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莞一路同行

1

在網上看到詹小慶，她告訴我，現在她在做報價，工資三四千缺錢一個月，上班要穿職業套裝，說話要夾英語。

我笑說：“你現在可是標準的小白領了，日子過得這么美，還記得當初我們在東莞的日子嗎?”

她笑說：“當然記得啊!那一切都像夢一樣，我們一直互相競爭，又互相鼓勵，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那段日子真讓人懷念。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夏天，坐在晶浩鞋廠品管部辦公室，我感覺好像做夢，沒想到這么容易就進來了。以前也進過鞋廠，也是在品管部。在那個叫順風的廠，品管是個非生產部門，牛氣得不行。進去先兩次考試，通過了再面試，過五關斬六將呢。但我只不過對晶浩廠門外招工的人事文員說自己做過品管，提到一些鞋子制作的皮毛，就輕易被錄用，連證件也沒看。

幸好沒看，那時我連張初中畢業證都沒有，這也是為什么連找了二十多天工作也沒能進廠的原因。

我把掩藏不住喜悅的目光投到桌子另一面坐著的同樣應聘品管的女孩臉上，她也正看我我，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很漂亮。她就是詹小慶。

一個子瘦小但一臉精明的科長又走過來，她叫王月瓊，剛剛已經面試過我們了。我有些緊張，怕會又有什么變故。

王月瓊笑著說：“主任一會兒就過來面試。你們做好準備!放松一下。沒問題的!”

我充滿感激地看著好心提醒的科長，開始為明天的美好生活憧憬起來。

我小聲地問詹小慶叫啥名字，她笑著在手中的紙上寫下來拿給我看，我也在紙上寫了我的名字。“江木容”、“詹小慶”，兩個名字并排在紙上，像在并肩行走一樣，我們相視一笑。多年后，我還記得那笑容，真誠、友好。

五分鐘后，品管部門口走進來一個高瘦男人，王月瓊笑吟吟地說：“江主任，開完會了?這兒正有兩個人要給你面試。你現在有時間嗎?”

江主任叫江賢樟，他笑道：“有十分鐘時間，應該夠用。先把她們檔案給我看一下吧!”

江賢樟接過我們的檔案，先問詹小慶：“你是中專畢業?哦，沒在鞋廠做過?沒關系，只要用心學，品管很容易上手的。”

接著他翻看我的檔案，只一眼，就驚訝地看著我說：“你在順風鞋廠做過?那可是一家很大的鞋廠，我以前在山東就聽說過。相當有名呢!”他很高興地說：“你們品管部呀，一遇到不合格的鞋子，就全部剪掉，對品質要求非常嚴格，我說得不錯吧?”

我賠著笑道：“是啊，因為是銷往國外的鞋子嘛。”

江賢樟笑逐顏開：“順風鞋廠做的是世界數一數二的品牌，順風的品管，一定沒有什么問題。不過，我還是要測一測你，你是面部品管是吧?向夢麗，幫我去拿幾只鞋面過來!”

辦公桌前那個叫向夢麗的組長答應一聲出去了，一會兒就拿了三雙鞋面，江主任接過來，拿給我說：“你看看，這樣的鞋面，一般要注意什么問題，這三雙鞋面上，又有什么問題?”

我心里直打鼓，我是在順風鞋廠做過沒錯。但是只在大底部門做過，與鞋面完全不搭邊，之所以在工作經歷中寫是在面部做品管，是因為我太羨慕品管的工作了，現在他問我鞋面的問題，我是不能從順風鞋廠專業的品管知識方面來回答了。不過好像這個江賢樟也沒在順風鞋廠做過，也許不會太苛刻。

我腦袋里空白著，硬著頭皮把鞋子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突然想，面部大不了就是一些針車車線問題，如果我去買鞋子，不能接受的地方，就是品質不允許的地方。我指著車雙線的地方說：“這條雙線前面一段車得很漂亮，后面的不太好，因為雙線車起來，應該整個部位全都是距離一樣，看起來自然，線條很順。”

江賢樟點點頭，問道：“還有呢?”

我指著一只鞋面內側的一個蟲疤說：“這里有個疤，不過是可以要的。因為這是在內腰。如果是在外腰或者在鞋頭部分，就不能要。”

我搜腸刮肚地想著我買鞋子時遇到的問題，一連說了五個方面，不過，我自己也感覺有些底氣不足。這時，江賢樟突然問“你們那邊鞋子內里一般用什么材料?”

我腦袋里嗡的一聲，頓時懵了。要我找問題還可以，誰知道用什么材料啊，我只是個冒牌的品管。我吞吞吐吐地道：“那個，那個，我不、不太方便透露!”

我本來想說我不知道，但是這一說前面的努力就白費了，只好臨時改口。

江賢樟笑道：“這樣啊，那好吧，我不問了。向夢麗，這鞋面你拿去還給生產部門吧!”他側頭說：“王科長，這兩個人交給你了，我要去副總辦公室開會。”

整個過程中，王月瓊一直在看著，聽了江賢樟的話，她笑呵呵地道：“行。”

她看看表，對我們說：“現在也快要下班了，下午你們肯定要到人事科領廠牌，然后搬行李進來什么的，這樣吧，明天早上八點過來上班，再給你們分派工作吧。現在你們可以去問問人事科的文員。看看你們住哪兒。”

2

詹小慶說：“你知道嗎，我在成都，還是在一家鞋廠，這都多虧了在晶浩鞋廠學到的一些經驗，讓我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做得很順利。”

我笑著道：“看來你與鞋子有不解之緣啊!”

