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事項:愛立信CDMA技術進入中國市場
談判心得:談判本身只是一種桌面上的形式
我印象比較深的一次談判,是任愛立信中國區CEO時參與的愛立信CDMA技術進入中國市場的商業談判。那次談判花了一年多時間。
那不單是一場企業之間的較量,而是牽涉到中美兩國商業利益和整個電信產業鏈競爭格局的博弈。而且,談判本身只是一種桌面上的形式,更多的活動、謀略都是在談判桌外展開的,所謂“功夫在戲外”。
在移動通信發展的最初階段,只有模擬信號,全球只有摩托羅拉、NEC和愛立信三家公司能夠提供該技術。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第二代通信技術——數字移動通信開始出現。此時,數字信號有兩種標準:一種是美國標準,即CDMA;另一種是歐洲標準,即GSM。
當時,使用CDMA技術要支付高額的專利費,而GSM則不收專利費。因此,GSM是20世紀90年代全球大多數國家使用的標準。中國一開始選擇的也是GSM標準,并很快擁有了一億用戶。由于CDMA技術是美國高通公司的專利,高通壟斷了從芯片到手機到系統的全部技術標準,所以美國政府希望能夠說服盡量多的國家,采用CDMA標準。
中國加入WTO前,中美兩國曾就“CDMA能否引入中國”進行了長達3年的談判。幾次反復后,中國政府權衡利弊,決定讓當時的中國聯通,承接CDMA建網任務。于是,聯通選擇了幾家電信設備商招標采購設備。前期確定入圍招標的公司有5家:摩托羅拉、朗訊、北方電信、三星和LG。
正在此時,在相互打了近3年的專利官司后,愛立信與高通達成和解,進而愛立信還收購了高通的CDMA部門,擁有了CDMA技術標準。
為此,愛立信成立了一個跨太平洋的工作組,美國方面負責技術支持,并把收購過來的CDMA項目總部設在圣地亞哥,我則在北京負責市場策略和運作。
這時候,中國市場上跑馬圈地的時期已經結束,第一期實驗網點的建設已經被那5家公司瓜分得差不多了。該從哪里入手呢?我當時了解到,中國政府引入CDMA的目的之一,是希望以市場換技術,獲得CDMA在中國的研發和制造能力。
為迎合這種思路,愛立信首先需要找到一個中國本地的同盟者。當時可能在CDMA中發力的中國廠商只有兩家:華為和中興。由于華為當時把主要精力放在海外拓展GSM市場,所以,中興就成了愛立信最合適的戰略伙伴。恰巧,中興也很關注CDMA市場,于是,兩家很順利地簽訂了合作協議。
第二步,由于CDMA是涉及到整個國家利益的大戰略,所以愛立信要想入圍,必須要讓自己的計劃與中國政府的發展規劃相匹配。我知道,中國政府非常高興能有跨國公司對中國做出長期承諾。于是,在得到總部支持的情況下,我們整合了美國的資源和在中國的生產基地,宣布了愛立信在中國未來5年的投資計劃——總金額達50億美元。
“5年計劃”是一種很中國式的思維,也是愛立信中國的首創。在我們之后,很多跨國公司也紛紛開始做起了自己的“5年計劃”。
當時,吳邦國副總理正好在香港參加全球電信展,我們特意安排愛立信全球CEO飛到香港拜見他;同時,通過各種渠道,我們又安排了愛立信董事長與朱基總理會面。這樣,兩封表達“愛立信承諾本地研發、本地生產”意愿的信同時遞到中國政府的兩位領導人手中。
做完前期工作,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如何讓愛立信進入發改委的競標名單?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是需要美國商務部出具“愛立信是一家美國公司”的證明。傳統上說,愛立信是一家歐洲公司,只有在收購高通之后,我們才敢說自己和美國扯上了關系。在中國代表團啟程去美國考察入圍企業的前一天晚上,美國商務部的證明文件發到了發改委負責人手中,愛立信在最后一刻獲得接受中國代表團考察的資格。
在發改委即將宣布入圍廠商名單的兩周前,我們才把所有的事情做完,正式向有關部門提交了申請入圍的報告書。這之前,其他幾家廠商根本沒把愛立信看作對手,當看到入圍企業名單時,他們都吃了一驚。
招標入圍后,最重要的是價格策略。按照我們的分析,聯通肯定希望出現一個價格殺手,把設備的整體價格拉下來。如果沒有愛立信,韓國公司可能充當價格殺手,但是不具備參照性,而那三家美國公司肯定不會成為價格殺手。所以,愛立信的價格策略是:大幅低于三家美國公司的價格,略高于韓國公司的價格標準。
當時,平均到每個CDMA用戶的初期建網成本大概在150美元左右。由于愛立信的參與,這一價格首次被拉到了100美元以下。愛立信為什么能做到這一點?首先,我們是后來者,在實驗網方面花費的成本較低;其次,由于愛立信當時已在中國建立了全球最大的生產基地,很多生產成本可以共享,具備了規模效應;另外,這是CDMA項目的第一筆單子,愛立信的目的是搶占市場份額,而不是盈利。
所有的謀略與努力沒有白費,最終,愛立信超過北電,與摩托羅拉和朗訊一起,成為中國聯通引進CDMA建網設備的三大供應商——獲得北方7省的設備合同,約10億美元,占全國市場的16%左右。這也是高通發明了CDMA系統以來,獲得的最大一筆商業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