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
1949年5月6日,距上海解放還有20天,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走在上海的楓林橋上。他剛剛去看了上海醫學院的朋友回來,在此,與蔣經國不期而遇。蔣經國開口便勸竺可楨趕緊赴臺,并說是以父親的名義請他去。竺可楨婉言相卻。
竺可楨確確實實感覺到了危險。這年2月,他得知浙江省主席陳儀被免職的消息。陳儀一向對浙江大學多有照顧,這讓竺可楨“心里極為不安”。到了4月,有朋友透露消息給竺可楨,說他被國民黨當局列入到一個“和平分子”黑名單中。
竺可楨是4月30日到上海的,5月2日他上街頭買報紙,發現報載他已經“飛臺灣”,這讓他大為驚惶,不知消息從何而來。到了這種政權交替的關口,像竺可楨這樣的著名知識分子,是國共兩黨爭取與爭奪的對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成為政治風向的一部分,他們處境微妙復雜,也危機四伏。國民黨方面要拉他去臺灣,而且通過不只一條渠道向他表達。教育部長杭立武在他來上海的第一天就要他去臺灣,但是他沒有答應。后來,他的老友傅斯年從臺灣來電,邀請他去臺灣大學,他予以辭謝。這回,是蔣經國當面向他傳遞蔣介石的意思,讓他去臺灣。
如果國民黨拉不走竺可楨,也不是不存在劫持或是暗殺的可能。當年國民黨軍警就曾扣壓了民主人士張瀾和羅隆基,準備以押送臺灣的名義,在途中將其處死,幸為潛伏在國民黨中的中共地下黨員所救。
失望與希望之間
1949年是一個特殊的年頭。對于竺可楨來說,他的抉擇還要多一重:他這個浙大校長還要不要干下去。
竺可楨任浙大校長的13年中,經歷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浙大四遷校址,艱難辦學,竺可楨在“求是”的校訓下,選賢任能聚集起一大批一流教授人才,抗戰結束時,當時在西南一隅的浙大已跨入中國一流大學的行列。但是到了浙大復歸杭州以后,竺可楨發現,他這個校長難當了。
1947年10月26日凌晨,浙大的學生自治會主席于子三和另3名同學被國民黨特務秘密逮捕。竺可楨當天中午得知消息,立刻前往營救。按當時的法律規定,刑事拘留時間不得超過24小時,但是保安司令和警察局長卻一再推托,學生們被激怒,說,如果29日人沒有被送法院或釋放,30日就罷課!
29日下午,省府來了消息,說有要事要談,卻又久久不見人來。竺可楨心知有異,又趕到省府,被告知于子三已經“自殺”了。當國民黨特務們要求竺可楨在“自殺”的檢驗證書上簽字時,竺可楨說,我只能證明于子三已死,不能證明他是用玻璃片自殺的!
當年的浙大畢業生,后來中共浙大地下黨的負責人許良英回憶說:“當時全國沒有幾個大學校長能像他那樣,有學生被捕,他都要到監獄去看學生。審判時他直接去旁聽,他比學生的父親還關心他的兒子。”
而竺可楨對學生的愛護,也是獲得共產黨方面好感的重要原因。1949年2月,在中共地下黨控制下的浙大學生自治會發起了為竺可楨祝賀六十歲生日的活動。在此之前,許良英還主持做了一件事,在1949年元旦的時候,以“中國共產黨杭州工作委員會”的名義,給一批進步人士寫信拜年,并希望他們留下參加新中國的建設,竺可楨是收信人之一。
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
以竺可楨原本對大學教育的理解,大學就是個學知識,培養人格,做學問的地方,不應摻入那么多的政治。但是在當時的中國,不可能有這樣的政治真空之地。竺可楨后來的校長生涯,就這樣將大量時間消耗在政治風潮上,為營救學生和為浙大爭取資金,他身心俱疲,心生厭倦。
竺可楨想辭去浙江大學校長職務的念頭已經有很久,但他離開浙大的決定卻做得很突然。1949年4月28日,他接到教育部長杭立武的一封電報,要他立即到南京去,他回電說現在去不了,因為學校面臨疏散傳聞,人心惶惶。后來,他得到浙江省保安司令的保證,決不會到浙大抓人,覺得對學校可以放下心了,又聽說社會上關于他要出任迎接中共的維持會副主席,他覺得此時再留在浙大,很難講清自己與政治的關系,那么杭立武的電報,就是離開浙大最好的理由。
到了上海,竺可楨住在朋友處。此時竺可楨對國民黨已經徹底失望,而且,中國大陸是他研究氣象最好的天地,他打定主意不去臺灣。但是對于共產黨,用他在后來的“思想自傳”中的說法,他“對共產黨辦學方針毫不了解”。他與朋友們探討,問他們是不是要赴廣州,幾位朋友“唯唯否否”,覺得去了也“前途茫茫”。
5月26日,竺可楨一覺醒來,上海已經易了幟。“解放軍在路上站崗,秩序極佳,絕不見欺侮老百姓之事。在研究院門前亦有崗位,院中同人予以食物均不受。守門之站崗者倦則臥地,亦絕不擾人,紀律之佳誠難得也。”在當天日記中,竺可楨寫下了他對共產黨軍隊的好印象。
新中國成立之后,竺可楨擔任了中國科學院的副院長。在當時李四光副院長尚未回國的情況下,作為搞自然科學的科學家,竺可楨以他腳踏實地的工作和崇高的人望,為建立中國科學院立下了汗馬功勞。
當年國民黨中央研究院的81位院士中,有24位選擇了離開,其余的都像竺可楨一樣,選擇了留下。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
(責編: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