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中國藝術市場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后期,漢代已出現了書畫市場的初級形態,即‘傭書’、‘傭畫’市場,至唐代中國書畫市場才真正形成……”(章利國《關于中國藝術市場的起源》),筆者認可此觀點。唐代書畫藝術市場,作為一個專業藝術市場的出現與成型,杜甫詩句中就有“憶昔成陽都市合,山水之圖張賣時”。此詩句,可以反映唐代書畫藝術市場的繁榮情況,也說明這個專業書畫藝術市場的出現與成型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為何唐代能形成一個專業的書畫藝術市場?筆者通過仔細閱讀晚唐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張彥遠著,俞劍華注釋,江蘇省美術出版社2007年版),試圖探索出其書畫藝術市場形成的真正原因及特征。
二、唐代書畫藝術場形成的原因
1 專業收藏家、鑒賞家和專職書畫商人的出現
唐代書畫藝術市場的真正形成離不開專業的收藏家、鑒賞家和專職書畫商人(藝術市場的中介人)。正是這些人的存在,推動了其藝術市場的繁榮昌盛,并為書畫藝術品的消費提供了強大的消費對象。他們經常活躍于當時書畫藝術市場,并大量收藏、購買書畫作品。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是唐代書畫藝術市場形成的真正原因之一。
據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的記載,在唐代就有了一批專業的收藏家,如竇瓚、席異、潘履慎、蔡希寂、竇紹、薛邕、王方慶、張易之、薛稷等。在古代,一般將這些人稱之為“好事家”。然而,“好事家”即古代書畫的收藏家這一稱呼,張氏的《歷代名畫記》也有所記載。除在其《歷代名畫記·論畫體工用拓寫》中有“好事家宜置宣紙百幅,用法蠟之,以備摹寫”的記載以外,還在其《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中也提到:“則有收藏而未能鑒識,鑒識而不善閱玩者;閱玩而不能裝褫,裝褫而殊亡銓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非好事者不可妄傳書畫,……既頹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觀閱,常恨不得竊觀御府之名跡以資書畫之廣博,又好事家難以假借,況少真本。”
同時,唐代除了以上一批專業的收藏家之外,在《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和《歷代名畫記·敘自古跋尾押署》的記載中,也說明唐代出現了一批專業的鑒賞家,如虞世南、褚遂良、薛道衡、竇蒙、竇臮等。事實上,這些鑒賞家大部分也是收藏家,如虞世南、褚遂良、竇蒙、竇崴等。在張氏的《歷代名畫記·敘自古公印記》一文中,就有過他們收藏印章的記載。因此,從以上的記載,可以說明一個事實,即在唐代一些鑒賞家可以是收藏家,一些收藏家也可以是鑒賞家,他們具有雙重身份。

唐代除了有一批專業的收藏家、鑒賞家隊伍之外,還有一批專門的“專職書畫商人”,我們可稱之為“書畫藝術市場的中介人”。張氏稱“專職書畫商人”為“賣書畫人”。書畫中間商人,在當時被稱為“書儈”,其主要活躍于當時著名的大都市長安、洛陽等地的書畫藝術市場。他們就是唐代書畫藝術市場書畫買賣的中介人和專業買家。在書畫藝術市場中,他們既是“消費者”(初級書畫藝術品消費者),又是書畫藝術市場中的中介人,所擔任的角色與作用,就是經過他們之手再把書畫作品轉讓給其他藝術品消費者。