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誰都可以穿特別定制的衣服,燦爛地站在舞臺上嗎?其實舞臺上有一種孤單就是不能做自己——
十秒側掃視
我沒法忘記那個人的那種眼神,是那種很標準很從容的側掃視,伴著他的眉毛下垂嘴角下撇,讓我知道他當時正在對我表示猜疑。
可仔細想來,那個男人耗時大約十秒的斜視實在是沒半點兒道理的,我又不認識他,而且一般來說,在這樣的場合,不論規模大小,不論臺夠不夠高,不論捧場的夠不夠擠,在那鋪著紅地毯的舞臺上,基本上就只有主持人才夠得瑟的。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如此,是要對我顯擺什么,品位嗎?
雖說我只是傳媒大學畢業三年后仍在苦苦尋求正式舞臺的小主持人,仗著學長周大黎那點橫七豎八的人脈,才有機會跑江湖似的做做主持人,但是作為一個正式修過禮儀這門學科的我來說,我實在是對這個男人不禮貌的側掃視有點專業上的反感。
散場后,我氣呼呼地跟周大黎說:“有些人,就是次,難道不知道文明觀眾基本準則,不管節目多不合口味,不管你是誰只要站在舞臺下,都不可以吹口哨喝倒彩,以示尊重。”
周大黎邊洗臉邊說:“小檳子,今天哪有口哨喝彩,不都只顧搶贈品了嗎,你沒瞧見啊,我們剛忽悠完,那小白臉一樣的市場銷售代表往臺下扔贈品時臉都綠了。”
“真沒人喝彩嗎?”
“真就沒有。”周大黎將濕漉漉的臉從我面前晃過說:“怎么了?今天關心起人氣來了?”
我把外套往腰間一系,取了頭盔,笑著說走吧。
坐在周大黎身后,我覺得整張臉都在發熱,我們一起主持過上百場大小促銷會,見過不少湊熱鬧撈禮品的人,那時倒是一個都沒在意過,可今天當我對那堆雜牌兒小家電進行美言時,我卻非常在意臺下有個男人很挑釁地看了我十秒鐘。
憑直覺,我知道那人絕非天生就是斜眼睛,他就是故意針對我的,難道他認識我?
你有臺嗎
周大黎說他正在跟商家洽談業務,讓我趕緊到商場去,還嚷嚷著說:“小檳子,你要是早到五分鐘,就可以早五分鐘獲得驚喜。”
我故意不屑地說:“你騙誰呢?”
他說真的,慌亂地解釋讓我都笑疼了肚子。這個周大黎,就是這么可愛又實在。我隨便哄哄,他就提前爆驚喜了:“你不是想要那個水星人樣子的超聲波加濕器嗎?我幫你搞定了一個贈品。”
來到商場,周大黎還沒下來,我坐在臺階上聽歌。
一輛馬自達停在面前我沒看見,一個男人走下來我也沒看見,直到一只手取下我的耳機、一只皮鞋踏上臺階晃動鞋掌敲了我的球鞋幾下。
這個動作有點小曖昧,絕對不會是周大黎,我慢慢睜開眼,愣住了。
竟然就是那天那個側掃視!
“喂,那天你戴假發啊,我說呢,那個跑進足球場吵著要跟男生踢球的假小子怎么嫵媚了?”他說。
“不能用假發嗎?”我生氣地頂撞。
“當然啊!那不是你的風格。”
“切,告訴你,有史記載,周朝時就允許在正式場合里使用假發了。”
“但是那個腳手架搭的舞臺,算個什么臺?”
“不算臺?你有嗎你?”
“有。”
我笑了,一陣快言快語中,我終于為心里的疑問找到答案,這個人,是比周大黎還年長的學長秦拓。大一時的一次活動中我倆也是互相杠上,可他還是笑著騎車帶我去吃麥當勞,只是后來他畢業了。
沒想到現在會遇上。當他問到我為什么畢業那么久了還要跑這種場子時,我說:“沒臺要我啊,又怕養壞自己,就跑跑啦。”
一個男人的修養
原來學長秦拓真有臺,他畢業時,剛好這座城市成立開發區電視臺,六年下來他已是臺里資歷頗深的編導了。他說最近他們臺里要推出新欄目,那天在街上看到我,眼前一亮,就覺得我非常適合主持那檔節目。
在他的引薦下,我去面試了。但是出來時我卻有點沮喪,三年啦,老盼著有一天能走進真正的演播室,但現在進去后,我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和周大黎在露天舞臺上的那種自信。
雖然秦拓在吃飯時,親切又真誠地說別擔心,但我還是覺得懸。下午跑到周大黎家訴苦,去了才知道那天在商場門口我跟秦拓走了,他抱著那個水星人加濕器到處找我,下電梯時還摔著了,臉上還蹭破了一大塊皮。
看到我,他額上那幾塊創可貼笑得皺了起來,他說:“小檳子,最近我談下好幾場,等我臉上好看點,咱倆就殺去,大賺一筆。”
我點頭,想跟他說說要去電臺的事兒,想著以后也許不能再和他跑江湖了,心里就有點內疚和難過。為了彌補自己的歉疚,我決定找點事兒做做,看見衛生間的衣服,我動手洗起來。
他聽到聲音竟拼命沖過來,從盆里拿出什么藏在身后,訕訕地說:“襪子臭,很臭。”
我假裝捂了捂鼻子說:“真的好臭!那快拿遠點兒。”
