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微鏡下的《集結號》

摘要:電影《集結號》通過對電影語言的多樣化運用，不僅為觀眾展現了一個極具視聽沖擊力的戰爭世界，還潛移默化地表達了導演馮小剛對戰爭與人的人文主義思考，得到了廣大觀眾的認可與贊許。色彩與光影的考究、鏡頭的精雕細琢以及蒙太奇手法的巧妙運用，絲絲入扣地表現出一個導演對影片的煞費苦心。細致解讀《集結號》的電影語言，將會更深一步理解影片的內涵。

關鍵詞:《集結號》;畫面;鏡頭;蒙太奇

電影是一門藝術，也是一種語言?！坝捎陔娪皳碛凶约旱臅ā燥L格的形式體現在每個導演身上……”[1] ，電影語言直接訴諸觀眾的視聽感官，以直觀的、具體的、鮮明的形象傳達信息與情感，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從電影語言的角度分析某部影片，就好像是拿著一個隱形顯微鏡，會得出科學理性與主觀感性的交叉觀影感受。

《集結號》是一部戴著“第29屆百花獎大贏家”“2.6億元驚人票房”“中國首部商戰大片”等無數頭銜從硝煙中走來的戰爭作品，途中經歷的無論是謾罵還是贊譽，都擋不住馮小剛成為笑到最后的人?！耙暵犝鸷场迸c“感人故事”是觀眾評價這部電影時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匯，可見初次嘗試戰爭電影的馮小剛對此片的創作的確是頗費心機。它絕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商業產品，其創作風格有著向藝術片滲透的趨勢;其敘事結構的精巧、鏡頭語言的豐富、表現思想和抒發情感的恰到好處，都已超出了傳統中國戰爭電影所能及的水平，值得觀眾反復品味。

一、色彩與光影的考究

愛森斯坦說過:“首先應當考慮到色彩的意義?！盵2]“如果不陷入一種粗淺的象征主義中，那么，色調是顯然有著一種突出的戲劇與心理價值的?！盵3]電影中的色彩運用往往對敘事和抒情有著潛移默化的植入效果，如電影《天使愛美麗》通篇就給主人公以及故事注入了童話般的夢幻色彩;色調使用的經典案例還有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其色調的渲染自始自終向觀眾傳達一種舊上海的風韻。

電影《集結號》對色彩的運用深含抒情意味。影片從內容上可簡略分為兩個段落(除片頭、片尾)，前段著重再現戰爭場面，后段重點講述“正名”過程。前段內容其畫面呈灰暗的冷色調，蒼白無力的顏色首先為影片奠定了悲涼的基調。而后段描寫戰后谷子地為九連烈士“正名”的內容時，由于戰火已遠去，谷子地的“正名”實際上是一種關注個人及其所在集體的價值評價與價值實現的行為，充滿人文主義內涵，而不再具有威脅生命的因素。因此，整體畫面色彩效果趨于真實，色彩飽和度明顯高于前段，給觀眾呈現出一個貼近當代但又存在距離的戰后年代色調。色調的使用在主觀情緒上左右著觀眾的認知，大大增加了影片的感染力。

光影是照明的產物，而“照明是創造畫面表現力的決定性因素。但是，人們并不知道其重要作用……因為照明主要是為了創造‘氣氛’，而這正是難以分析的元素”[4]。在拍攝時，照明創造出不同搭配效果的光與影，從而營造出不同的意蘊氛圍，使畫面意義更加豐富，可供解讀的視角更加多元。《集結號》中隱藏著很多能夠具有神奇光影效果的畫面和段落。如當關在糧倉中的谷子地對王金存說“頭皮上飛槍子，褲襠里跑手榴彈，就是神仙也得尿呀”時，配合這段言論，影片的場面調度要求谷子地走到畫框中央，此時有一束強光從頭頂上打下來，谷子地的容貌由于曝光過度而變得模糊。這一畫面內容的精心設計，使主人公的“怕戰”言論不僅沒有任何懦弱的色彩，反而籠罩著一種神圣勇士的氣質。從光影塑造的傳統解讀上可知，導演有意地布置頂光，光影造型將谷子地神圣化，隱喻著由他帶領的九連比神仙更為勇敢。聯系前后的故事情節，谷子地與九連弟兄們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槍林彈雨中并未吝惜生命，使王金存最終也在隊伍中成長為具有九連作風的烈士。谷子地在這一畫面的光影造型，對王金存來說承擔著“教父”的角色任務，王金存自信的恢復從此開始，他的作戰勇氣也是由此而萌生的。