“是啊，當時在品管部面試，看見你對一雙鞋子侃侃而談，而我卻像個傻瓜一樣，我覺得自己很無知。所以，在品管部，我學得那么認真，你不是看到啦?”

詹小慶的確學得很認真。當時我們分在同一棟樓的面部做品管，又住在同一間宿舍。我這工作，到底是蒙過來的。為了以后工作中少挨罵，我也必須要很認真地學才行。

有詹小慶在呀，如果她一個新手學得比我還快。我怎么好說?

那時我們鼓足了勁，兩個人上班也討論，下班也討論，有時候就車線或者拗邊的問題一討論就是一個多小時。

不過，品管的工作并不輕松，剛進來的時候，王月瓊對我很好，我這個人木訥，又不怎么說話，她的好，讓我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但是這日子沒有持續多久。一個月后，因為工廠里的內部明爭暗斗，一個在總經理面前非常吃香的主任接管了品管部，原來的江賢樟主任只好辭職。那時江賢樟進廠還只有兩個多月，也就比我多一個月而已。他一心想讓晶浩鞋廠的品質也像順風鞋廠那樣，有問題有缺陷的產品就不讓下流水線。

但是晶浩廠哪里能跟順風廠比呢，相對于品質。他們更加注重產量。誰又能期望一個三流鞋廠會有一流的品質理念?所以，江賢樟的品質觀念雖然是正確的，在這里卻是行不通的。

江賢樟走后，我的那些厚待突然就沒了。先是科長王月瓊的態度變冷淡了，后是班長有事沒事地排斥。那個班長甚至對別的品管員說：“江木容不是熟手嗎?不是什么都會嗎?你們什么也不要教她!”

可有個品管員是很善良的女孩，她見不得班長那副拍馬屁的樣子。告訴了我，而且，一如既往地教我。

這讓我心里很溫暖，她是我繼詹小陜之后在晶浩廠結識的第二個朋友。可惜不久后，她辭職回家結婚了，后來斷了聯系。

我在懵懂之中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幾個月后，我才朦朧想到，可能恰好我和江賢樟同姓，又是在江賢樟進廠后不久來的，所以她以為我是江賢樟的親戚。江賢樟當初的面試，在王月瓊來說，一定認為那是故意裝的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場權力爭斗。

再后來，我被調到裁斷部做品管，我很慶幸，這樣可以不用看面部那個班長的臉色。雖然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學，不過我一向相信世上元難事，只怕有心人。

詹小慶那個時候也被調到另一棟樓的面部，她很聰明；也很好學，而且恰巧是王月瓊的老鄉，王月瓊挺喜歡她的。

但是，她的遭遇也并不比我好，她調去的部門是個見習班長。她的優秀讓那個班長感覺挺不舒服，也是處處找茬，害得她委屈得一次次痛哭。

正是生產旺季，加班多，工作挺累的，人都瘦了一圈。兩個人都不如意，不過都沒想到放棄。我們互相鼓勵著，我去努力學習裁斷的知識，她繼續在面部，盡心盡力做好事，不給見習班長找茬的機會。

那段日子，真是又辛苦又委屈，但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所以，我們還是繼續咬牙支持下去。

3

我們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詹小慶問我：“你現在還寫一些東西嗎?有什么成績呀?那個時候，我們在《晶浩》一起發表文章，一起加入晶浩文學社，想想真好玩。”

“是啊，我還寫一些東西，看著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就是我最大的樂趣，看著自己的書稿變成書，是我一直的追求。”

回想起那段日子，我心里一片溫暖，晶浩廠有個企業內刊叫《晶浩》。在東莞，有企業內刊的廠家不是很多，晶浩恰好是其中一個，其實這也是我們一直堅持下去的原因。

應聘的時候在人事科辦公室，我們就看到《晶浩》雜志，封面很精美，里面的文章很清新，帶有鄉土氣息，也貼近生活。

我調到裁斷部去后，不用看那個班長的臉色，雖然加班晚一些，也不會感覺很累。所以，工作之余，我寫了一篇散文，投到《晶浩》投稿箱。

一個月后，《晶浩》發到手里，我在上面看到了我那篇文章，同時還有詹小慶的一篇議論文。

真是太巧了，投稿之前我們都沒有向對方說過，當突然在內刊上看見自己和好朋友一起榜上有名，那種快樂的心情。語言實在難以形容。

以后我們就悄悄鉚上了勁，一篇一篇地寫起來。

品管部辦公室的助理辭職了，詹小慶的字漂亮人又機靈。她接替了那個工作，開始了新的工作適應之旅。下班后，我們仍然一起逛街，一起看書。我們沒有放棄文字，這是我們共同的愛好。相同的愛好讓心走得更近。那時，我還在《晶浩》上發表了一篇《我和詹小慶》，來記錄我們的友誼。