關于唐代“專職書畫商人”或書畫買賣的中介人,張氏的《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就有過詳細的記載,文中就記述了唐代的王昌、葉豐、杜福、劉翌、齊光、孫方顒等皆為專職書畫商人或書畫買賣的中介人,如“遼東人王昌,括州人葉豐,長安人田穎,洛陽人杜福、劉翌,河內人齊光皆別識販賣,……貞元初有賣書畫人孫方顒與余家買得真跡不少,今有男盈在長安,頃年又有趙晏皆為別識也”。從以上的記述,說明唐代專職書畫商人(藝術市場的中介人)的眼力是非常高的,具有很高的鑒賞能力,文中就提到孫氏為張彥遠家買到過諸多書畫作品的真跡。因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書畫藝術市場的中介人”也可稱之為書畫鑒賞家。下面,筆者根據《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的內容,初步統計出了唐代開元年間的書畫收藏家、鑒賞家和書畫藝術市場的中介人的人數,如表1所示。
事實上,這只是張氏所記述的書畫藝術市場參與者的一部分人員。因為,在其《歷代名畫記》中,還有許多這樣書畫藝術市場的參與者,筆者在此就不詳細列表。從此表中,我們可以看出唐代書畫收藏家有帶官職身份和無官職身份之分。此外,唐代書畫鑒賞家也有官職人員和民間私人身份參與書畫品收藏,如上文提到的虞世南、褚遂良等。
從整個中國古代美術史的發展來看,唐代可稱之為“繪畫盛世”,即繪畫繁榮。此時,已經出現了大量的書法家、畫家等藝術生產者,筆者將在后文敘述。
因此,從藝術市場的運行機制來看,正是因為唐代有了一批穩定而又龐大的書畫家(藝術生產者)、書畫收藏家、鑒賞家和專職書畫商人(書畫藝術市場的中介人)等的隊伍。由于他們作為專業的藝術品生產者,書畫藝術品買家、賣家、消費者和書畫買賣的中介人,才使得唐代書畫藝術市場得以正常運行并趨向繁榮。根據藝術市場運行機制的理論來看,如果沒有藝術生產者,書畫藝術品的專業買家、賣家和書畫買賣的中介人等,書畫藝術市場是不可能正常運行的,更談不上專業書畫藝術市場的真正形成。
與前代相比較,唐代就是因為有了一批這樣的專業隊伍,才使其書畫藝術市場正常運行。因而,他們在書畫藝術市場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地位,為唐代書畫藝術市場的真正形成及成型奠定了客觀的條件。
與前代相比較,唐代就是因為有了一批這樣的專業隊伍,才使其書畫藝術市場正常運行。因而,他們在書畫藝術市場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地位,構成唐代書畫藝術市場真正形成及成型的客觀原因。
2 繁榮的經濟,繪畫題材、畫科的完善和繪畫的昌盛
唐代是我國封建經濟發展的繁榮時期,在歷史上就有過“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等經濟繁榮現象。因而,在此繁榮昌盛的經濟基礎之上,唐代書畫商品的交易也是非常普遍的現象,這也符合經濟學的原理,前文就提到過唐代有一批專業的收藏家、鑒賞家和專職書畫商人等。換句話說,唐代經濟的繁榮為其書畫藝術市場的真正形成、繁榮發展,奠定了深厚的經濟基礎,是唐代書畫藝術市場形成的重要原因。
關于唐代經濟的發展狀況,筆者認為,也可以從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推測出來。張氏的《歷代名畫記·論名價品第》中記載:“則董伯仁、展子虔、鄭法士、楊子華、孫尚子、閻立本、吳道玄屏風一片,值金二萬,次者售一萬五千。其楊契丹、田僧亮、鄭法輪、乙僧、閥立德一扇值金一萬……”。
