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張家輝我演過爛片，沒演過爛角色

張家輝拿影帝，一眾人都嘆息：苦熬二十年啊，演了二十年小人物啊，受了這些年委屈啊，如今，終于……

剛拿獎那幾天，面對媒體，他自己也不諱言曾經的恨獎與今天拿獎的歡喜；時隔半月，坐在記者面前的張家輝，已經平靜許多，他態度堅決地說：“不談辛酸史。”

當年關詠荷嫁給張家輝時，媒體以自以為是的口吻定性：“關詠荷放棄如日中天事業，下嫁張家輝。”記者問張家輝，事實是否如此。

他坦言：“談不上。當年放棄事業，她可不是為了我。”

那么，曾經演了那么多爛片，現在想起來什么感覺？

“我是演了很多爛片，但是我沒演過爛角色。我努力演我的每一個角色。”

“拿了這個獎就可以死掉了”

今年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張家輝穿著一套白色西裝，安靜地坐在臺下。根據他后來的描述，其實當時是表面平靜，內心非常緊張，掌心已經在出汗。頒獎禮之前，張家輝和太太關詠荷在家里從不提起金像獎入圍這件事，“怕想太多難免會有壓力，而最后萬一不是自己拿獎，我怕我的表情會很難看，萬一被攝像機拍到，就很尷尬了。”

后來，攝像機拍到的，是他狂喜的樣子。他可以安心了。他自己的話是，“拿了這個獎就可以死掉了。”

這句話，張家輝是笑著對記者說的，但是對這個獎的重視，他從不否認。

“我今年穿的這套白西裝，就是我去年入圍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時，頒獎典禮上穿的衣服，但是去年沒得獎。今年我還穿這套，我拿不拿獎跟我穿什么衣服沒關系。”這件事，整個采訪過程中，他跟記者至少提了三遍。

“我就是這樣的性格。”這個42歲的男人認真地說道，口吻里帶著點孩子氣的倔強。他相信“性格是天注定的”。這話在他身上是成立的，這些年來，他始終是這樣的性格。

17歲那年，考入警隊做軍裝警察。所謂軍裝警察，就是穿著警服，出外維持治安秩序，“給人開點罰單”的那種。因為開罰單時總狠不下心，常被老警察教育。做了4年，他覺得這實在不夠“警察”，申請轉去做破案的便衣。被上司拒絕了。“你不允許，我就不干了。”轉身就辭了。廉租房里單親家庭出身的孩子，二十出頭剛進社會，警察這樣收入頗豐、社會地位良好的工作，一賭氣就扔掉了。也從不后悔。

“如果我要10塊錢，你非要只給我5塊，我覺得你已經很不尊重我了。其實還是有的談，但是我不會再給你這份耐心。”

大概導演也是看出他這性格，加之曾經4年的警察經歷，被朋友帶著意外入行后，演的大半是警匪片——爛片里的主角，或者在還不錯的片子里扮個配角。

演了5年，直到忍無可忍。“經常收工后，開著車回家，邊開邊哭。你那樣賣力演的戲，都沒人看啊。贊也好，罵也好，好歹有點反應給我啊。可是什么也沒有。你知道那種用力拋出去，連一點回音也沒有的感覺嗎？”他定定看著記者，嘆問道。令人跟著不忍。

接著，又是那樣的“硬”。辭了亞視，跟關詠荷吵了嘴，一個人去了南非。其實，當時無線已經看好他，開出豐厚條件，簽下他，還是沒能留住他。因為他沒有擺平自己的內心。

總是對自己不滿的人，容易得抑郁癥——心理學上的說法，在張家輝身上得到印證。

南非行前的低潮，是他自認對其演員生涯影響極大的一次；另一次，便是2007年，在內地云南的邊陲小鎮拍《紅河》時的精神幾近崩潰。

“這是我第一次在內地拍那么久的戲。對環境完全不熟。下了飛機，坐8小時的車去山里。酒店門口站著個瘦骨如柴、臉色黝黑的詭異人；打開飯盒，一只好大的蟑螂在里面；遠離家人，那地方又封閉落后，收工了，我還是戲里的那個人，沒有老婆孩子的存在和別的環境讓我從戲里的氛圍走出來。戲又是悲劇。”

時常下了戲，就立刻回房間，足不出戶，獨自落淚。恨不得“馬上消失，坐計程車走人” 。但是太太、朋友打電話過來，他又總是撐著，“我能扛得過去，你們不用打來了”，“我能搞定我自己和這部戲”——還是這樣的“硬”。