他轉身就往陽臺上跑,我扶住門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可真笨,一轉身,我就看見他手里拿的東西,除了襪子還有內褲。
我蹲下來洗他的牛仔褲,第一次覺得那種洗衣液里加入的檸檬味,是一種很有修養的配方,像一個大男生加入的害羞一樣。
吃飯時我終于說了那件事。
他沉默了許久才說:“小檳子,好好干,讓我天天在電視上看到你。”
他連吼也那樣暖
地方小臺的這種招聘,多半都是半公開,幾天后秦拓說臺長一共確定五個試播人員。
當聽到有蘇拉拉后,我很失望,那人我見過,漂亮且有氣場。秦拓抓住我的手說:“晏檳,要相信機會在自己手中。”
為了讓我更有現場感,他帶我去了電臺附樓一間閑置的小演播室,他給了我鑰匙,讓我在這里多練習。
但是每次練完,我都覺得有什么地方還存在不足,想要突破卻又不知從何做起。我的困惑秦拓好像永遠知道,他提來電腦,讓我看一個東西。
原來小演播室旁的舊設備還沒處置,他在那里幫我把練習的過程錄下來了,他說:“回放總是能找到不足,就像回憶中總會有當年的后悔一樣。”
我能明白后半句話的,最近和他的相處中,我的腦子里總是會想起大學里他的最后一年,我的第一年,雖然有爭吵,但現在想來更多的是留戀。
“幸好,我們又遇到。”他抓緊我的手說。我紅著臉掙脫,心里卻喜歡。
電臺許多節目都要突出區域特色,原來定的月后試播,因為臺里要做一組宣傳片而延期。
只是這種等,幾天后就變得難熬,我知道,我的難受不只跟上節目有關,還跟秦拓有關。因為自從那天我和他在小演播室聊過往事后,好多個傍晚,在那里,我都被秦拓吻得仿佛世界都在飛,我知道自己越來越忍不住喜歡他。
那天下午,我很想很想見他,就跑到電臺,但沒有見到他。
出來經過一條街時,聽到有人在喝彩,我走了過去,然后在別人的笑聲中哭了。
我看到周大黎一個人站在舞臺上,穿著西裝,沒有領帶,有只褲腳還卷著。他正以搞怪的樣子,換取笑聲和人氣。
我想起小沈陽,2008年除夕我倆一起看春晚,看完小沈陽后我也哭了。他笑:“小檳子,你以為誰都可以像董卿朱軍,穿特別定制的衣服,燦爛地站在舞臺上啊!你知道嗎?舞臺上有一種孤單就是不能做自己。”
生活中周大黎穿西裝從不打領帶,但是每次跟我主持節目時,他總是會整齊地穿好,我笑他,說他酸,他卻樂呵呵地說:“領帶是西裝的靈魂啊。”
但現在他的身上是丟了魂的西裝,而他也像是丟了魂的周大黎。
散場后我站在遠處打電話給他。他有裝出來的快樂,好像生活每一秒都把精彩給他了。我又哭了,他緊張地追問。我說嗓子疼。
“小檳子,你傻啊,空氣干燥,讓那水星人干活兒啊。”他連吼也那么暖。
請把視線控制好
我決定從此就跟周大黎跑江湖了,周大黎說他已跟婚慶公司簽約了,他提出他要帶個搭檔去。
我說:“我不行吧。”
他說:“怎么不行,我喜歡的樣子你都有啊,一樣都不少啊。”
我笑了,其實我心里很愿意去的。因為我覺得為別人的婚禮做主持做見證,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美好得讓所有的丑惡都不在,美好得讓我再也不會想那個什么破電臺。
那天我去電臺,其實還是見到秦拓了。
在辦公室沒有找到他,我就直接去小演播室,正要走,看到門沒有關嚴,有一條細細的縫,我一時好奇心起,很想看看那里的舊攝影機,想知道秦拓是在怎樣的視角下,一次次為我拍下那些視頻的。
只是我沒想到,通過鏡頭,我看到了蘇拉拉的背,她的背后有一雙手正在解她的文胸,那雙手的臉埋在她的胸前,我沒看清,但是那雙手我認識。
也是在那里,在那間小小的演播室里,那雙手捧起我的臉,攬過我的腰,只是我沒有允許它伸向我的衣內。
我跟周大黎主持了第九場婚禮后,秦拓打來電話,說臺長讓我去試播。
我去了,坐在秦拓的對面。
秦拓皺了下眉頭說:“怎么沒換服裝,這種衣服能上節目嗎?會讓觀眾覺得沒修養。”
“是嗎?我不覺得我沒修養。至于觀眾,我放棄了。”
秦拓愣了一下。我笑笑說:“一些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今天來,只想告訴你,如果以后在大街上見到我,請你給我社交凝視,如果不知道社交凝視怎么用的話,你好好回憶一下,我們大學的禮儀課本上是這么說的——用眼睛看著對方臉上的三角區,OK?”
說這話時,我沒忘記面帶微笑。
下樓時,我看到周大黎在樓下,靠著樹搓手掌,我脫下開衫,往腰間一系,像只考拉般跳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