俞劍華先生認為,此處之金未必為黃金,應為錢之通稱,并據此推算,當時錢二萬合米約十六七石,也有學者認為是對繪畫價格的炒作。但是不管怎樣,在唐代藝術品消費者能夠以此價錢來購買書畫作品,筆者個人認為,它或多或少地都能反映出唐代經濟的繁榮景象。試想,如果唐代經濟發展不夠昌盛,一般的書畫藝術品消費者會以此價格來購買這些書畫藝術品嗎?畢竟書畫藝術品只是一種精神上的藝術消費,而這種精神消費還必須依賴于現實的經濟基礎。因而,從張氏對唐代畫家作品的價格定價,間接地反映出唐代繁榮的經濟景象和書畫藝術市場的運行情況。
根據藝術發展的理論,經濟的繁榮發展會促進繪畫藝術的繁榮。當然繪畫藝術的繁榮發展自然包括繪畫的題材和畫科的完善等方面,但是這種現象也不是絕對的,由于藝術發展具有不平衡性的原理。然而,唐代經濟的繁榮昌盛確實促進唐代繪畫藝術的繁榮發展,以張氏的《歷代名畫記》有關唐代各種繪畫題材的畫家人數記載為例。唐代是以前各朝代畫家的記載人數最多的朝代,共記載唐代的畫家人數為207人,分唐朝上128人,唐朝下79人。但是,其他的各朝代畫家人數的記載,只是幾個到幾十人而已,如軒轅時一人,周一人,齊一人,晉二十三人等,這足以說明唐代繪畫的繁榮昌盛情況。
同時,唐代也是中國古代繪畫的全面發展時期,各方面的繪畫題材、畫科也逐漸完善。唐代繪畫題材包括人物、山水、花鳥、鞍馬等,并使花鳥畫、山水畫成為一門獨立的畫科。《歷代名畫記》就有人物、山水、花鳥、鞍馬畫家的記載,如人物畫家有初唐的閻氏兄弟、盛唐的吳道子等;仕女畫家張萱、周防等;青綠山水畫家李懇訓、李昭道等;花鳥畫家薛稷、邊鸞等;畫馬名家曹霸、韓斡等。筆者認為,這時的書畫藝術市場的昌盛情況,也可以以流失到國外的佛像畫、佛經為例。據史記載,中國書畫作品流傳到國外最早的時期應該是在唐代,這也說明了此時的書畫藝術品就開始遠銷國外。因為此時的書畫藝術市場已經形成,加之有很多來自國外的高麗使、遣唐使到長安學習佛經,因而,他們帶走了一批中國的佛像畫以及佛經到其國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吳道子、周昉等,就是唐代著名的宗教畫家。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唐代的繪畫盛世是絕對離不開其繁榮的經濟。唐代繁榮的經濟促進了繪畫的昌盛、繪畫題材和畫科的逐漸完善等,這也滿足了其書畫藝術市場消費需求的多樣化,如有些藝術品消費者就喜歡人物畫、仕女畫、山水畫、佛像畫等。因此,所有這些有利條件都是其書畫藝術市場真正形成的重要原因。
3 唐代宮廷與民間書畫收藏之間的矛盾
書畫收藏,最早始于漢代,《歷代名紙本墨筆,現藏日本大腹市立美術館畫記·敘畫之興廢》云:“漢武創置秘閣,以聚圖書……”。據現有的美術史料記載,唐代書畫收藏已經蔚然成風,這既包括皇家(內府)收藏又包括民間私人收藏。這兩大收藏之間也產生了一些矛盾,因為書畫藝術品的數量是極其有限的,加之唐代不同時期的人為因素、戰爭等,對書畫藝術品的毀壞,最終導致了藝術品供需矛盾的緊張,這也是唐代書畫藝術市場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
關于人為因素和戰爭對書畫作品的毀壞,張氏的《歷代名畫記·敘畫之興廢》中記述:“時薛少保與岐王范、石泉公王方慶家所蓄圖畫皆歸于天府,祿山之亂,耗散頗多。肅宗不甚保持,頒之貴戚,貴戚不好,鬻于不肖之手。物有所歸,聚于好事之家,及德宗艱難之后,又經散失,甚可痛也!”值得注意的是唐人首次開始在書畫作品中鈐蓋鑒藏、收藏印章,這也是其書畫藝術市場發展的客觀要求。由于印章可以作為辨別書畫真偽的輔助依據,正如張氏在《歷代名畫記·敘自古公私印記》所說:“若不識圖畫,不煩空驗印記。”此外,在此文中還記載,內府收藏印章太宗皇帝就有“貞觀”二小字作二小印,玄宗皇帝就有“開元”二小字成一印等。民間私人鑒藏、收藏印章就有彥遠高祖中書令河東公印“河東張氏”、議郎竇蒙印“竇蒙謇定”和“褚氏書印”等,從以上記載的公私鑒藏、收藏印章來看,這足以說明唐人對書畫收藏的喜好。事實上,唐代帝王統治者就非常喜好書畫古玩,就以唐太宗李世民為例,如在張氏的《歷代名畫記·敘畫之興廢》中記述:“太宗皇帝特所耽玩,更于人間購求。”我國十大傳世名帖之一《蘭亭序》真跡,就被唐太宗視為稀世珍品,并最終殉葬,足以說明唐太宗李世民對書畫作品的狂愛。可惜的是現在我們只能欣賞后人的摹本。