如此的經歷后，問他以后會否再次出演內地的戲，期待跟內地哪些導演合作時，他給出的答案，再次地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

“賈樟柯、曹保平（《李米的猜想》導演）、章家瑞、王小帥，都是我想合作的內地導演。”竟是一眾文藝片導演。

“這些年我拍了太多商業片，現在很想多拍一些文藝片，平衡一下。我那么愛演戲，我享受拍文藝片時，對演技精打細磨的感覺。只是，下次我會對片子的商業考量、整體計劃了解更多。這部片子開始剪好后是2個小時，最后上映時，又剪成90分鐘。這讓我很難受。其實，你怎么知道剪成90分鐘就有出路，就好過2個小時呢？”

他堅持自己的原則。這次不了解情況，配合了內地的“游戲規則”，下次他就要問清楚再做決定。這是入行二十年，他不得不學會的自我保護。不然，這樣“硬”的性格怎樣在娛樂圈混二十年？

采訪那天，記者張口剛問出“從影20年遇到的人情冷暖對你塑造角色有什么影響”這問題，便被張家輝打住：“不談辛酸史。我不想談什么過去受過的冷遇白眼之類。你知道，這種話，沒拿獎的時候不能談，拿了獎，就更不要說了。演藝圈，比我熬不出的人，大有人在。何況今天我拿了獎。這些年，我過得很好，從不委屈。”

拿了金像獎的影帝后，張家輝數年來難得一見地開慶祝派對。圈中好友張智霖袁詠儀夫婦、黃秋生、馮德倫等人悉數到場，曾志偉、霍汶希、許鞍華、爾冬升等圈中名流也出席慶賀，英皇老板楊受成提前結束私人派對前往道賀，算是給足面子。這些年來，從不炒作、甚少宣傳、罕有緋聞、各種活動極少參加的“不懂算計”的“小人物”，到此時，才能見出其在圈中的人緣。

他跟記者感嘆：“好多次我都懷疑自己不適合這一行，我這樣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娛樂圈呆二十年？”

“命運天注定，你說的。”我回他。

“我無法忍受成為背叛家庭的人”

沒有緋聞到簡直不像圈中人，這是張家輝在媒體形象上的符號之一。在娛樂圈泡二十年，從沒有過被投懷送抱或者春心涌動的時候？誰能信？

“真沒有！這就是我入行二十年最辛酸的經歷！”他笑道。

“我采訪過一些名人，他們許多都坦言，即使沒有真的出軌過，但都曾有面對誘惑，忍痛割愛的時候。”我不甘心。

“他們都多大？”

“40、50歲的都有。”

“哇！都50歲了，讓他大膽放馬去好了！”他又笑。

“那你50歲的時候，會放馬去嗎？”

“不會。”他止住笑。

“為何？為何非要跟天底下大多數男人都不一樣？你有什么特別嗎？”

“大概因為我的童年吧。”

他開始跟我講他甚少公開提及的童年。

還未等他來得及明白世事，父親已經迫不及待地離開了他們母子5人——媽媽、3個姐姐和最小的他。“因為他愛上別的女人了。”

那時候，他們住在石硤尾的木屋區，政府的廉租房里。母親一人忙不過來，便是大姐照顧他們幾個小弟妹。童年里，很少有什么回憶里沒有大姐。

“家里那樣窮，但我是10多歲了，才知道世界上沒有圣誕老人的。”他帶著驚異，“姐姐努力打工，省下錢給我買圣誕禮物，保護我的這個童話。”

“《天水圍的日與夜》你看過沒？她就是里面鮑起靜演的那個角色。”

童年張家輝不愛讀書，姐姐恨鐵不成鋼地打。打完了，就教他寫字。他趴在小凳子上寫，姐姐在一旁看。寫不好，姐姐拿過來擦掉，再寫。“她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讓這個弟弟有點本領，就這樣教我寫字。”

“我現在字寫得就很好啊，”他收起哽咽和回憶，笑著寫給記者看，“十多歲時，她還攢錢給我買了把吉他。”

說完，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前些年，姐姐的女兒在日本出嫁。我們一家人去日本參加婚禮。喜宴上，我們本都在嘻嘻哈哈地說話。這時候，大屏幕上打出姐姐的照片，那時候她已經過世了。忽然我一抬頭看到，就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我才知道我有多想念她。”拿了金像獎的影帝，張家輝立刻拿著獎杯去了姐姐的墓上。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就是希望她能看到……”

