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不知怎么回事,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瘋女人。
樹叫合歡,學名叫芙蓉,細碎的葉,開絨球一樣的花,粉紅色,像一個夢,似曠野里蒲公英的果實,虛幻如一段暗戀,一個諾言,很美好,卻易碎。
合歡樹長在善州的一條大街上,街叫芙蓉街。以前街上有很多合歡樹,都很大,可這兒的人不喜歡它,說它太柔弱,小女子似的,就都砍伐了,只剩下這一棵,還是一個女子留住的。
女子是一個瘋子,伐樹那天,瘋女子不許市政管理處的人砍伐,就和伐樹人對打。瘋女子說,這棵樹是我丈夫,我不允許你們把它殺了,誰要殺樹,我就殺了誰!
伐樹的人就笑,說瘋女人想男人想得著迷了。他們不把女人當回事,還是砍伐他們的樹。女人叱著牙拿著石頭過來了,她用石頭砸伐樹的,還用牙廝咬他們。伐樹的害怕了,有幾個人都被瘋女人的石塊砸著了呢!他們就對領導說:你看,你看,她來真的呢!這活沒法干了!
領導看了看瘋女人,嘆了一口氣,說:咱怎么能跟瘋子一般見識呢?等到晚上再來吧!
晚上,他們果真又來了,可令他們想不到的是,瘋女人也在。瘋女人在樹下鋪了個草席子,摟著樹睡覺。伐樹的沒轍了,叫來了領導。領導看了,眉頭皺成了疙瘩,說:怎么會這樣呢?
身邊有知情的人告訴領導,說瘋女人和她的男人是在這棵樹下認識的,又是在這棵樹下定的親。后來,男人出車禍死了,女人就瘋了。女人就把這棵樹當成她丈夫。她是個苦命人啊!
領導聽了沒說啥。后來,這事驚動了一名大領導。那大領導是縣里分管城建的一個官,他看到瘋女子時,瘋女子正緊緊地摟著樹,唯恐別人搶走似的。大領導沉思了一會兒,問:這條街叫什么名字呢?
隨從說叫芙蓉街。大領導說:就是啊,芙蓉街上怎么能沒有芙蓉樹呢?不然就名不符實了。留下這一棵樹吧!
這棵樹就這樣留下了,躲過了斧鉞之災。這棵樹不知是感激瘋女人還是感激那名大領導,反正后來長得很旺,樹蓋也很大,無論春夏秋冬,這兒就成了人們消閑的好去處。當然,樹下最好的那一塊是瘋女人的。就是瘋女人不來,大家也都把地方給她留著。
再后來,不見那個瘋女人來樹下了。有好事者就把嘴向瘋女人的地方噥噥,問:咋了,好久不見了?
被問者大吃一驚,說:你不知道啊?那人就搖頭,很茫然。
被問者哎地一聲,說:你不知道啊?唉,死了,可憐呢!苦命女子啊,想那個男人想著迷了,看見車就追。剛開始追自行車,后來就去追汽車,再后來就被后面趕來的汽車給撞了,拉到醫院里,女人清醒了,她說,我終于追上他了,我終于能和他在一起了!之后就笑著死了。
合歡樹這些日子心里就懸懸的,瘋女人不在,它感覺少了一顆心似的,它就知道,女人肯定有事了。
聽了樹下人們的對話,真的是女人出事了。那幾天,合歡樹非常悲痛。多好的一個女子啊,就是因為愛那個男人,所以把命也丟了。它為瘋女子心痛,無精打采的,樹葉懨懨塌塌。
合歡樹一連幾天懨巴巴的,驚動了市園林局的人,他們叫來了樹醫來給樹看病。樹醫50多歲,戴著一副圈圈很多的眼鏡,他圍著樹轉了一圈,接著又轉一圈,邊看邊搖頭,心想,沒什么病啊,第一,樹上沒蟲;第二,樹的汁水很旺。低頭聞了樹的“血”,沒有異味,按他多年的經驗來說,這樹很健康,啥毛病也沒有。
沒病怎么會葉子發蔫呢?隨行的人說,肯定是有病了!
樹醫把頭搖成撥浪鼓,問:這樹有過什么故事嗎?
隨從的說:一棵樹,還能有什么故事?又不是人!
樹醫說:不要以為只有人才配有故事,有時候,人還不如一棵樹。
隨從的不說話了。樹醫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點,就緩和道:我是說,最近有沒有人和這樹有什么特別的感情?
隨從的說:對了,有個時常在這里的瘋女人死了。
樹醫點了一下頭說:知道了。然后來到樹跟前,用手撫摸著樹,撫摸得很溫柔,很纏綿,邊撫摸邊給樹嘰嘰咕咕地說話。說了好久,之后,專家拍拍樹說:我走了。
樹好像聽懂了樹醫的話,隨風搖了搖自己的樹葉,嘩啦啦地響……
一個星期過后,樹醫和原來跟著他的人又來到了芙蓉街。離老遠,大家就看到合歡樹葉片蔥綠。樹醫很高興,來到樹下,拍了拍樹,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唉,苦了你了!
樹又隨風搖了搖。樹醫知道,合歡樹已經活過來了。
回去的路上,跟隨的都想知道樹醫用什么方法給樹治好了病,就問他。
樹醫告訴他們:用心。樹醫見大家都很迷茫,就揭了謎底:萬物都是生靈。樹,也是生靈。
題 圖:余和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