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四十年代,上海文壇曾活躍著一支“東吳女作家”隊伍,施濟美是領軍人物。
施濟美父親施肇夔供職于北洋政府外交部,是顧維鈞的得力助手。施濟美早慧,1935年就讀上海培明女子中學,年方15歲便小荷初露尖尖角,為上海名雜志《萬象》、《紫羅蘭》寫小說——而張愛玲在四十年代才挾著《沉香屑》拜見周瘦鷗。
施濟美與俞昭明是好友,“夜深聞私語,月落如金盆”,分享著青春的秘密。一次有個大男孩來找俞昭明,他高高的個子,眉清目秀,笑起來面頰上常會出現兩個小酒窩,有著世家子弟特有的良好風度。施濟美告訴他:俞昭明剛出去。他猶豫著轉身欲走。施濟美奉上香茗,軟言款語,讓他等等,興許俞昭明一會兒就回來。俞昭明回來,見施濟美和來人談興正濃,好不驚訝——此人是她弟弟,上海浦東高中學生俞允明,他不善言辭,在陌生女生面前常靦腆得一句不出,卻在施濟美面前“打”開自己,真真奇怪。此后,俞允明便頻頻現身培明女中,說是來找姐姐,但施濟美不在,他魂不守舍;聽到施濟美的吳語呢噥,他的眼便清亮如山泉!
初戀,分明激蕩在一對少男少女的眉眼間。1937年夏,三人一同考入東吳大學經濟系。在東吳,施濟美是最具才情的女生,深受男生戀慕,可她的眼里只有俞允明。他倆在學業上并進,在愛空里翱翔,天是那么藍,樹是那么綠,校園的風花雪月,令人迷醉。
生逢亂世,這對有情人只能選擇“重志輕別離”。“八·一三”事變后,心存高遠之志的有為青年皆奔向大后方,一面抗日,一面求學。俞允明不甘落后,改入武漢大學就讀。施濟美多希望與俞允明結伴同行,可她只能留守孤島,父親遠在西歐,作為長女,她有侍奉母親,照顧弟妹的責任。施濟美情難舍,卻也以男友的愛國情懷為榮,依依送別戀人,相約鴻雁傳書。
施濟美并非養尊處優的閨閣弱女,關鍵時刻,她爆發出驚人的行動力,頗具巾幗風采。南京淪陷,日寇大屠殺,身為中國駐法大使館一級參贊的施肇蘷仍在巴黎,無法回國接家眷安置重慶。施濟美鎮靜地聚集施俞兩家弱小,緊急制定出逃上海方案。一行人從挹江門出南京城,渡江到江北。或取道水路乘民船,或從陸路乘獨輪小車,一路上,施濟美敏于觀察善于決斷,在日本鬼子及兵痞惡霸的夾縫中逃生,憑著過人的勇氣及智力,多次使施俞兩家逢兇化吉、幸免于難,隨身物品皆沒有遭到損失,平安抵達上海。
1938年11月底,武漢大學因戰事西遷樂山。樂山是西南地區的旅游名勝地,儼然世外桃源。俞允明身在樂山心系故園,父母年邁多病,姐姐和女友在上海東吳大學讀書,他每月寄封家書,半月寄封情書。數著日子,盼著和施濟美再度重逢。
誰知,她卻盼到了來自武大的噩耗:“俞允明在8月19日上午日機轟炸樂山時不幸遇難身亡,希節哀。”19歲的花季女孩痛失初戀。她強忍悲痛,以俞允明的名義寫家書給他父母,欣喜地告訴二老:他獲得機會去法國施濟美父親處求學深造。接到家書,二老還要施濟美代他們復信。老人說一句,她寫一句。有時,二老還問兒子什么時候回家結婚,寫完這樣的信,施濟美每每接近于崩潰。她的淚,濡濕在夜闌人靜時的夢醒時分。抗戰勝利后,施濟美曾試著把不幸消息告訴俞伯母,俞伯母因傷心過度最終離世。施濟美便苦造“家書”,讓俞老伯頤養天年。
1942年,施濟美從東吳大學經濟系畢業,珍珠港事件發生,日寇進入租界,施肇夔對家庭的接濟完全中斷,有人介紹施濟美去一家待遇豐厚的保險公司工作,因該公司有日本資本,被她謝絕。她守于清貧,以“執教授業解惑”為終身職業。
文字是痛苦的出口。施濟美出版了兩部小說集:《鳳儀園》和《鬼月》,眾多雜志因有施濟美的文章而銷路大增。1946年1月,在《上海文化》月刊舉辦“你最欽佩的一位作家”讀者調查中,施濟美位居第四,在巴金、鄭振鐸、茅盾之后。施濟美高額鳳眼,人美才高,多情講信義,追求者絡繹不絕,她卻固守著初戀情懷,終生不嫁。
施濟美在“文革”中受到沖擊,于1968年5月8日深夜懸梁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