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現(xiàn)瓷影

吉安，宋代名吉州，元代至元十四年(1277年)改名吉州路，仁宗皇慶元年(1312年)再改稱吉安路。吉安之名始于此，意取“吉泰民安”之義。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朱元璋兵取江西，吉安路成為吉安府。

吉安地處江西中部，贛江自南向北穿境而過，交通便利，物產(chǎn)豐富，商貿(mào)興隆，經(jīng)濟發(fā)達。唐代，吉州府城就是全國32個中心城市之一，宋代成為物資集散的樞紐、商業(yè)貿(mào)易的中心。吉州手工業(yè)發(fā)達，永和窯位于永和鎮(zhèn)，瀕臨贛江，位于府城上游10公里。永和窯宋代最盛，元代延續(xù)，成為南方著名民間窯場。

永和窯最富有特色的大宗產(chǎn)品是釉下褐色彩繪瓷器。褐彩瓷器系胎體上繪畫，表面施釉，筆紋纖細，畫風細膩，圖案多樣，觀賞性強，深受歡迎，暢銷南北。永和窯憑借便利的交通優(yōu)勢，依靠深厚的人文底蘊，向外傳輸先進工藝。景德鎮(zhèn)釉下彩釉里紅和青花工藝的出現(xiàn)與永和窯釉下褐彩不無關系，廣東海康窯的彩繪風格形成也不可忽視永和窯的影響。人們談起永和窯的影響一直局限于瓷器，如用更寬闊視野去觀察，特別因地緣的關系，還會發(fā)現(xiàn)永和窯對本地區(qū)的其他手工業(yè)也產(chǎn)生了影響，如元代吉安路銅鏡。

唐代后期銅鏡工藝水平下降，宋、元、明進入衰落時期。元代銅鏡工藝可謂跌至谷底，鏡店減少，鑄造粗糙，鏡體單薄，紋樣稀疏單調(diào)。盡管如此，作為人們?nèi)粘Ｉ畹闹饕獖y飾用具之一，元代銅鏡鑄造并未停止，還有工匠積極進取，吉安路胡東有就是其中一位。胡東有鑄造的銅鏡大都鑄有銘文，銘文主要有兩種樣式：一是內(nèi)區(qū)正上方單線狹長框內(nèi)銘：“上等端正青銅鏡”，下方單線長方框內(nèi)銘：“吉安路／城隍廟下／禮巷內(nèi)住／胡東有作”；二是外區(qū)有一狹長單線框內(nèi)銘：“吉安路胡東有作”。禮巷地名在清同治十三年編纂的《廬陵縣志》府城輿圖中標記清楚，在城西關外南二里，今日吉州城區(qū)仍有禮巷口地名。因“吉安路”行政區(qū)域時間明確，胡東有銅鏡主要鑄于元代中后期(1312—1362年)。

在銅鏡鑄造處于低迷的元代，胡東有大膽嘗試，多方借鑒，使所鑄的銅鏡圖案豐富，裝飾多樣，百姓喜歡，產(chǎn)品暢銷。胡東有銅鏡紋飾頗有特點，題材內(nèi)容可分三類：1，創(chuàng)新的花卉紋樣；2，模古的仿漢圖案；3，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結合的紋飾。我們發(fā)現(xiàn)胡東有銅鏡紋樣的題材和構圖都明顯受到永和窯褐色彩繪瓷器的影響。

卷草紋是永和窯褐色彩繪瓷上一種常見的圖案，細線從內(nèi)向外作螺旋卷曲，轉動的方向分順時針和逆時針兩種，順著卷曲的主干上不時分出短枝，或其上再作點綴。卷草紋往往出現(xiàn)在圓器如瓶、罐之上，占據(jù)器物的表面或大部，如南宋褐色彩繪卷草紋長頸瓶(圖1)，褐彩繪畫，腹肩條紋卷曲，看似自由，實則有序，分為三層。線條在單元小區(qū)間相互連接，內(nèi)中上下左右行走，形成螺旋蔓延，附加點綴裝飾，再以刀刻細線。線條流動灑脫，紋樣生動活潑。南宋褐色彩繪卷草紋梅瓶(圖2)，頸腹卷草，卷枝粗大，彈性有力，卷草上增刻細線露出地色，纏枝上加點增強了卷草的裝飾效果。元代永和窯瓷上仍在使用卷草紋。

卷草紋早在唐代金器上就已采用，在元代銅鏡上則是一種新的紋樣，胡東有銅鏡的卷草紋以圈帶布置，以一條纖細的主線波曲延伸，每一單元的卷草順勢再向兩側交替分出，具有時代和地方特色。在胡東有銅鏡上，卷草紋一般作為輔助紋飾，如三螭卷草紋銅鏡(圖3)，主題紋飾為浮雕三螭繞鈕相向嬉戲追逐，外圍一圈卷草紋；纏枝寶相花紋銅鏡(圖4)，五道弦紋隔分區(qū)間，內(nèi)區(qū)細線蔓延為卷草紋，外區(qū)線條曲卷構成花朵碩大、瓣片或圓或尖的寶相花。

