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F黃龍駐蹕崖門
(1)
具有深厚情誼的男女之間出現分離狀態,通常都是志向差異。
駱駝嶺下血戰,楊鏑風與李婉妤拼死拼活的救了個黃袍小孩,原來僅僅是個與趙灦年齡相仿的鼻涕鄉童。
李婉妤憋著一肚氣,跟楊鏑風吵翻了,分手要回黃山向師父問個清楚。
黃山上她沒找到師太,再次下山,路途遙遠尋訪一位同門師祖,那老尼解開李婉妤的心結,甚至將興唐社里前后秘密相授。
不過,老尼并沒有勸李婉妤扶助宋庭,只是將聯系幫會的所有方式一一相授,還傳授了她點穴的絕技。
老邁年高的老尼心知自己時日無多,在李婉妤辭別之際,將一首尋寶的絕密的口訣相贈:
月影芳園林,水拍大食坊;
三藏建德居,劉李復興邦。
百多個晝夜里,李婉妤得到老尼悉心調教,變惟命是從的純樸為思慮縝密的老練,但那尋寶口訣卻一竅不通:芳園林、大食坊、建德居究竟是什么地方?興唐社是李煜后人反宋的幫會,何故前頭還有個劉氏抑或劉李是個異姓人名?
師祖老尼解釋大食坊就是番人聚居之地,其余也就叫她慢慢參悟。其實老尼也非全懂,她想李婉妤代勞未竟之業,故意變異了口訣中一個字了,并再三叮囑道:待明年中秋前往南粵的廣州自有分曉……
辭別老尼之后的李婉妤很快就與江湖上興唐社的人溝通聯系,東奔西忙的重新組織幫會,蟄伏待機。
她好不容易打探到坐鎮泉州的是舶司蒲壽庚祖上:“大食”(阿拉伯)商人,蒲府就是富甲一方的“大食坊”。她設法的潛伏進去,不畏風險當了蒲府中一顆棋子。
也是這段日子,帶著趙昰、趙昺逃逸出臨安的楊淑妃,在陸秀夫、張世杰以及逃亡的丞相陳宜中等擁戴下立朝福州。趙昰登上御座,即了大位,史稱端宗。
擁有十萬水師的張世杰躲避元軍圍剿,護著小朝廷南下泉州。不料蒲壽庚兵變,辜恩背義企圖逮捕前來的端宗趙昰。
李婉妤在遠離泉州之前,還是邂逅上了楊鏑風。
泉州惡戰,義軍中的楊鏑風恨李婉妤對宋將見死不救,倆人再度唇槍舌劍的爭吵。楊鏑風立意保宋,李婉妤另有圖謀,倆人還是賭氣分道揚鑣。
楊鏑風覺得彼此心思有悖,送她走了30多里才依依不舍告辭。
分手之際,李婉妤捏著楊鏑風的手說道:“瘋子哥,離恨恰如春草……”
楊鏑風以為她念曲詞沒在意,追問她日后去向。
“如果你我有緣,明年廣州見!”
“怎么非等待明年中秋?”楊鏑風不知她葫蘆里的藥。
“你我今年相沖!”熱淚盈眶的李婉妤縱馬而去,遠遠才回眸一望,“記住,廣州城府月圓之夜,一位世上高人點化的!”
