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經驗是全方位的,但筆者愿從一個“細小”的角度談起,那就是新加坡執政黨人民行動黨的總部大樓。
執政黨“大樓”的震撼
有中國學者訪新時,以為執政黨的“大樓”必定巍峨輝煌,樓內黨務人員必定人頭涌涌,可到了才發現那是個只有兩層高的小樓,設備簡陋,里面才11個工作人員。原來,人民行動黨認為如果在市中心建大樓,會“使人民隨時感到黨高高在上”。新加坡執政黨的務實和低調,以及背后折射出的鮮明的“人民主權”原則令人感嘆,但事實上,這在不少國家是理所當然的事。是權力在上、人民在下,還是權力就在人民的中間;權力的運用是務實低調的,還是浮夸張揚的,人民的心中自然有數,所以新加坡人民行動黨能夠連續執政幾十年而依然受到人民歡迎。
世界上像這樣經選舉后上臺執政的長壽執政黨已不多了:墨西哥革命制度黨執政71年,后因腐敗和經濟失誤等問題被人民趕下臺;日本的自民黨創造了戰后日本的經濟奇跡,人們曾以為它會執政到??菔癄€,誰料前些年人們討厭這個黨的派閥作風和老人的黑箱政治,差點被選下臺,被迫與其他小黨聯合執政……而新加坡執政這么多年的人民行動黨,竟然一點沒有腐化變質,沒有思維僵化,公務員干了那么多年,也沒搞出官場政治和官僚主義,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向人民指出國家下一步的前進方向……這的確難能可貴。人民行動黨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不說國家的大政方針,就是在容易被國際觀察家忽略的執政黨建設上,它有些做法就可圈可點。例如,每當政府為中下階層市民建好組屋,人民行動黨的社區分部也差不多同時在組屋成立了,隨時幫助住戶解決問題。工作細到這個程度,難怪行動黨的議員這么多年在選舉中總是高票當選。
新加坡總理的薪水在全世界領導人中是最高的,但高薪并非為了養廉,而是為了吸引一流的人才,新加坡人對此并沒有太多意見:因為經濟處于逆境時,新加坡的公務員不會搞給自己加薪這類“刺激內需”的把戲,高官帶頭主動減薪,與民共度時艱;經濟好景時,政府會增加諸如醫療、教育等的開支,保障人民生活的同時持續增強國家的競爭力,有時甚至直接派錢回饋公眾。
時刻與人民在一起,一個政黨才會永葆青春。行動黨規定,黨的議員必須定期接見選民,傾聽民意并協助解決群眾的問題,有的議員一年竟接待了5萬市民。這不能不令人聯想起我們的一些人民代表和官員,有時連找都找不到,更何談要他替群眾排憂解難。與新加坡的議員相比,我們的代表和官員是不是太好當了呢?國內問責制和責任政府剛推行沒多久,就有官員抱怨“官越來越不好當了”,像是“在雞蛋上跳舞”。其實,“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是現代政治的常識:官不好當了,群眾才能好過。
小國體量 大國心胸
有學者總結新加坡成功的三大要素:一是堅守如誠實廉潔、多元種族等價值的“天道”;二是與時并進,腳踏實地的“地道”;三是順應民心的“人道”。如果說以上屬于“方法論”的話,筆者以為新加坡的成功還在于“世界觀”。
新加坡雖小,但幾代領導人都具有難得的世界眼光,與東西方的大國都能保持良好的關系,有時甚至成為東西方交往的橋梁,在國際上很有發言權。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他時刻注意廣納各方意見,留意國際政經及產業動向,不斷因時而動調整姿態。
新加坡的這種“世界觀”,使它一路走來,始終立于國際趨勢的潮頭,獲取最大的國家利益和國家發展。李光耀、吳作棟、李顯龍三代領導人都與中國幾代領導人關系良好,并經常提出富有建設性的意見,為中國領導人欣賞和采納。而中國對新加坡學習和考察的重點,30年來也經歷了一個變化的過程:開始時關注經濟層面,諸如如何建立工業園區等;近年的考察熱點逐漸過渡到政治和社會層面,例如如何在一黨執政下實現黨派制衡和輿論監督,如何建立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甚至如何建組屋等。如今,中國廣東一省的GDP已超過了新加坡,但在政治和社會領域乃至相當部分的經濟領域,可以學習新加坡的地方還有太多,許多事情我們也僅學了點皮毛。
當然,國際社會有關新加坡“東方式民主和價值觀”的爭論從未止息。托克維爾寫于新加坡建國前100多年的傳世巨著《論美國的民主》有一章節很有意思,似乎是在“論新加坡的民主”。托克維爾說,“在這樣的一群人之上,聳立著一個只負責保證他們的享樂和照顧他們的一生的權力極大的監護性當局。這個當局的權威是絕對的,無微不至的,極其認真的,很有預見的,而且是十分和善的……它愿意為公民造福,但它要充當公民幸福的唯一代理人和仲裁人”。托克維爾繼續指出,這樣的當局“并不踐踏人的意志,但它軟化、馴服和指揮人的意志”。托克維爾對這樣的民主并不看好,原因之一,可能是這樣的社會天然地較為缺乏創新的精神。李光耀亦坦承,“新加坡是一個整潔的地方,人民不準吃香口膠,不準在有空調的地方吸煙,限制多多,不是一個有趣的地方”。
以高效管治聞名于世的新加坡,如何在人們對自由的意志有著更高要求、越來越強調創新的今日世界中從“乖仔”變“型男”,可能是它未來持續發展的一大挑戰。而事實上,如何從政府強力主導甚至帶威權色彩的社會,順利轉型到真正的現代民主社會,是亞洲許多新興國家曾經或正在面臨的共同挑戰。
在一定歷史階段,強人治國有一定的合理性,但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人民的政治、經濟訴求日高,這種模式的弊端就逐漸顯現,尤其在危機爆發時,政府若不能令經濟持續增長,就會突然失去執政的合法性,從而引發政局動蕩。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大批東亞、東南亞國家一夜之間“變天”,深刻地說明了這個道理,而這,是值得區內大國作深入思考的。
談到新加坡,筆者愿意順便提及與它隔海相望的文萊,把這兩個小國放在一起對比研究挺有意思。美國中央情報局網站的資料顯示,文萊人均GDP5.1萬美元(按貨幣實際購買力即購買力平價計),比新加坡還高。但這個小國除了石油,又幾乎什么都不產,不但日用品等全從新加坡等地進口,甚至連貨幣都是新加坡代印的。上帝是不公平的,它讓有的國家“躺著都可以成功”,而讓新加坡這樣的國家篳路藍縷,一路走得如此辛苦。但若問起哪個國家更值得尊敬,我想多數人都不會認為是福利更好、生老病死全被包起來的文萊,而是選了好的制度,有了好的帶頭人,抓住了國際機遇,并靠自己一手一腳打拼出來的新加坡。
(摘自《同舟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