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燥熱的天氣讓高三的我們更加煩悶。這天,葉然倚在在講桌上說天上有九個太陽,惹的教室里的人都笑了起來。我的好朋友裴佩說我們班幸虧有他這個活寶,否則高三會讓人郁悶至死。
葉然穿了無袖白色T-shirt,外面套草綠色格子襯衫,就像夏日里清新的一縷風(fēng)。我抬頭看他,正好望到他轉(zhuǎn)過來的臉。他生動的笑著,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本來在臺上口若懸河的葉然看到我的注視后竟然安靜下來,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數(shù)學(xué)老師和政治老師先后抱著厚厚的講義走進近來,緊鑼密鼓地布置了考試前一個月的復(fù)習(xí)重點。我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倒不是為了學(xué)習(xí)的壓力,只為葉然望到我時,臉上瞬間消失的笑容。從小到大,我都是人群里最安靜的孩子,很少笑,喜歡獨來獨往。別人以為我是因為成績好而驕傲,只有裴佩知道我的冷漠不是因為驕傲,而是因為強烈的自卑。
裴佩和我從小就是好朋友,我也只有她一個好朋友,只有在裴佩面前我才不會自卑。因為,只有她知道我從小就畸形的小腿。
最初遇到葉然的時候,我會活潑起來,還以為我和葉然會成為好朋友。
那時還是高一,班里最鬼馬的葉然坐在我前面。有一天,他回頭和我說:藕荷,你笑起來很好看,你要多笑。隔了一天,他神秘兮兮地把一個紙袋子扔在我的桌子上,我打開來,里面是一只盛開的丁香花,五瓣的。我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清明。
他說,沉悶的小豬,五瓣丁香能帶來幸運,希望你的高中生活充滿歡樂。我聞著丁香,對他笑了。
“沉悶的小豬”,忽然間,我覺得那是一種很寵溺的稱呼。裴佩后來知道了這件事情,打趣我:“葉然可是班里最有魅力的男生哦,小心其他的女生忌妒你。”
我笑著用課本打她,心里卻多了一份希望和歡喜。我希望我的高中生活能活潑起來,我希望忘掉以前的灰色,我希望能和葉然成為好朋友。
那時正是夏天,學(xué)校發(fā)了新款的校服,女生的是白襯衫和天藍色的裙子,很美。葉然回頭笑著對我說,藕荷,你穿起裙子一定像美麗的蝴蝶。我的心忽然一陣黯淡和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在我十六年的生活了,我從來沒穿過裙子。我不想讓他失望,周一的早晨,我忐忑不安地對著鏡子穿上了校裙。校裙下,露出一截骨瘦如柴有些變形的腿。
走出家門,我便低下頭,我覺得所有人都在看我。在教室門口,正遇到做值日的葉然。他轉(zhuǎn)頭望見我,突然發(fā)出“啊”的一聲大叫。所有人都看過來,緊接著同學(xué)喊了一聲:“天啊,藕荷的腿怎么了?”
瞬間,我剛剛明媚起來的世界又恢復(fù)成了灰色。歐文恨恨地瞪了葉然一眼,從此再也沒有和他講過話。
我向老師申請不再穿裙子,那條裙子被我永遠壓了起來。我又變成了冷漠的藕荷。
“藕荷,其實你誤會葉然了。”裴佩為他當(dāng)說客,“他說,他第一次看到你穿裙子,驚訝地大叫是覺得你果然像蝴蝶一樣美麗?!?/p>
我不聽,我把頭埋在課本里,不然誰都會看見我臉上的淚水。我不知道裴佩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相信葉然不是存心取笑我,不過他的驚叫勾起了我所有的自卑。
我默默的學(xué)習(xí),不再理會周圍的世界。葉然試圖與我和好,他依然回頭和我說話,我卻全神貫注地把目光放在課本上,看也不看他一眼。
丁香又開了。
葉然又送我一枚五瓣丁香,說著是他尋便整個花園才找到的。我看也不看,就當(dāng)著他的面扔到了窗外。
葉然說,藕荷,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我的心里忽然有了報復(fù)的快感。從此,活潑的葉然看到我就安靜下來,不說也不笑。
時光飛逝,三年很快就過去了。
就在剛才,我抬頭望到葉然笑臉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其實一直很想念他的笑。
裴佩趴在我耳邊說,我知道,你并不在意大家怎么看你,你只是在意讓他看到了你的自卑。還是裴佩最理解我的心,
離高考畢業(yè)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了,很多同學(xué)都在寫畢業(yè)紀(jì)念冊。
“藕荷,你給葉然留言了沒有?”裴佩問我。
“沒有,他沒有找我留言。”
“哦,那可能還沒有找到你呢,他的紀(jì)念冊設(shè)計的挺別致的,他在首頁畫了教室的平面圖,每一扇窗每一個座位都畫得清清楚楚,他請每個留言的同學(xué)在自己的位子上簽上名字?!?/p>
我在心里開始等待,直到高考的前一天,那本紀(jì)念冊也沒有落到我的手上。
高考前最后一次上課,放學(xué)時,大家唱《驪歌》,有人掉了眼淚。葉然很安靜,沒有平日那樣說笑。
他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給我遞了張紙條:藕荷,高考結(jié)束后在學(xué)校的梧桐樹下等我,我想請你給我的紀(jì)念冊留言。握著那張紙條,我高考前的睡眠變的踏實沉穩(wěn)。
我最后一次看到葉然是在最后一科的考場上,他坐在我的前面。我看到那青綠色的格子襯衫和在風(fēng)里微微動著的頭發(fā),忽然覺得青春是那樣美好。
交卷以后,葉然突然回頭,遲疑地問我:“藕荷,明天穿裙子好嗎?”我朝他微笑,如兩年以前第一次收到他的丁香花一般,他的眼神明亮起來。但我仍不知道穿上裙子的我該怎樣面對他……
大一下半年,裴佩寫信來。她說,藕荷,你知道“蝴蝶落在倒數(shù)第三排”的故事嗎?
我搖頭,她兀自說下去:“有個男生準(zhǔn)備了精美的紀(jì)念冊,他在首頁畫了全班同學(xué)的座位,請所有人簽名。他其實最想讓一個女孩給他留言。他那天在夏日遲來的雨里等了一天,望著她家空蕩蕩的房子等了整整一天,也沒等來女孩的身影。最終,他自己拿著藕荷色的彩筆畫在倒數(shù)第三排那個叫藕荷的女孩臨窗的位置上。
你知道嗎?那個男孩等那個女孩,不僅是為了簽名,他想告訴她,他喜歡她已經(jīng)整整三年。”
我抬頭望著天空,天空上有大朵大朵的云飄過,是誰說,抬起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是的,我不知道那一天他在雨里等待在我家門口的情景,他也不知道我在南方陌生的城市穿著美麗的裙,遙望北方。時光荏苒,他不知道他給過我的傷害早已蕩然無存,我不知道我給他的傷害卻烙得那樣深。
往事如天空的云朵大片大片地向后退去,我模糊的眼只看到那一年春天,坐在倒數(shù)第三排的我,歡喜地握著一枝五瓣丁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