為了滿足唐代帝皇統治者對書畫藝術品的收藏愛好,他們就通過各種手段收購書畫藝術品入內府收藏。張氏的《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中記述:“開元十年十二月太子允張悱充知搜訪書畫使,天寶中徐浩充采訪圖畫使,前后不可具載名代也。或有進獻以獲官爵,或有搜訪以獲錫賚。……時有潘淑善以獻書畫拜官。”從以上的記述,我們可以得知,唐代帝皇統治者為搜尋書畫而采取進獻書畫以獲官爵的手段及賞賜的方式,來達到大量收購書畫的目的。通過這些手段與方式,從而使唐代宮廷內府收藏的書畫數量大增。《歷代名畫記》記載:“貞觀開元之代,自古盛時,天子神圣而多才,士人精博而好藝,購求至寶,歸之如云,故內府圖書謂之大備。”同時,裴孝源的《貞觀公私畫史》序中也記載:“終于大唐貞觀十三年,秘府及佛寺并私家所蓄,共二百九十八卷,屋壁四十七所……”,以上這些史料的詳細記載,都說明了唐代宮廷(內府)收藏頗豐。
同時,為了滿足唐代帝皇統治者書畫收藏的愛好及宮廷書畫收藏與民間私人書畫收藏之間的供需矛盾,唐代帝皇就采取“進獻書畫可以獲官爵”及賞賜的方式,如前文張氏就提到“時有潘淑善以獻書畫拜官”,以此來大量收購古書畫人內府收藏。在此強烈的誘惑下,導致民間對書畫收藏興趣之大增,驅使眾多人不惜重金購買書畫,甚至文人、朝廷官員也都紛紛進入收藏、鑒賞隊伍行列之中,這也可以從前文的表l中看出來。隋代就有私人藏家楊素,此前有不多的私人藏家,但是記載不詳。可以說,中國私家收藏真正的興盛應始于中唐。盛唐以后,私家收藏漸多,如鐘紹京、張易之、竇纘、褚遂良、韓斡、竇蒙、張嘉貞、張弘靖等,這些人中的大部分在張氏的《歷代名畫記》中都有記載。他們作為民間收藏家,其收藏書畫作品的數量也是非常多。除以上這些人之外,張氏的《歷代名畫記·論鑒識收藏購求閱玩》中還記述了一些收藏家,這些收藏家是帶有官職身份和無官職身份的,具體情況詳見前文的表1。
然而,書畫藝術品的數量是極其有限的,在唐代遠遠滿足不了當時強大的消費需求。因而,這就產生了書畫藝術品供需之間的矛盾。筆者認為,這一矛盾的來源是唐代內府與民間私人對書畫作品的大量收藏,正如前文所提由于書畫藝術品現存的數量是極其有限的,遠遠不能滿足唐代公私收藏對書畫的需求。除了上文提到“進獻書畫以獲官爵”的方式之外,唐代帝皇統治者還采取了什么樣的措施來解決公私收藏書畫之間的矛盾呢?下面,我們就看張氏的《歷代名畫記·敘畫之興廢》中記載:“彥遠家代好尚,高祖河東公曾祖魏國公相繼鳩集名跡。……元和十三年,高平公鎮太原不能承奉中貴,為監軍使內官魏弘簡所忌,無以指其瑕,且驟言于憲宗日,‘張氏富有書畫’,遂降宸翰,索其所珍。……乃以鐘、張、衛、索真跡各一卷,二王真跡各五卷,……顧、陸、張、鄭、田、楊、董、展洎國朝名手畫合三十卷…,彥遠時未齔,恨不見家內所寶,其進奉之外,失墜之余,存者才二三軸而已。”
從以上的記述來看,它不但反映了民間私人收藏書畫作品數量巨大,而且也從側面反映了一個事實,即為解決公私收藏書畫之間的供需矛盾,唐帝皇竟采取“降宸翰”及恐嚇方式來緩解內府對書畫收藏需求的矛盾。這是為解決唐代公私收藏書畫矛盾的進一步深化而采取的異于“進獻書畫以獲官爵、賞賜”的一種極端而又強硬的政治手段。
因此,基于以上的論述,筆者個人認為,唐代宮廷與民間書畫收藏之間的矛盾也是其書畫藝術市場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為唐代書畫藝術品提供了強大的藝術品消費需求對象,促使了其書畫藝術市場的迅速成型與發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