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為什么要拋下我

最疼愛我的媽媽:

這是有生以來給您寫的第一封信，沒想到竟是這個時候。

2009年3月12日，是我終生難忘的日子。在這個黑色的日子里，噩耗傳來:最疼愛我的那個人走了——帶著對生活的眷戀，對家庭的不舍，對我的牽掛，對臨終時都未能看上一眼她牽腸掛肚的兒子的遺憾——匆匆地、永遠地走了……

悲痛，充滿了我的胸腔;淚水，泛濫了我的眼眶;傷情，麻木了我的思緒!

當我踉踉蹌蹌地沖進家門，看見您灰白的臉龐，摸著您冰涼的手心時，我仿佛覺得空氣凝固了，我的心跳隨之停滯!

曾經，每年回家，您都在村口笑臉相迎。不管怎樣的天寒地凍，您都會早早地計算好我的車程，提前一兩個小時在村口徘徊等待。每次見到您，總是綻放著令我心暖的笑容。然后，您取過我的行囊背上，輕盈地走回家里。

接著，幸福而快樂地為我張羅著豐盛的飯菜，滾燙的熱水，干凈的衣裳。我盡情而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您熱情無私的母愛。

可是，今天，您卻如此安靜地躺著。我從此再也見不到您那令我溫暖如春的笑臉，再也享受不到您殷殷的疼愛，再也無法報答您對我的養育之恩!我默默地跪在您身旁，小心翼翼地拿著梳子，平生第一次幫您梳理因操勞過度而早生的華發。

媽媽，您本還是如此的年輕，卻為何要拋下我們，讓兒女無法報答您的恩情而愧疚終生?!您是我和藹可親的媽媽，勤勞善良的親娘，命運多舛的母親，我最崇敬而又愛戴的人!

您九歲喪父。在那本該無憂無慮躺在父母懷里撒嬌的童年，您稚嫩的雙肩卻扛起了照顧三個嗷嗷待哺的妹妹的重任。打我記事起，外婆總會含淚講起在那個饑餓而又寒冷的年代，為了讓幾個姨能多吃上一口，多一點溫暖，您總是讓出自己為數不多的一點衣食，寧可自己忍凍挨餓。每每聽到這些，我就情不自禁地隨著落淚。也就在那時起，我幼小的心靈就萌生了一個秘密——等我長大時，一定要好好孝順您，讓您度過幸福的晚年!但是，小時候，有一次您逗我玩，問我:“仔仔，等我和你爸老了不能干活了，你會嫌棄我們嗎?”也許是孩提的懵懂，也許是不敢輕易隨便許下遙遠的諾言，更多的是我想到時候用行動證明事實。現在，也說不清當時到底是怎樣的想法。總之，現在想來，當時的回答肯定令您很傷心的!記得當時的答案是:“還不知道。”如果時光可以倒回，我將毫不猶豫地回答您:“我會永遠愛你們，永遠都不可能嫌棄你們!”可是，我現在連對您說這句話的機會也沒有了。

媽媽，您十八歲時就嫁給父親。這在當時社會是要有多么堅韌的意志和無畏的勇氣。在那個階級路線特別分明的年代，父親家族是歷代地主成分，是眾人避之猶恐不及的“瘟神”。而您家族，當時是紅極一時的貧下中農中最徹底最根正苗紅的貧農。常聽父親說，那時，您頂著家族和社會的雙重壓力維系著你們的真情。在每晚生產隊大會上都要聽著隊長敲警鐘:“某些人要擦亮眼睛，分清敵我，劃清界線，否則一切后果自負!”可是您并沒有屈服，您有自己堅定的人格力量。在滿十八周歲后，父親僅以30元彩禮將您明媒正娶接回了家。

可當時我們家由于成分問題，幾經搜抄，已是家徒四壁，食難果腹，加上奶奶受封建老思想的熏陶，總是有些“偏女排媳”。在這種境況下，您仍忍辱負重，勤勞善良，毫無怨言，與公婆姑叔和睦相處，度過了艱苦的八年歲月。

媽媽，我偉大的母親。為了這個家，您付出的太多，卻從未想過個人的回報!您為了多掙點工分，補貼人口眾多的大家庭，生產隊挑家肥，您柔弱的雙肩負荷著等同壯年男勞力的280斤重擔下水田。

