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我睜開眼睛,鏡子里是我嗎?整個一上世紀40年代漢奸的形象,中間一個鍋蓋四周寸發不存。這個該死的理發師居然說我有審美眼光,說我很適合留這種發型。
出海時間一長,船上淡水管得緊,衣著隨便,胡子拉碴,頭發不梳,便成了我們這些海員的真實寫照。大家盼著早些靠港,頭發問題終究不能在船上草草解決。
這天,船到斐濟,我和同事老劉顧不上欣賞火辣辣的熱帶風情,趕緊去找理發店。因為沒有國內旋轉的條紋燈箱標記,我們問了幾個人,轉了幾條街,才終于找到成一排的幾家理發店。
第一家在寬幅的人頭照片上打著廣告:“先生們,我要你們的腦袋。”我們幾乎是拔腿就跑。到了第二家,廣告是青春煥發、美化生活之類的詞,我剛要推門,老劉拉住我,指了指廣告下面的小字:本店兼售帽子和假發。我們立刻掉頭又跑。
又走過兩家,總算進了一家打著“別以為你丟了頭發,應看做你贏得了面子”廣告的店。
印度籍的‘理發師一臉嚴肅地接待了我。他頭上緊緊地包個頭巾,寬大的口罩外面露著長長的胡須,宛如一個外科醫生。價格當然是我們比較關心的,但在這兒,理發師職責分明,一聽我的問題,就說得問收銀員。過了5分鐘,女服務員款款而來,告訴我5美元。我接著又問刮胡子得多少,女服務員說7美元。剃胡須比理發還貴?我正在疑惑時,一轉頭恰巧遇到理發師的目光,他正摸著他長長的胡須瞪大眼睛看著我,百思不得其解又憤慨的樣子。
我是個倔脾氣,今天偏偏要花重金刮掉本來就不長的胡子。我示意兩項都要,理發師快速地拿出剃刀,那雪亮的光芒立刻讓我閉上眼睛。當刀劃過臉龐的那一刻,我冷汗溢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理發師問我理什么發型,我才睜開了眼睛:還好,一切平安。我環顧墻上的畫,似乎沒有一樣適合我的,于是告訴他只需把我的頭發剪到5厘米左右就可以了。理發師第一次露出笑容,拿出一個超大推子。
我只感到頭發被強力的風吸起,有冰涼金屬沿著頭皮上下左右滑動,卻不見頭發落下。理發師解釋說這是一種理發吸塵器,吸塵口使頭發豎直,然后靠兩根伸出的金屬桿保證頭發剪得長短一致,而且剪下來的碎發隨時被吸入,保持理發環境的清潔。理發師很高興地說完這種理發剪很科學很環保后,就收工了,前后不到兩分鐘。
我仔細朝鏡子里一打量:天哪,絕對的長短一致,絕對的新潮,絕對的難看。一旁的老劉笑得直不起腰來,后悔沒有帶照相機。
我用手在頭上比劃著告訴理發師,要有過渡,過渡懂不懂?就是坡度的意思。終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理發師聳了聳肩,拿出一把普通的理發推子,從后腦勺開始很認真地操作起來。這次看見頭發輕盈地紛紛落下,我多少找到了一些理發的感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后面、前面、左面、右面,又往返重復了一次,我能感覺到理發師很細心很專一。
大功告成,我睜開眼睛,鏡子里是我嗎?整個一上世紀40年代漢奸的形象,中間一個鍋蓋四周寸發不存。這個該死的理發師居然說我有審美眼光,說我很適合留這種發型。
事已至此,再也沒有什么辦法,只能懇求他再次出手,清除腦袋上的全部頭發。理發師居然興奮得哈哈大笑,硬把我從椅子上拉起來,和我緊緊地擁抱。就這樣,我被迫把我頭上的全部隱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兒時打架或光榮或恥辱的傷疤在光頭上一目了然。
結賬時,因為返工三次,再加上刮胡子,結果付了22美金,折合人民幣相當于150元理一次發,創造了我平生最昂貴的紀錄。
臨別時,理發師又緊緊地擁抱了我,然后很愜意地解開了他的頭巾。一道強光射了過來,我看見他那青皮頭上寸草不生。一陣眩暈,我拔腿而逃。
至今,我都懷疑這是不是一場預謀。
(選自《通俗小說報》2008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