楊鏑風在許夫人、陳吊眼以及24峒畬兵義軍中協助宋軍圍攻泉州。
幾經波折的大宋忠臣文天祥在江西吉州、贛州聚兵20萬,一舉收復會昌、興國等縣,并乘勝出擊雩都,贛境宋字繡旗飄揚。
楊鏑風往來贛、閩兩地,他找到了同門師兄杜滸,游說文天祥出汀、漳諸路義兵,重拳圍攻泉州,活捉蒲壽庚。而江西義軍也面臨幾路元軍鐵騎甚是棘手,杜滸說反勸他留下幫忙文丞相。
楊鏑風沙場拼殺是勇士,大談兵家之策遠非文丞相手下幾個謀士對手,他被夸夸其談而出言不遜者激怒了,賭氣折回了泉州的戰場時,張世杰圍城攻打泉州兩個多月不克,聞報蒙古援兵精銳鐵騎趕到,他恐防駐蹕淺灣的草朝有失而怏怏撤離了。
大半年來,宋軍與元軍大小海戰不計其數,多是元勝宋潰。
平息了西域之亂的忽必烈,很快調兵遣將,特封張弘范為蒙、漢軍都元帥,江東宣慰使,統領南方各路軍馬,漢人做主將統領蒙古軍隊可是前所未有過之事,張弘范受寵若驚,忽必烈解下佩劍賜贈,恩威并重道:軍中有違抗軍命者,斬之不赦!
忽必烈那柄雙刃劍,再次指向水深火熱的南方。
副帥李恒的兵馬與文天祥江西的幾十萬義軍周旋,唆都等蒙將的鐵騎直下大庾嶺;進攻潮州,接連攻惠州,奔襲廣州等府邑。
陳宜中、張世杰、陸秀夫等護著宋帝龍舟在南海上漂流,過南澳島(現汕頭東南)、甲子門(現惠州海豐)、大鵬灣、官富場港(現香港九龍)、青衣島……
張世杰無心戀戰,一直奉宋帝逃往井澳(今廣東大小橫琴島之間的海灣)。
星移斗轉,又是年終臘月,井澳海面刮起一場罕見颶風,宋少帝趙昰失足掉到大海,急得楊亮節一班臣子舍命跳海打撈,人是救了上船,可憐那十余歲的趙昰驚悸成疾,長臥不起了!
颶風巨浪肆虐逞兇三天三夜,將張世杰的水師船只刮得七零八落,后來聚集歸隊的船只,點兵數將,已經是只剩下原來的四成。
陳宜中見大勢已去,沒心思做那沒作為的丞相了,他虛驕恃氣的對楊太妃說去外國借兵將,乘著張世杰的不備,偷偷駕了一只大船遁往占城(今越南中部),宋軍中永遠消失了他的影蹤。
(2)
初夏的迷霧籠罩著碙洲島(硇洲),如一塊殘缺的盾牌漂浮在蒼茫的大海中。
綿延巖石灘岸停泊著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桅桿上的旗幟,沾了濕淋淋的霧水垂頭喪氣的飄揚不起來,大龍船響起了不祥的哀樂。
宋草朝駐蹕碙洲沒幾天,趙昰駕鶴西去,宋營沉浸在哀傷、惆悵、迷茫之中。
宋度宗留下三子,長子是楊淑妃所生的趙昰,次子就是由全皇后所生的恭宗趙灦,三子是俞修容所生的趙昺。
靈柩前的陸秀夫悲戚戚宣念了《景炎帝詔》,稀稀拉拉的一班文武官員起初還斷斷續續哀泣,不少人公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
“嗚,皇上駕崩,少年夭折,蒼天沒眼哇!”
“完了,太祖創下的三百多年大宋基業看來氣數盡矣!”
“皮不存毛焉附?還是各自散伙,免去流血爭斗!”
七嘴八舌的蠅蠅嗡嗡,陸秀夫厲聲喝道:“誰說毛皮不存?端宗駕崩,衛王尚在,雖然年幼,乃名正言順的度宗皇帝兒子,遠古的少康憑借五百人馬僅僅十里地盤就可中興大夏朝,如今我大宋朝綱完整,慣戰將士數萬,戰船數百,主要文武官員同仇敵愾,何愁我大宋不能復興?”
陸秀夫說得三綹胡須抖動,白凈的臉漲紅,目炯曙星,聽者垂首赧顏。
“為子盡孝,為臣盡忠!”張世杰粗發濃眉下的鷹目也透著一股百折不屈神采,“陸君實言之有理,我朝軍民幾個愿甘心侍胡虜?況且諸位皆受爵祿,國危步艱就卸任散逃,忠義何在?君可見川蜀未亡,戰火不息,文丞相粵東聚師數十萬,我等協力齊心,大宋希望猶在!”
