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學習,就是人回到本初、樸素、天真的狀態,學習牛羊熱愛青草、學習溪水流過大地時候的親近,學習每一個春天都有花開,每一個冬天都有雪花飄下來。
其實我感覺人生就是一個坐標,我們的生活就是一種慣性。
去年9月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內蒙古的呼倫貝爾。那里的草原,水草豐美,雪白的樹干,金黃的葉子,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有碧藍碧藍的大河穿過去,非常震撼。我們開著一輛三菱的越野車,按說可以呼嘯草原,想開多快就開多快:但是我們開得不是很快,經常剎車。為什么呢?就是有牛啊、羊啊,有時候一群一群的,有時候三三兩兩的;有的時候它們在聊天,有的時候就停在那兒不走了,這時候我們的車就只能停下來了,等到它們晃晃悠悠地離開了,我們的車再過去。我看著牛羊的時候,就覺得它們的身體跟水草、河流之間有一種默契,非常默契。我覺得它們就應該如此從容。這是它的地盤。它是主人。一輛外面闖進來的大車顯然是一個侵犯者,你沒有理由催它,也沒有理由煩它,這個時候你是卑微的,你只能以一種謙卑之心,等著它,靜靜地側道而過。
在北京堵車的時候,二環路、三環路,跟停車場似的,狂按喇叭,罵罵咧咧的,還站起來指著前面罵。那個時候我們很囂張、很猖狂,我們覺得被人占用了時間,因為我們都是團隊,都在一個繁忙的城市討生活,誰被耽誤一點時間火氣就大得很。但是,在一片安靜的草原上,像呼倫貝爾草原,為什么你面對牛羊會寧靜下來?因為你換了一種坐標,你是以牛羊的方式在自然里面完成一種喚醒。
我覺得在呼倫貝爾草原那幾天特別高興,我經常在地上打滾,經常趴在地上,然后聞青草的味道。后來我覺得,有一種學習,就是人回到一種本初、樸素、天真的狀態去學習,學習牛羊熱愛青草、學習溪水流過大地時候的親近、學習每一個春天都有花開、每一個冬天都有雪花飄下來——去學習在最本初、原始的狀態下,在那個坐標體系下看見自己。
我覺得,人在一些改變了坐標的地方,我們的判斷方式是會變的。有一次在云南麗江,那天晚上我們在四方街上逛小店,之后著急去看音樂會。當時陪我的是麗江電視臺的臺長,這個小伙子是農科大學畢業的,他也很習慣于都市的緊張節奏,我們走著走著,忽然前面有三個胖胖的納西族老太太,把路堵死了。她們特胖、走得特慢,她們三個人晃過來、晃過去,我們怎么借道都過不去。小伙子就過去和她們用納西語打了幾句招呼,意思就是借個道,我記得很清楚,一個胖胖的老太太笑瞇瞇地回過頭來,說了一句話,然后小伙子就“啊”了一聲,站在那兒,老太太就接著走了。他說你知道她跟我說什么嗎?她說,小伙子,咱們所有人從生下來就往同一個地方走,早去也是去,晚去也是去,既然都是去,干嗎不慢慢走啊。
今天我們都在說文化,像北京這種首都,包括我們的廣州、上海都是一些文明程度達到國內頂尖的大都市,但我們的文化給我們唯一的坐標是狹隘的、社會的。其實你以這種本初、原始的文化想的時候,我們每個人的意義好像都習慣于在使用價值上被判定。但是換一種坐標呢?就不一樣了。
所以我覺得,無論向牛羊學習還是像仙女一樣靜默地給自己一小時,其實都是在轉換生命坐標里面給自己一種生命保鮮的理由。
(選自《新周刊》2009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