平靜了一會，他說：“所以，我完全沒辦法接受那個背叛家庭的角色，由我來扮演。這么幸福的家庭，我怎么可能親手去破壞它呢？我也在朋友玩笑時笑言過想有機會出軌，但是那代價太大了。太不值得了。每次拒絕了那些誘惑之后，感覺太好了。很輕松。我有強烈的做父親的責任感。”

父親這個角色，顯然是他最愛的。

“我怎么看她都看不夠。現在夏天，我時常帶她去游泳。她穿著小背心，一團會動的粉嘟嘟的肉在你懷里。那感覺太迷人了。”

前兩個月，女兒學校開運動會。張家輝去陪女兒玩。比賽結束時，廣播讓全體家長走下看臺，到場上比賽100米。

“我當時就想，天哪，在我女兒面前一定要表現好。當時好多外國人，比我高很多，壯很多。槍聲響了，我就像瘋子一樣地跑。完全瘋掉了，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后來拿了金牌。可惜女兒對這個沒什么概念。”他說得手舞足蹈。

他也會給女兒做飯，女傭不在的時候。擅長魚頭湯、牛肉粥。“魚頭要買大的，洗凈、開鍋、放油，魚會馬上炸，但是沒關系，這時候你可以放米酒，這樣……”他像唐僧一樣，傳授他的廚房心得。

“家里太太做飯嗎？還是她只管大事？”

“她幾乎不做飯，我做得多。但是大事小事都歸她管。錢也是她管。其實，我還是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了。工作、生活對我，是三七開。工作是七。”

“太太當年事業那樣好，說放棄就放棄跟你結婚了。現在拿獎了，有沒有覺得是給太太的一個安慰或者回報？嫁你時，你還是小角色哦。”

“沒有沒有。”否認得堅定干脆。“她從不是為了我放棄，她是為了她的女兒，她想要的安定的家庭生活。”

“當年是她想結婚而不是你？”

“當年有天，她跟我說，我們要么結婚生子，要么分手，你選一個。我驚訝得要死，說，有沒有這么嚴重啊？她很肯定地說，有。我說，那好，就結婚吧。”

“沒覺得她跟你受委屈？”

“沒有。大家都努力工作，我不自卑。”

“最后一次跟太太有矛盾是什么時候？你們現在的相處模式是怎樣的？”

“兩個人在一起，誰沒有矛盾？”他不正面回答，“相處模式，是只有你們記者才會問的問題。”他笑著，四兩撥千斤地擋回來了。

普魯斯特問卷of張家輝

你認為最完美的快樂是怎樣的？

白癡，不用想東西，思考就有痛苦。但是我仍然愿意做一個痛苦的人，而不是快樂的豬。這樣才豐富。快樂的豬是不充實的。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思想家。有頭腦、有智慧、有敏銳的覺察力。

你最恐懼的是什么？生病。

你目前的心境怎樣？滿足。

還在世的人中你最欽佩的是誰？沒有。

你認為自己最偉大的成就是什么？女兒。

你自己的哪個特點讓你最覺得痛恨？

情緒化。但這對演員來說，也是優點。

你最喜歡的旅行是哪一次？不喜歡旅行。

你最痛恨別人的什么特點？

不尊重別人。比如耍大牌自我膨脹那種。

你最珍惜的財產是什么？沒什么。

你最奢侈的是什么？

可以懶惰很奢侈。

你認為程度最淺的痛苦是什么？想不出。

你認為哪種美德是被過高評估的？

好男人，好丈夫。

你最喜歡的職業是什么？演員。

你對自己的外表哪一點不滿意？鼻子太大。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早六七年前，沒在上海投資一所大房子，當時猶豫了很久。要不然，現在就賺大了。

還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視的是誰？沒有。

你最喜歡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質？最討厭的呢？

智慧。最討厭自大。

你使用過的最多的單詞或者詞語是什么？沒有。

你最喜歡女性身上的什么品質？最討厭的呢？

智慧、開朗。最討厭裝嫩的。

你最傷痛的事是什么？沒有。

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品質？懂得自己。

你這一生中最愛的人或東西是什么？

按摩，讓我很放松。

你希望以什么樣的方式死去？

不受痛苦折磨。

何時何地讓你感覺到最快樂？

還沒有，想不到。

如果你可以改變你的家庭一件事，那會是什么？

趕緊把住的房子裝修一下。

如果你能選擇的話，你希望讓什么重現？

姐姐。肯定是。

你的座右銘是什么？

做好自己，別管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