轉眼到了七月。晶浩文學社貼出招聘社員公告，我和信小慶同時提交了申請，并且。同時被錄用。

這之后，我們接觸得更多，一起參加社員會議，在圖書室借到一本好書就共同分享。枯燥無聊的打工生活，因為有了心靈的追求而被我們過得多姿多彩。

后來，副總助理離職，詹小慶又調去做副總助理，成了真正的辦公室文員。而我，還在裁斷的老地方踏步，這讓我很慚愧。

沒想到一個多月后。機會同樣垂青了我，培訓部門的助理調到別的崗位，因為我在《晶浩》上發表了一些文章，又因為品管部另一位科長楊珊珊推薦了我——楊科長是培訓部門主任羅莉莉的朋友。我得到了這個崗位。

我帶著欣喜和期望在新的崗位報到，剛上班幾天，才知道我又被卷入了另一場權力爭斗。

培訓部門的科長不服氣新調來的羅主任，工作上處處跟她唱反調。主管唱反調。吃虧的是下面的小兵。

一次主任叫我通知開會。結果科長不準我通知，我在中間左右為難。這樣的事情經歷過好幾次，后來以科長被辭退，培訓部門的人辭職的辭職，調走的調走結束了斗爭。爭斗是沒有了，可工作就難了，人事關系已經支離破碎，部門資料很多。我只是一個車間走到辦公室的助理，對這一塊完全陌生，除了天天加班自己摸索，連請教的人都沒有。

不過，我卻因此更加接近《晶浩》雜志，并且和編輯部人員在一個辦公室，這對于喜歡文學的我，實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4

我問詹小慶：“如果你做副總助理的時候，不是去學報價，而是學別的，你現在會選擇什么職業?”

詹小慶笑呵呵地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多時候，學習什么是環境改變的，不過，肯定有一次的轉變是有決定性意義的。木容，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進廠第一個月，才拿七百多塊錢工資，還加班加點的。那個時候，除了努力工作。哪里會想到以后的路會怎么走?”

我感慨地說：“那個時候，我們只想怎么樣能讓工資高一點、再高一點。即使只多一百塊，也高興得不得了。現在的工資。在當時可是想也沒敢想的。”

詹小慶笑道：“木容，你說是環境推著我們在走，還是我們自己的努力改變了自己?”

“我覺得是自己的努力!”

培訓部門工作穩定后，我就開始嘗試著寫點東西，那時眼界開闊了些，不只滿足于《晶浩》內刊，轉而向外面投稿。外面的打工雜志上，偶爾也能錄用一兩篇。

這讓我的勁頭更足了，甚至開始嘗試寫長篇，夜深人靜的時候，為了不影響別的同事睡覺，打著電筒伏在床板上寫，紙上密密匝匝的一排排字，像一對對列隊整齊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心里的喜悅也一天比一天高漲。

那時候，詹小慶已經開始投入報價工作的學習，那時她一有空就跑去向報價部門的同事們請教，她的聰明好學和熱情。加上副總助理的身份，對于她學習是很有利的。

不久后，她就正式成為了一名報價員了。

而幾乎同時，《晶浩》的編輯離職，我接替成為新一任編輯。

我們一直齊頭并進。生活告訴我們，努力沒有白費，不斷改變的工作環境，讓我們與理想中的生活越來越近。

5

詹小慶說：“聽說你在自考?”

我笑道：“是啊，我在考中山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我覺得吧，現在能多學點東西就多學點東西。這與我的工作相關，就像你一樣，業務越熟，工作越輕松。美好的生活越近嘛!”

詹小慶說：“是啊是啊，你不知道，我離開晶浩，來到成都后，為了找工作，我拼命學英語，就像你現在自考一樣。如果不是那段時間的學習，讓我從一個英語言到現在的口語熟練，能讀能寫，只怕我也不可能得到現在這份工作!”

“學習那么苦，你當時想沒想過放棄?”

“當然不會。”詹小慶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你不是也每天看書到深夜，還要寫東西，也很累啊，你也不會放棄的對不對?人生有夢想才有追求，有追求才有希望。我們都是在追尋自己的夢啊!”

我同意：“對，現在回頭來看，我覺得人只要不滿足于現狀，只要努力，還是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的。既然我們可以擁有現在的生活，那幾年后，我們會擁有更好的生活!不放棄心中的夢想，就會不斷前進。”

“對，其實我們這幾年的經歷，足以說明這一點了。”詹小慶笑瞇瞇地說：“我會繼續努力，繼續和你一起齊頭并進。我相信幾年后再回頭來看，我們又已經在一個新的高度了!”

我笑道：“一定的。愿我們的友誼萬古長青!”

詹小慶下線了，我微笑著看電腦。把我們的交談敲在文檔里保存下來，這是我們友誼的見證，也是我們努力的見證，更是我們繼續努力的動力!

奮斗永遠沒有終點，只是一個又一個起點。比如現在，我們不是滿足于現狀，而是為了明天的美好生活繼續努力!

責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