他詳盡分析形勢,訴說亡國可悲,與陸秀夫一唱一和的點燃抗元火把。
“國不可一日無主,理應立時奉衛王為帝!”
陸秀夫高聲提議,眾人附和,國舅楊亮節率先抱趙昺就端宗靈前大椅子上座。
“不,不,我……”
7歲的趙昺本哭累了依在坐在角落一宮女懷中昏昏欲睡,他知道躺在黑漆棺木中的同父異母哥哥再不會起身了,不能跟自己玩踢蹴鞠游戲了,耳畔的議論聲音雜亂未能完全入夢鄉,被楊亮節一抱,他驚懼掙扎著大叫:
“不,我要尿尿……”
楊亮節小聲安慰著,不由分說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文武官員下跪,呼聲高過拍擊船舷的海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帝昺才坐朝,楊太后垂簾聽政,封陸秀夫為左丞相兼樞密院使;封張世杰為太傅兼樞密院副使,一班文臣武將統統晉升,并詔告天下,各州各縣出師勤王。
張世杰待一散朝,誰也沒打招呼就走,他滿肚子窩著一股怨氣:頭頂雖然加冕了個“太傅”,掌握兵機大權的樞密院使也只得“副”的,依頭銜而言軍機運籌還得聽陸秀夫的,豈有此理!
“張太傅請留步!”陸秀夫滿臉春風叫住他道,“如今行宮朝事都在洲上,方便議事,可否上岸……”
“海戰靠的是船,登岸方便還是船方便?”張世杰甕聲甕氣嗔道,“是否想整支水師兵權也交你了,陸丞相!”
陸秀夫被搶白得臉色發青。
這時,剛好偏將陳寶拿著紙筆本想找陸秀夫題字,見到張世杰嬉皮笑臉求寫“碙洲兵營”四字。
張世杰毫不推辭的揮筆龍蛇,把“碙”字寫成了“硇”。
“這,這碙字……”善于察言觀色的陳寶,沒直言他寫錯字,只救助似的望著走近的陸秀夫。
“好字,剛毅豪放,淋漓盡致!”陸秀夫眸子透著亮光,“張太傅能武善文!”
“過獎?!睆埵澜芙獬耙恍?,“他想說我寫錯了碙字,還是陸丞相寫吧!”
“不,太傅沒錯。”陸秀夫帶笑說,“你這硇字好,一邊石頭,一邊匈奴的匈,正要石頭狠狠砸匈奴啊!”
“對對,陸丞相慧眼,張太傅變通得神奇啊!”陳寶巧言偏辭附和著。
“哈哈哈……”三人大笑不止。
自此碙洲也就有了硇洲的同義異稱,流傳至今。
島上行宮里的陸秀夫大大小小的事情剪不斷理還亂,甚至每天帝昺學習的功課也是他當教師。他心頭疙瘩不解:一連幾天,張世杰親率兵將攻雷州了,重大調兵遣將也不招呼一聲,說明他根本沒把自己樞密使放在眼里。
這晚,深夜聞報張世杰回來了,陸秀夫立刻叫侍從前后掌著燈籠,他親自要登船去找他談談。
路上,海風撲面吹拂,遠處海浪拍擊礁石聲如聞戰陣鼓點,不時傳來一兩聲海鳥的鳴叫,路過前村見有火光,陸秀夫折道走去,近了才看清楚是三四個老船公忙著修繕幾條龍舟。
噢,快到端午節了!陸秀夫感慨著暗暗念誦著兩百余年前大詩人梅堯臣的“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詩句,想到忠心報國的忠臣得到百姓每年包裹粽子賽龍舟的紀念,人能如此流芳百世,夫復何求?他熱淚暗涌:自己也一定效仿屈原,就算一死也光照日月!
