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朵花開都需要理由

結怨

我跟她結怨，是因為她動了母親遺留給我的“奶酪”：一個布娃娃。那一年，母親剛剛去世不久，父親就帶了一個年輕女人進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模樣不像正經人。

我和弟弟正在客廳里做作業。女人一來，父親就讓我們喊雪阿姨，我和弟弟都鄙夷地轉過頭去。任憑父親怎么呵斥，都無動于衷。無奈。父親，只好幫女人收拾房間。

我偷偷地在門口往里望，心卻想，這個女人真的會住在我們家嗎?那以后怎么辦?爸爸還會像以前一樣愛我們嗎?

有一天，放學回來，我突然看見床旁的布娃娃不見了，我急了：“我的布娃娃呢?”她從廚房里閃進來：“是我，男孩子玩什么布娃娃，我扔 了。”我的氣便不打一處來，恨瞬間占據了我靈魂，上前拽住她的衣裳，扯著嗓門哭起來：“你賠，你賠。那是媽媽送給我的五歲生日禮物。你賠給我。”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等了一會。她忽然向外跑去，片刻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

剛回來的父親，問清了原因，把我拉過去，讓我去睡覺。離去前，我突然狠狠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父親生氣地想打我。我早跑到房間里去了，而弟弟也相當配合地把門反鎖。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恨上了她。她怎么能隨意處理我的東西呢?爸爸也變了，變得冷酷和嚴肅，從他眼里，再也看不到以往的那種溫暖和深情。以至于六一兒童節，她帶我們去逛公園，我們謊稱口渴，讓她給我們買冰激凌，卻趁機爬到了樹上。看著她焦急地走來走去，到處問人，我們幸災樂禍地大笑。她終于有些絕望地癱坐到草地上，我和弟弟才有說有笑地迎上去，她一骨碌爬起：“我的小祖宗，你們跑到哪里去了。把娘老子急死了。”我大聲說：“你不是我娘，我的娘只有一個，你永遠都沒資格。”她一張臉漲得通紅。隔了會，她咬牙切齒地說：“好，你們有種，有種從此自己把自己管好，不要我操心。”

很多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我朝她吐了口唾沫。抓著弟弟的手。揚長而去。

偷了爸爸的鞋

因為那一鬧，我和她在家中的對立就更尖銳了。我死死記住了她的話。他們吃飯的時候。我和弟弟在外頭玩。等他們吃完了，我們就去做，有的時候干脆在鄰居家蹭飯吃。晚上，我和弟弟也從不踏進他們的房間。整個家，死氣沉沉。爸爸一天到晚都唉聲嘆氣。好幾次，爸爸走進我們的房間，見沒人理他，又只好默默走開。爸的煙癮也越來越大，常常一個人坐在門外，抽著煙，默默地望著遠方，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一次我作文比賽拿了全市第一，父親的臉堆滿了笑容。她回來的時候，帶了很多禮物物。進門第一句話就是：“文兒。我給你買了件新衣服，很漂亮的。”我不屑地說：“我有一件，媽媽給我買的。我才不稀罕你買的。”爸爸趕緊圓場：“文兒，阿姨也是一番好意。再說了，媽媽那件衣服都買了三年了，是該換件新的了。”我朝著爸爸生氣地嚷：“我才不像你喜新厭舊!”

話太重，爸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把手舉起來，我卻毫不畏懼：“你說過再也不打我，難道你忘記了么?”她卻哭著往外跑，背影一陣顫抖。

爸起身想追她，但找遍了鞋架，卻只有一只鞋子。原來，弟弟早趁他去洗手間的時候，藏了一只鞋。爸爸只好蹲下來，低聲下氣地說：“文兒，你快告訴爸爸，另一只鞋子在哪，我回來給你們買肯德基。”我說：“媽媽說過，肯德基是洋垃圾，叫我們不要吃。”爸生氣地站起來，也顧不著再找鞋，開門就往外跑。

小小的她要做我的保護神

我上初三的那一年，學校通知要開家長會，爸爸正好到外地出差了，我只好厚著臉皮去找她，沒想到她爽快地答應了。我看了她一眼，小心謹慎地說：“你要答應我，不能在老師面前說我壞話。”她應允了。

說壞話的不是她，而是老師。因為最近上課表現一直不好，老師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她不停地跟老師道歉，說會加強對孩子的管教。出門，老師好奇地問，看你的年紀，不像他的媽，倒像姐姐。她親昵地拍著我，說：“我懷他的時候，才16歲。”老師哦了一聲，尷尬地笑了。

跟她聊天，才知道她是外地人，被騙到這個城市做坐臺的，是爸解救了她，所以她一直心甘情愿地跟著爸。

一段時間治安不好，她勸我不要走小道回來，但我還是在一處偏僻的小道上被歹徒逮住了。錢被搶去了，還被打得鼻青臉腫。她給我擦紅花油，然后滿臉豪氣地說：“明天開始，我來接你。”

她果真在校園門外接我，我出來的時候，她領著我就往前走。之后的幾天，都相安無事，但有一天，我們還是被截住了。居然還是上回的那些混混。她突然從包里取出一把水果刀來：“要是有種，你們就放馬過來。”

對峙了一會，一個小混混說：“你有病啊，誰跟你玩命。”說完，灰溜溜地跑了。

于是，我被她徹底收服。

一場遲來的婚禮

我上高中了。由于課很緊張，我只好住校。她基本上每周都會來看我，帶來親手燉的雞湯。寢室里的同學也很喜歡她，因為她一來，好吃的，大家都有份。

人真的是很奇怪，以前我是如此地憎恨她，恨她搶走了我的爸爸，而現在卻又是如此地喜歡她，甚至在很多問題上，我都堅定地站在了她的一邊。

爸爸和她補辦了婚禮。在酒店她穿著婚紗。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笑著說：“我今后是叫媽媽呢還是叫你姐姐?”她佯裝生氣：“當然是叫媽媽!”爸爸就笑，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高中畢業前我回家，眉開眼笑地告訴她，清華大學自主招生我通過了，他們同意高考降60分錄取。她忽然哭了。我說：“哭什么呢?應該高興才是。”她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出息，所以我一直守著你們家，不肯離去。”我說：“以前是我錯了，等我有出息了。我要買套大房子，好好地孝敬你們二老。”

高考的前一個月，她病了。因為忙著復習，我只看過她一次，她擺了一盆仙人掌在病房里，她說她這盆仙人掌陪了她近二十年了，還說她一直喜歡仙人掌開花的樣子，姹紫嫣紅的，分外美麗。可我真的懷疑仙人掌會開花。

考試結束的第一天，我買了香蕉，去看她。果然看見，病房的仙人掌上開出了嬌艷的花朵，是一朵粉紅色的大型花朵，直徑達五六厘米。

我剝了香蕉，遞給她。我說：“仙人掌怎么會開花呢?”她卻說：“不是每一朵花開都需要理由。”

腦海中忽然像拍電影般浮現起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我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愛，正如她對我的愛，一直不曾離去，卻也并不需要理由。

責編；昕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