永和地屬江南水鄉(xiāng)，蓮池荷葉成為地方獨特的景色。永和窯瓷器上荷蓮紋是常見的一種紋樣，既具佛教意韻，又有文人氣息。早期的綠釉枕面刻劃荷蓮，線條流暢，畫面簡潔。褐色彩繪瓷器上荷蓮則別有情調(diào)，開光的蓮池鴛鴦紋中，荷蓮作為主紋的有機組成部分。南宋嘉定二年(1209年)墓出土的筒形爐(圖5)上荷蓮紋為主紋，器腹?jié)M飾一圈褐地白花的荷蓮，花葉碩大，并排成行。荷葉形象，或仰或俯，葉片順勢翻卷。蓮花綻開，花瓣柔媚，蓮蓬飽滿，垂立有別。其畫技嫻熟，紋樣細膩，形象逼真，鉤畫出褐地白花荷蓮開，滿塘清香撲面來之意境。胡東有纏枝荷蓮紋銅鏡(圖6)紋樣內(nèi)外疏簡，中間是浮雕狀纏枝荷蓮的主紋，花與葉交替出現(xiàn)，花含苞欲放或蓬結蓮子，葉大寬闊。銅鏡與筒形爐的荷蓮紋有異曲同工之妙，主紋均是盛開的蓮花、飽滿的蓮蓬和碩大的荷葉順序連續(xù)，圖形和布局十分接近，氣韻一致。

雙鳳紋是宋代銅鏡的常見主題圖案，不論是淺浮雕鳳紋，還是線性鳳紋，雙鳳形體很大，構圖飽滿，空隙較少，隙填云紋，或鳳飛穿花。永和窯瓷器也喜用鳳紋，元代的乳白釉玉壺春瓶上，腹部印出了一對鳳紋。而南宋多種黑釉盞內(nèi)壁鳳紋裝飾，繞盞分布，最為常見。一是盞內(nèi)壁褐彩繪畫一對鳳紋，間以小花(圖7)；一是盞內(nèi)布置剪紙貼花鳳紋，兩只或三只(圖8)，也有加朵梅裝飾。永和窯瓷器鳳紋體形不大，周圍空隙較多。胡東有的花卉雙鳳紋銅鏡(圖9)，外區(qū)花卉紋圈帶，再圍以卷草紋，內(nèi)區(qū)則是形體不大的雙鳳繞鈕，畫面顯得較為稀疏。胡東有銅鏡的雙鳳構圖不同于南宋銅鏡，而與永和窯盞內(nèi)的鳳紋構圖風格同出一轍。

梅花圖案是永和窯又一種特色圖樣，盞內(nèi)多個朵梅(圖10)有序分布；在瓶、爐上則為剪紙貼花的梅樹紋(圖11)，枝干虬勁，花朵簇簇，瓣片清晰。長命富貴折枝梅紋菱形銅鏡(圖12)，壽字鈕座，“長、命、富、貴”四字分置四方，字間飾以浮雕狀折枝梅。鏡與瓷之梅朵枝干何其相像，兩者質(zhì)異、紋似、韻同，故其也應是胡東有所鑄銅鏡。

圓形瓷器的裝飾圖案習慣繞腹或順壁布局，多采用紋帶形式。銅鏡為平面裝飾，紋樣布置于鏡鈕周圍。漢代銅鏡向心構圖，唐代銅鏡對稱排布，宋代銅鏡全景構圖。元代胡東有銅鏡圖案除延用了對稱性外，以其圈帶紋構圖最有特點，如卷草、花卉紋，與永和窯瓷上的紋樣布局氣息相通。這是因為盡管銅鏡與瓷器形狀、質(zhì)地不同，但如我們將圓形的立體瓷器四向均勻平展開來，兩者的平面圖案形式就有了相通性。胡東有銅鏡上卷草、雙鳳、梅花、花卉、海濤的圖案構形應該從永和窯瓷器的裝飾方式上受到了啟迪。永和窯瓷器和吉安路銅鏡同屬一地，永和窯出現(xiàn)早，時間長，規(guī)模大，產(chǎn)量巨，影響深，吉安路銅鏡只是在元代與永和窯瓷器相伴同行。因此兩者關系上永和窯瓷器肯定會對吉安路銅鏡產(chǎn)生影響。雖然兩者質(zhì)地不同，器形也不一樣，但兩者同屬一地，浸潤相同的地域文化，具體到器物的圖案裝飾上，可以彼此借鑒，互相交流，雙向影響。在永和窯瓷器和吉安路銅鏡的紋樣構圖和圖案布局上，我們觀察到前者對后者產(chǎn)生了影響，而后者則從前者獲得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