二、畫面的割裂重組

電影語言的章法，是影片內容的組織和構造的特殊法則，一般由若干場面和段落按照蒙太奇規則相互交織構成。按其時間、空間關系安排可分為客觀現實結構和主觀心理結構兩種類型;其結構形式可分為時空順序、時空交錯、單線結構、復線或多線對比結構、多側面多視角立體網絡式結構等。鏡頭作為電影語言的基本單位，在組織結構上的割裂組合將會產生有意識的心理效果?！都Y號》在鏡頭組織上的精雕細琢，使它經得起反復觀看，絕不是傳統意義上一次性消費的視聽盛宴式大片?！懊恳粋€犧牲都是永垂不朽的”，馮小剛用這句話來解釋《集結號》的用意，但卻讓畫面深沉而隱晦的內容揭露了與之不符的現實。影片中，當谷子地滿懷希望來到團長劉澤水所在的陵園時，畫面切入“革命烈士陵園”的遠景交代鏡頭，白色莊嚴的入口引導著人們進入英雄長眠的地方;緊接著的一組跟鏡頭段落中，蒼勁的松柏映襯下，整潔有序的石質墳墓安靜地躺在石徑兩旁;當年邁的司號員小梁子出現在畫面中央時，其身后赫然佇立著題有“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字碑，而團長劉澤水碑文上的“烈士”字眼與圣潔精致的墓碑、與九連被處理為“失蹤”的弟兄們(曾并肩作戰過的烈士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倒退回無名碑段落處，谷子地眼前由虛到實的“無名”二字在粗糙不一的木條上顯得無比委屈，攝像機由低到高的移動，帶出布滿畫框的“無名碑”，這樣的畫面不僅是在替九連弟兄們申述，更重要的是用眼前無法計算的木條，揭露那現實中無數個已被世人忽略和遺忘的英雄的窘況?！案盍阎亟M導演提供的眾多鏡頭訊息”，本是分析藝術電影常用的方式之一，能夠在《集結號》中得到同樣的分析效果，足以證明馮小剛在組織電影語言上用心良苦。

三、表現主義的蒙太奇

“蒙太奇意味著將一部影片的各種鏡頭在某種順序和延續時間的條件中組織起來?！盵5]《集結號》中蒙太奇的運用多種多樣:節奏蒙太奇表現緊張的戰爭氛圍，危機感在畫面的不斷切換中一涌而出;而平行、交叉蒙太奇的剪輯手法，在《集結號》表現戰爭場面的段落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與我國傳統戰爭電影有所不同，《集結號》真實不避諱地表現出戰爭中的殘暴與血腥，曾參與韓國戰爭片《太極旗飄揚》制作的幕后團隊在《集結號》中注入沖擊力極強的爆破、槍擊等效果，在視覺和聽覺上都給觀眾奉上前所未有的震撼。但從心理承受能力上分析，長期遠離戰爭的現代中國人，尤其是代表商業電影主流消費群的年輕白領，并不能對殘暴的屠戮全盤接受，尤其是在節日氛圍濃厚的賀歲檔期內。為了保證觀眾的心理底線不被強行沖破，不給觀眾帶來過于殘忍的負面印象，影片巧妙地運用蒙太奇的割裂效果，使畫面在血腥對決與智謀應戰的切換中形成動靜結合的電影節奏。一方面緩和殺場氛圍;另一方面，影片節奏的變換在吸引觀眾注意力上有著恰到好處的效果，避免了過于激烈與過于平淡對影片魅力的影響。例如:谷子地替二斗捂地雷的片段與二斗指揮轟炸敵軍的片段相穿插;谷子地一人的俯瞰遠景，冷清孤獨;二斗與戰士們的轟炸現場，緊張激烈。兩種風格的對比，一方面在主觀上潛移默化地植入觀眾心中一股同情谷子地的暖流;而另一方面，畫面的連接對比，正是谷子地犧牲個人所要達到的目的——在關鍵時刻，老兵依舊作出正確的決定，地雷炸瞎了他的眼睛，但卻贏來了二斗成功的爆破。