陸秀夫心潮澎湃,眺望凄清的迷離夜色,一個大膽而冒險的主意如潮退而突出的礁石,當見到張世杰時,倆人一說開這主意更成熟更完美了。
張世杰一聽到陸秀夫那萌發“龍”的主意來,禁不住撫掌叫好,戲言大笑:“持重篤實的陸夫子也會有耍小心眼,大有長進!”
“嗨,難得太傅齊心,這事情完全托賴了!”陸秀夫雙目發亮,“昔日漢高祖劉邦醉斬白蟒,唐替隋的李代桃僵,真假莫辨,只是他們成就了大業卻是史實!”
“君實謀比漢張良,那黃龍就交我舞生它!”張世杰難得心情舒暢,“不過,快是初一了,那條龍……”
“放心,那種活兒當然交卑職夫人了,事不容緩,馬上回去星夜速辦。”
分手時候,陸秀夫再次叮囑:“人選一定要親兵,千萬慎之又慎!”
“大丞相,盡管放心?!睆埵澜苡押玫厮退麓?,詭秘地嘀咕道,“欺君大罪,還能兒戲?”
“唉,都是迫不得已,善良謊言求穩人心,終究也是為了大宋基業……”
傍晚,楊太后帶帝昺起駕,大海灘上早就備好了三牲供果,高香紅燭,他們點燃了香燭,向灰沉沉的無際海面祭祀。
突然,一陣驚呼,遠觀的百姓異口同聲叫嚷:
“快看,真的一條金龍啊!”
“嘩,舞蹈的龍呵,真的罕見,罕見!”
“碙洲有福,大宋洪福齊天!”
帝昺也看見了,急拉楊太后裙袖:“娘,快看龍,龍啊!”。
楊太后張開丹鳳眼一瞧:海面遠遠的一塊礁巖邊,翻動著一條形象似龍非龍的東西,奇怪的是身上隱隱約約閃光,旋舞了幾下眨眼無影無蹤了。
“黃龍現海,大吉征兆,大宋復興!”陸秀夫帶頭喧嘩。
“吾皇洪福,太后恩德!萬歲萬萬歲!”
文武群臣喊著拜著好不熱鬧。
陸、張兩人雞吃放光蟲——心知肚明:那是幾串棗形燈籠橫穿起來,外披罩上薄紗制造的“龍”,黃昏時候預先派出幾個善水性的親兵藏身礁巖后,待見到海岸禱福祭祀的燭光,于是點亮燈籠里蠟燭,在天黑云暗的大礁上隱隱約約的舞動一輪……
因此,五月癸未朔(初一),改元為祥元年,碙洲賜名為龍翔縣。
黃龍出現之后,瓊州、化州、高州以及雷州周邊縣村,勤王軍民絡繹不絕,十余天就聚集大小船只數百,各路人馬五六萬眾。
(3)
花無百日紅,連日攻打雷州不克教張世杰心煩意亂了。
海上朝廷駐蹕荒涼的碙洲,個中原委只有他心底里清楚。
去年初夏,張世杰攻泉州,路經一座云霧高山,聽部下的說山上隱靈寺,有個老和尚道行高深,捏算過去未來應驗如神。
張世杰也想知道困獸猶斗的趙宋的命運,于是親自上山尋訪。
進了深山老林,已經是暮色蒼茫,卻見古剎門前松樹下一位童顏白發的和尚在下圍棋,張世杰近前一看他那對手不是人,而是一只黑猩猩。
那猩猩頭上就頂著盛黑棋子的瓦罐,一個一個黑子就是從頭上捻下來。
張世杰驚奇的看了半晌,最后才忍不住上前施禮求教,老和尚想離座跟他談話了,黑猩猩居然不讓,嘰嘰咕咕的說著什么。
老和尚捋著銀白的長須,對張世杰長長吁口氣說:
“將軍,請回吧,天機是不可泄露的呀!”
張世杰豈能甘心,咚地下跪,懇請指點。
仙風道骨的老和尚扶起他,黑猩猩又是唧咕又是手舞足蹈,好似下棋比國家大事還要緊,老和尚不知是不想還是寵慣猩猩,就指著猩猩嗔了它一聲說了8個字:“水火相偎,崖山化危!”