當您懷胎十月時，仍躲不過參加生產隊秋收稻谷的命運。在一次抬著打谷機下田坎時，不小心撞到了腹中胎兒。可惜我那未曾謀面的兄長，可憐我那命苦的娘親。從此，在您心靈深處留下了永難撫平的傷痛和悲憤。

自從我和妹妹相繼出生，才使您精神上有了些許寬慰。

可是，貧困的物質生活更逼得您喘不過氣來。在那困頓的歲月里，饑餓和寒冷總是殘酷地侵蝕著我們。您一面要維持四斤茶油吃一年的生計，一面又要照顧好日益長大的我和妹妹的胃。偶爾的一只雞蛋，父親間或弄得的一尾小魚，您總是不會嘗哪怕很少的一丁點。為了讓我們吃飽，每次吃飯時，您總是借故在灶房里拖延很久，讓我們吃完了，您才吃剩下的涼飯剩菜。記得有一次，您不來吃，我和妹妹也商量不吃，還惹得您生氣了。

歷經十幾載艱難的歲月，我和妹妹終于可以打工掙點錢了，本應讓你們減輕負擔。可是，您又開始為我們的住房和婚姻操勞。

前幾年建新房子，您為了幫我們省下買一車沙石的那幾十元錢，起早貪黑地在門前的小溪里淘沙揀石，雙手紅腫，指甲掏空，十指磨破;烈日下，卸滿車滿車火熱發燙的磚塊，雙手又燙出一串串大血泡。我后來回家，看到還未愈合的傷口，心痛得直掉淚。惟有輕輕地幫您揉撫。

在您和父親起早摸黑、夜以繼日的艱辛操勞下，三層新房終于落成。但是，接下來，您又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二十好幾的大男孩，在外打工數年卻不能為您帶回一個媳婦，是最令您不安和焦慮的。

前年，經您提議，我也心儀的一個同村女孩，由于我的慵懶而錯失良機。后來，您告訴我說，那個女孩許配他家后，你總有種無法說清的難過，在您心頭縈繞了很久很久。我想，您這種難過的感覺一定和我曾經歷的那段刻骨銘心的失戀情懷一樣柔腸寸斷。

去年夏天，聽爸說您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我們勸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可您怕花錢，說我年底結婚辦喜事的錢都還不夠，咋能讓您再花了?要檢查也得等我辦完婚宴后，還說您身體沒大礙，只要等您將來年老時，我們能待您好些就行了。于是，您拖著病體忙過秋收，又里里外外操心勞累為我籌辦婚禮。待我佳期如期回家迎親時，看到我親愛的媽媽您，卻已經步履維艱，氣息虛弱。我猛然醒悟，我可能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了!

最不愿看到的結果，還是不可幸免地降臨了。經過醫院檢查，因耽誤治療，加上常年過度勞累，誘發了病情的加快惡化。為了能讓您留在這美好世界上陪我，為了支付昂貴的醫療費，我僅陪您半個多月就又不得不只身南下深圳賺錢。其實，我是多么想陪在您身邊，可是我又不愿意放棄哪怕一線的希望。結果，沒想到那一別竟成了永訣!

媽媽，我親愛的媽媽，您為兒女們做的都已經無私地完成了。現在應是苦盡甘來，該您安享天倫，安度晚年的時候了，可是不孝兒女卻不能挽留住您。您為我們，為這個家，這樣任勞任怨、偉大無私地辛勤勞苦一生，留下累累果實，卻從未索取半點回報，就這樣匆匆地棄我們而去了。這是多么無私的親情，多么偉大的母愛啊!

媽媽，我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您的愛，將讓我終生銘記。

媽媽，我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您的言傳身教，您的無私奉獻，是我一生的財富，是我終生效仿的楷模。

母親，我平凡而又偉大的媽媽，您對子女無私的愛，將讓我永遠活在愧疚中。而這種愧疚，必將使我像您一樣永遠善待我的親人!

記得，曾學過柔石的《為奴隸的母親》。其實，媽媽，您不也是以另一種方式在為我們做了一生的奴隸嗎?我今生欠您太多，已無法償還。如果真有來生，我愿意為您做奴隸。

不孝兒:永金跪泣

2009年6月20日晚·深圳

責 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