺得很累，卻不愿放棄，“變成姐姐那樣的人”和現實的差距，像沉沉的云堆積在我的心上，越積越厚。

那天，爸爸在陽臺上伺弄他的花草，他指指一盆香水百合，又指指一盆太陽花，問我：女兒，你覺得誰更美?我沉思片刻，回答說百合有百合的清香潔白，亭亭玉立，太陽花么。別看它長得矮小不起眼，可它開出的花卻鮮艷如綢，似一頂別有韻味的太陽帽綻開在陽光下。各有各的美，沒有可比性。

“是呀，”爸爸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各有各的美，做自己就是最美的。”

一瞬間，像有一道陽光撥開厚厚的云層，照亮了我的心。對呀。我雖然無法像姐姐那樣逗孩子開心地玩耍，無法像姐姐那樣和大人們聊得很融洽，可我很容易體會到他們的快樂。知道他們各自喜歡什么：3歲的小云愛搗亂，喜歡小動物，5歲的小恩愛唱歌，最喜歡別人陪他唱了：我知道爸爸喜歡喝什么茶，嬸嬸喜歡什么顏色的衣服，親人們的生日我總是記得很清楚，每次都提前打電話。雖然不夠活潑，可我的安靜讓我能聆聽大自然的細語：池塘的荷花綻開的喜悅，深夜月亮溫柔地為大地蓋上月光的被子，還有青蛙們快樂的演唱會。

原來我根本就不需要踩著姐姐的腳印前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走下去，就有屬于自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