“末將愚鈍,未解偈語,望大師明白點化!”張世杰長揖到地,良久不聞答話,一抬頭不見了老和尚,只有那黑猩猩在擠眼呲牙。
張世杰試圖與它溝通,卻不知說什么,奇怪的是它頭頂岌岌可危的瓦罐就是沒掉下來。
“水火相偎,崖山化危!”
張世杰叨念這8字真諦怏怏下山,他領悟應該崖山這地方可守,如猩猩頭上的瓦罐,宋旗不倒。
他在海上且戰且退,一路留心尋訪“崖”名地方。
碙洲島外看怪石嶙峋,懸崖陡壁是為地勢險要,走諞了碙洲就沒有“崖”字的稱謂,他干脆將修建行宮的城墻就寫上“崖城”兩個大字。
軍馬駐扎下來才曉得島上別說糧食不足甚至連喝水也成大問題,將士騎馬在整個島踏遍,才尋找出幾個淡水眼打井,這只能暫緩困境,絕非長久之策。
深夜,攻打雷州的都統張達回來求見。
張達是張世杰器重的一員勇將。當宋軍泉州受阻遷師潮州時,張達夫婦保宋,率領其武館弟子數百人登山伐樹,以石木堵塞元兵南下通道,并仗義疏財,購置糧草萬石接濟宋軍,受封潮州右都統,一直隨軍轉戰至此。
衣甲不整的張達伏在他跟前請罪:元軍救援人馬殺到,與雷州城中殘兵內外夾擊,都統張應科腹背受敵戰死;他拼死殺出血路返回。
“胡虜兇殘,勝敗常事,罪不及將軍?!睆埵澜芊銎饛堖_嘆息道,“碙洲必須撤離了!”
“太傅,何不移師北上?”張達謝罪后獻計道,“末將曾到過新會崖山險要……”
“果真還有崖山險地?”張世杰急忙打斷他的話質詢。
張達見主帥有興趣,于是將崖門見聞詳細一述,張世杰立刻叫來紙筆,一邊要張達畫了大概草圖,一邊暗暗興奮:崖山化危,這該是高僧的點化之地!
“太傅,這去瓊州上也有崖山,而且地大海闊,更有周旋余地!”張達畫罷,奇怪他怎么對“崖山”如此感興趣?
“不!”張世杰不容他多說,“若去還會在此硇洲呆著?依你說究竟哪個崖山好?”
“瓊州崖山四面汪洋,利守不利進;新會崖山富裕也利北上,各有千秋,總比小硇洲適宜!”
張世杰失去神采的眼睛忽然發光,重重一拳捶在案上:“傳令水師,修整篷纜,作好準備,移師新會崖山!”
“這……這不用奏明皇上、太后,還有與陸丞相……”
“兵貴神速!”張世杰自負道,“這行軍打仗大事還不是我說了算?”
然而,元軍更“兵貴神速”,攻占了化州,高州知府不戰而降。
當早朝君臣計議大事時候,滿朝上下人心惶惶。陸秀夫綜合文官長夜議題進諫,向帝昺、楊太后奏請行朝南遷瓊崖,居島立國,建筑城池,召集人馬以圖復興。
張世杰就是不想走這步棋:若上瓊崖,水師大軍難于直接護駕,朝廷很快被那班文人擺弄,已經掌握的大權將會日漸旁落,說不定哪一天自己又變成千古飲恨的岳武穆……
人心往往在權重天平上做出自私傾斜,則無法公正審視形勢處境,也無法抓住稍縱即逝的機遇;自身的羈絆使得任何忠臣良將都難駕馭歷史的命運。
當楊太后咨詢張世杰的意見時,他振振有辭地分析了上瓊島的弊端。
“瓊崖島大海闊固然有利,可想到孤立茫茫大海之弊?遠隔大陸糧草接濟不易,氣候酷熱,圣上、太后娘娘怎能習慣?島上異族人心叵測,而多發瘟疫,如遭天災,缺醫少藥誰能策應?”