四、情感外化的鏡頭語言

(一)視覺外化

電影在講述歷史時往往使用旁觀者的角度，鏡頭力求冷靜、客觀，尤其是記錄戰爭歷史的影片，旁觀者鏡頭的運用更加普遍?！都Y號》卻反其道而行，其收效是很多觀眾對片中爆炸場面的晃動鏡頭記憶深刻，并且對其評價褒貶不一。如此晃動的鏡頭，給觀眾帶來觀影時的暈眩和不安，其實正是一種鏡頭參與戰場行為的表現。試想，當眼前血肉橫飛、天崩地裂時，哪個凡人還能保證自己的視線絲毫不動呢?這樣參與性的鏡頭，實際上是導演引領觀眾真正踏入戰場的第一步，觀眾所看到的畫面是導演所要呈現的戰爭景象，觀眾所感覺到的晃動是導演想要其參與進入到戰爭中的視覺感受。視覺的外化讓攝像機、大銀幕和觀眾不再是戰爭的敘述者和觀看者，而是參與者，甚至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戰爭犧牲品——九連戰士。

(二)聽覺外化

在表現谷子地因爆炸而聽覺受阻的片段時，慢鏡頭使音效外化為一段極為刺耳的噪音。王金存一副扭曲的表情喊出“連長”，但聲音卻微迷得聽不清楚。此處的聲音造型是對谷子地耳鳴感受的聽覺外化，根據耳朵的生理構造及其聽覺原理的特點可知，刺耳噪音對觀眾來說是感受谷子地當時情況最直接的途徑。營造與角色等同的主觀聽覺氛圍，一方面會迫使觀眾產生恐懼和刺激的心理反應，制造身臨其境之感;另一方面，此處的聽覺造型也有助于推動劇情的發展:由于谷子地聽覺出現問題，關鍵時刻是否有集結號吹響成為一個謎題，谷子地無法判斷，深有同感的觀眾也被蒙在鼓里。這樣的細節刻畫為劇情的發展埋下伏筆，懸念由此產生。

(三)心理外化

《集結號》中的愛情元素頗少，使這部戰爭電影有著陽氣過重的整體效果，但導演在其中嵌入了絲絲情意，嵌入手法巧妙而可愛，既不影響全片凝重的氛圍，又能讓觀眾在沉重中找到放松的罅隙。影片后段在表現二斗對桂琴的感情時，導演設計讓谷子地在醫院佯裝質問二斗一句:“你嫌人家是寡婦?”二斗立即回復:“胡扯!”人物語言簡單明了，但鏡頭語言卻豐富有趣。在二斗回答的瞬間，鏡頭對準他的手，此時正在觸摸帽子里的飯盒，測試溫度，含蓄地表現出二斗對桂琴的關心。這樣的拍攝創意無疑是受時代背景影響而作出的必然選擇，由于當時國人表達情感都比較內斂，出現直抒胸臆的表白機率少之又少，導演通過鏡頭語言的暗示，外化其心理自然反應。鏡頭有意識地引導觀眾視線，使人物情感釋放得恰到好處，真實可信。

“電影可以是自來水筆，也可以是鏡子?！盵6]電影語言的使用在于導演表達個人意圖或是現實世界的需要?！都Y號》作為一部商業大片，在視覺與聽覺上必然要脫穎而出才能占據市場;但作為一部戰爭電影，導演必然要通過戰爭表現自己對其的思考，電影語言正是體現其思想內涵的符號工具，巧妙的運用必將使觀眾在解讀電影時能夠有的放矢。《集結號》在電影語言上的大膽與考究，為中國戰爭電影未來的發展帶來諸多啟示:對電影語言的進一步探究與運用，將是實現中國主旋律的戰爭電影同時收獲票房與口碑，并在宣傳教育與藝術創作上獲得共贏這一夢想的必經之路。

注釋:

[1][3][4][5] [法]馬塞爾·馬爾丹:《電影語言》，何振淦譯，中國電影出版社2006年版，第5頁、第55頁、第40頁、122頁。

[2] 轉引自馬塞爾·馬爾丹:《電影語言》，何振淦譯，中國電影出版社1980版，第55頁。

[6] [美]羅伯特·斯丹母:《現代視野中的電影理論》，《當代電影》200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