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湯就是第一湯,“頭一湯”羊湯館之所以敢掛頭一湯的牌子,是人家的確有絕活兒。
無論羊肉湯、羊雜湯,頭一湯都肉爛湯粘,泛著牛奶白,那是羊肉燉到了火候才有的白。肉爛到啥程度?即便是吃奶的孩子和滿嘴沒幾顆牙的老頭,吃頭一湯的羊肉也照樣消化。加上湯里泛著的牛奶白,一看便增添幾分食欲。
羊湯是大補。小城老街人認這個理兒。喝一口頭一湯的羊湯,嚼一口馬六狀饃鋪的狀饃,在小城人的眼里那才叫極美的享受。
據(jù)說“頭一湯”這三個字是道光皇帝御賜的,這事是真是假無從考究,但崔家羊湯館是百年老店,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頭一湯的老店在小城的皇爺廟街,到大頭崔這輩兒已經(jīng)是第三代了。大概是常年燉羊肉,吃羊肉,喝羊湯的緣故,大頭崔體胖、頭大、脖短,坐落在兩膀之間的那顆碩大的腦袋格外顯眼,有幾分滑稽,幾分詼諧,于是落了個大頭崔的綽號。
小城小,皇爺廟街更小,街面很窄,老輩子也不過能勉強反向過兩輛馬車,現(xiàn)在開微型的夏利車過,都勉強得很,喇叭打得再響,也比不上步行快。等夏利車過去,步行的人在那頭已抽完一根煙了。
就這么一條很窄的街,卻因為有頭一湯在,異常熱鬧,轎車擠不過去就停在街口,步行過去喝頭一湯的羊肉湯。大頭崔便在不大的門面里,晃著碩大的腦袋,笑迎八方來客。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突然發(fā)現(xiàn)了大油田,小城立刻打破了往日的平靜,鉆井隊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油田會戰(zhàn)風起云涌。小城也因油田開發(fā)而升格,由縣改市,全方位服務(wù)油田建設(shè)。
大頭崔聽到消息,憋在家里咧著大嘴笑了三天,知道頭一湯的發(fā)展機遇來了。
大頭崔把兩個兒子叫到身邊說,爹沒啥本事,只會這一手,你們?nèi)绻麤]更大的能耐,就分頭去油田總部和新城區(qū)開羊湯館吧。
大頭崔的兩個兒子也有綽號,老大叫崔大頭,老二叫崔二頭,跟大頭崔一樣,綽號全跟頭大有關(guān)系。崔大頭和崔二頭初中畢業(yè)就跟爹在店里干,能有啥更大的能耐,于是便聽了大頭崔的話,崔大頭在新城區(qū)開了家頭一湯分店,崔二頭在油田總部開了第二家分店。大頭崔把百年老湯一分為三,不偏不斜,三店各取其一,這就算分家了。
頭一湯的牌子硬,崔大頭和崔二頭的分店一開張,生意便異常火爆,食客盈門,應(yīng)接不暇。月底一盤點,盈利頗豐,崔大頭和崔二頭不禁笑大了嘴。
夏秋之交,一連幾天陰雨綿綿,大頭崔給兩個兒子捎信說,停業(yè)吧,一月后再開門。兩個兒子不解,生意正紅得發(fā)紫,為啥突然讓停業(yè)?大頭崔說,雨連十天,歇業(yè)休閑。這是祖?zhèn)鞯募矣枺兜览砦乙膊欢銈兟犠嫔先说脑捑褪橇恕?/p>
大頭崔又說,老輩子人說了,若是十天連陰雨,得停業(yè)一月,若是半月連陰雨,就得停業(yè)倆月。大頭崔沒文化,其中的道道兒也說不出個之乎者也。不過他一直是按這條家訓做的。
既然老輩子人有話,那就停吧。崔大頭雖有些心疼,但還是聽了大頭崔的話。
老二崔二頭卻沒那么聽話,停一天得減少多少收入啊,眼看著花花綠綠的票子不掙?崔二頭不顧爹大頭崔的一再勸阻,油田總部的分店照常營業(yè)。
油田職工醫(yī)院的病號一天天多起來,一個癥狀,發(fā)燒,嘔吐,下泄,皮膚上生水皰。醫(yī)生一一詢問了病人的飲食經(jīng)歷,總結(jié)出一條:都在前幾天去了總部頭一湯羊湯館喝了崔二頭的羊湯。
消息傳出去,崔二頭的羊湯信譽一落千丈,食客頓時減少,門可羅雀。不但如此,大頭崔和崔大頭羊湯館的生意也受株連,生意大不如從前。大頭崔那個急啊,崔二頭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逆子啊,祖上的話還有錯?你咋就不聽呢。大頭崔對崔二頭嚷。
崔二頭也冤枉,反問,你說祖上說的啥道理嘛,說不出個道道兒,我咋聽?
崔大頭說,都別吵了,主要是羊肉出了問題,口蹄疫。這病傳染性極強。
口蹄疫?口蹄疫是啥東西?你咋知道的?大頭崔問兒子。
崔大頭說,我也納悶,停業(yè)后我趁閑就翻書看,這才知道祖上話里的道理。書上說,陰生潮,潮生霉,霉生菌,疫生之。而且最易在偶蹄動物上傳播,進而傳播到人。羊是兩蹄,也就是偶蹄,感染的幾率很高。
大頭崔聽后頻頻點頭說,還是有文化好啊。
崔大頭說,我們不但要聽從祖訓,還要弄清其中的道道兒,這叫與時俱進,這樣俺的百年老店才能發(fā)揚光大。
大頭崔拿出所有積蓄,替病人支付了醫(yī)藥費,回家后仰脖子對那塊“頭一湯”的牌匾望了很久,淚水盈眶。大頭崔抹一把淚,回屋里摸出一瓶白酒,一場大醉。
大頭崔將頭一湯館全權(quán)托付給老大崔大頭,從此甩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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