張世杰一連幾個發問,見無人反駁,才沖口而出,“主要是元胡水師圍攻,我勤王之師如何前來接應?糧盡彈絕了,豈不是成甕中之鱉?”
“難得太傅思慮周全!”楊太后深以為然,焦急問道,“不去瓊島可另有去向?”
“微臣早有打算,北上遷行朝至新會崖山!”
張世杰當堂攤開連夜繪畫的地圖侃侃而談:
“大海中的崖山,西面高山對峙,內可藏舟布陣,天險可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登岸幾十里的新會也就是古岡州,百姓淳樸,錢糧豐裕,陸路也只二百余里到廣州,容易聯結西南義軍,構筑一道防線,能海能陸,進可攻退可守……”
楊太后聽到近路廣州正合心意,點頭稱好,一班官員也見風使舵,附和挑剔瓊島的不足……
陸秀夫垂頭默然了。
大事已定,楊太后覺得也該讓帝昺實習發號施令,帝昺難得有個大聲說話機會,童子聲清脆喊道:
“眾卿家聽旨,朕擺駕——新會崖門!”
(4)
崖山,峭壁瀕臨煙波浩淼南海,西面有古兜山等連綿不斷百峰銜聯群山,崖山嘴與對岸古兜山的湯瓶嘴夾峙,就像一對半開半掩的大門,故此出海口稱崖門。每當大風南起,水從海外排闥而入,波濤奔突,浪涌如山,海風山谷,號呼相應,頗為壯觀。
崖門內為天然良港,崖門之外有大虎(今屬珠海)、二虎、三虎“三虎洲”,其東大小螺珠、二崖山石、白浪堆諸島;東南有烏豬洲、上川島等。據此可控制崖山海而至烏豬洋一帶,地理形勢險要。
六月乙亥日,宋近千百大小船艦,浩浩蕩蕩,抵達崖門。
張世杰眼見到這山水險關,歡欣鼓舞,令三軍將戰艦分排,在依崖山海面結下水寨,眾星拱月般擁帝舟在崖門??诶?。
楊太妃雖然一路顛簸,但似乎也喜歡上此地,當眾夸贊張世杰一番。
陸秀夫看這里地形也有似北宋時趙氏皇族發家的“犀牛望月”風水地,他也心安理得地為張世杰說了些好話。
張世杰奏說,應該盡快在崖山選地建立行宮與兵營,水師屯結崖門港灣,無論水路陸路岸邊護駕作戰都大為方便;并奏請再發勤王詔,號召南粵四面八方起兵聚集崖門,共扛保宋抗元大旗。
帝昺、楊太妃自然準奏。
來到了崖山的帝昺心情開朗,這天磨著楊太妃帶他登崖山游玩。
楊太妃攜上古箏,帶著其兄長楊亮節以及一班宮女登岸消遣。
崖山高處,陣陣海吹拂風,聲聲海濤拍著峭壁,海鳥自由翱翔,碧海青天,白帆點點,大自然的祥和景色令人心曠神怡。
帝昺歡蹦雀躍地和幾個宮女捉迷藏了,楊太妃來了興致,擺開古箏,焚上一炷檀香,如筍的指尖將琴弦輕輕撥調,音階協調,她抑揚頓挫吟唱著李清照的詩句: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后人愁。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吞江城十四州。
琴聲剛絕,天邊烏云驟起,一陣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說到就到,忙得宮女打傘的打傘,收拾的收拾,亂成一團。
雖然有眾人的保護,畢竟風雨無情,山上還沒有躲避的地方,帝昺龍袍沾濕了。
雨過天晴,宮女為帝昺脫下的濕龍袍,就便掛在一株山桔樹上晾著。
楊太妃失去彈琴的雅興,不久要下山了,宮女去收回龍袍,居然發現繡在袍上騰云探爪的金龍沒了蹤影,只剩黃色的綢緞袍子。
宮女失魂落魄捧著黃袍奔到太后前搗頭叩拜:“稟奏太后,陛下的龍袍中的金龍會飛……飛了!”
“真有咄咄怪事!”楊太后看著那沒了龍的黃袍大為震驚!
楊亮節也大驚失色,親自帶一班宮女快去四周尋找,看看有何發現。
一班宮女、侍衛隨著他,讓收袍子的宮女帶路,前往曬龍袍的山桔樹叢搜查,一撥開樹叢,竟然有新發現:每條桔樹主桿上都纏著一條金龍。
楊亮節去捉金龍,伸手一觸,金龍瞬間化成樹身的花紋,宮女們抓到的也同樣如此!
楊太后看到了,心中一喜九愁,那一喜就是希冀:龍能安穩留崖山一段年代,九愁就是回臨安遑論了!
——至今,新會崖山周圍的桔樹,每株樹桿凸顯的花紋酷似蟠龍纏繞,龍頭、龍須、龍爪和龍尾都活靈活現,美名為蟠龍山桔,此乃后話。
夜以繼日的趕工的三十間行宮主體竣工,正殿為“慈元殿”,盡管不可雕梁畫棟刻龍描鳳,也算堂皇壯觀。
祥興元年(1278年)初秋丙申日,風和日麗。楊淑妃與帝昺登岸,隨從皇親國戚、宮嬪太監百多人難得的興高采烈進行升殿禮典。
崖門海上大小戰船鱗次櫛比,桅檣林立,旌旗飛揚:崖山四周禁軍隊列整齊,衣甲鮮明,鼓樂齊奏,楊太后和帝昺下輿步入慈元殿,陸秀夫領著文武百官齊齊跪迎。
盛大典禮中祭告天地社稷,祭拜列祖列宗,穿著新龍袍的帝昺與鳳冠霞帔一身盛裝的楊太后進殿,六部尚書、侍郎、樞密院大臣一律玉帶紅袍,執笏朝拜,三呼萬歲。
山上禮炮轟鳴,山上萬眾歡呼,崖門水軍十萬將士也相隨吶喊,頓時大有山呼海嘯陣勢,海面山上雀鳥漫天飛翔,蔚為壯觀。
“眾卿家平身?!睏钐蠹t顏端莊,神采飛揚發話,“蒼天庇佑,大宋未亡,民心所向,也仗仰眾卿忠心不渝,浴血奮戰。今日崖山行朝,望眾卿戮力同心,匡扶幼主,抗擊胡虜,早日揮師中原,康復社稷!”
文武官員齊聲應諾。
楊太后下旨加封太傅張世杰為越國公,封鄧光薦禮部侍郎;左丞相陸秀夫內籌軍旅,外調工匠;殿前指揮使蘇劉義督促未完工的行宮以及上千兵營房。
帝昺這回比碙洲島登基舒暢多了,坐著從船上搬上來的龍椅不受海浪搖擺了,舉目藍天白云,俯視殿外郁郁蔥蔥,忽見一只鷴鳥直撲進殿內,小孩畢竟還是小孩,大聲嚷著:“鳥啊,快捉住它!”
皇上開金口,眾臣捉鳥呼地亂作一團,還是蘇劉義敏捷,把鳥抓住沒傷它一根羽毛。
帝昺把鷴鳥捧在手,愛撫著它一身潔白的羽毛和三條長長的雉尾,嘖嘖稱贊,愛不釋手。
“天鳥有意來賀朝,大吉大利的好兆頭啊!”楊亮節眼瞟著楊太后,蓄意沖淡她對龍纏桔樹的介懷。
“國舅說得對,朕將它養大,生一群子子孫孫,滿天美麗的鳥繞著,嘻嘻……”
白鷴鳥一直就侍候在小皇帝身邊。不,應該說是它享受小皇帝的寵愛,直陪伴到帝昺最后一刻。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四章:七夕奪寶新會募兵)
責任編輯:謝荔翔
題圖插圖: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