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陽關尋故人

提起陽關，人們一定會想到唐代大詩人王維的那首《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首千古絕唱，不知曾使多少中國人為之動容。

我曾多次去過敦煌，并路過陽關路口，僅僅只有20多公里，卻因為種種原因，無緣去憑吊這座享譽中外的古代關隘。幾天前，利用一個雙休日驅車前往陽關，以期從古代的出關者那里獲得一點豪情，以修補內心多年的缺感。

陽關遺址位于甘肅敦煌西南70多公里的南湖鄉一帶，屬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因在玉門關之南而得名。西漢武帝時期，在河西“列四郡、據兩關”，即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和陽關、玉門關兩關。陽關作為通往西域的門戶，既是絲綢之路南道的重要通道。也是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陽關和玉門關分別坐落在敦煌的西南和西北，與敦煌構成一個能攻易守的三角形。據史料記載，西漢時，這里設陽關都尉治所，魏晉時，設置陽關縣，唐代設壽昌縣。舊《敦煌縣志》把玉門關與陽關合稱“兩關遺跡”，列為敦煌八景之一。

我提前查閱過許多關于陽關的資料，想找幾張漂亮的圖片，但由于時代久遠，具像的陽關早已經從人們的視線中跌落進歷史幽暗的隧洞，各種資料中惟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孤零零的烽燧。我并未因此而退卻，哪怕那里已經一無所有，我也要站在那片湮沒在沙海中的廢墟之上，感受一下漢賦、唐詩、宋詞一度在我心中留下的劃痕。

驅車離開敦煌市區不久，那片蔥翠的綠洲便消失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和戈壁。隨著南湖鄉的臨近，戈壁沙漠中逐漸出現一抹綠洲。待進到村里，眼前豁然一亮，一片茂密的莊稼和連片的葡萄園立刻趕走了旅途的煩躁和勞累。這里的農民抓住城市人渴望回歸自然的心理，修建了很多休閑農家園。那天正是周末，雖然還沒有到葡萄成熟的季節，但敦煌市區的很多人專程開車到葡萄園來游玩。真不敢想象，這樣荒涼的沙窩子里會有這樣一片世外桃源般的綠洲。

可惜時間緊張，到達陽關時已經是下午，我們遏制住在農家園里休閑放松的欲望，直接去了陽關遺址。

單純地看景，陽關沒有什么特別值得記錄的。但要說懷古，恐怕很少有地方能夠和陽關相提并論了。王維的詩雖有悲戚之意境，而當時的事實是，熱血男兒總把西出陽關作為一種豪邁之舉。滿懷報國之心的武將如此，胸懷天下的文人墨客也如此。沒有這種境界，哪里還會有我們穩固的疆域和氣勢恢弘的邊塞詩呢?現今，依然有許多仁人志士揣著盛唐時的夢想，投身到西部這片熱土。因此，無論是從軍事、政治還是文化的角度，陽關都沉淀了太過厚實的內涵，盛開著太過耀眼的誘惑，令無數中國人為之神往，為之牽掛。

走進遺址區域，心中那座古老的城池如今早已蕩然無存，僅留一座被稱為“陽關耳目”的漢代烽燧遺址形影相吊地聳立在那里，目光凝重地迎接著風塵仆仆的人們。一個頗有幾分商業頭腦的文化人，自己籌集資金在半山腰修建了一座陽關博物館。博物館雖然是現代產品。形制卻仿照漢代的關塞修建，里面還陳列了許多陽關及周邊地區出土的文物。進入這里，還是能夠使人品味到我們的祖先在2000年前創造的博大精深的文化。看著那些已生銹的斑駁的物品，你會感覺自己的一呼一吸間，似乎都包含著金戈鐵馬的悲壯、古道駝鈴的滄桑。

參觀完博物館，來到后山。舉目望去，一道道錯落起伏的沙丘從東到西自然排列著數十座大沙梁，一些駱駝刺等低矮的沙生植物，從地下深處攜帶著幾千年的秘密，偶然間探出頭來，審視著這個對它們來說陌生的世界。墩墩山下是蜚聲今古的“陽關大道”，現在也已經被風沙埋沒。沿著早已被風沙吞噬的“陽關大道”，瞻仰著雄偉的阿爾金雪山，凝視著起伏蜿蜒的大漠荒灘，踏著古^的足跡沐風而行，那首如泣如訴的《陽關三疊》似乎在耳邊裊裊響起，當年西出陽關時凄涼哀惋的別離景象立刻閃現在眼前。

這里沙丘縱橫，沙梁之間為礫石平地。當地人稱其為“古董灘”。

古董灘面積約萬余平方米，在古董灘上沙丘之間的礫石平地上，散落著許多古代的錢幣、兵器、裝飾品、陶片等古遺物。當地人有“進了古董灘，空手不回還”之說，可見文物數量之多。除此之外，這里還殘存部分古代房屋、農田、渠道等遺址，但都掩蓋在茫茫的黃沙之下了。1972年，酒泉地區文物普查隊勘察古董灘40道沙梁后，發現了大片版筑遺址。經發掘、測量，這里的房基排列清晰、整齊，附近有斷續寬厚的城堡墻基，還出土了大批文物。從遺跡及文物分布來看，在古代這里是一個十分繁華的地方。《西關遺址考》謂古董灘是漢代以后的陽關，清《甘肅新通志》及《敦煌縣志》卻認為紅山口即陽關。此發掘與《新唐書·地理志》及敦煌遺書《沙州圖經》等史料記載的漢代陽關位置相符合，考古學家據此認為，現在的古董灘就是古代陽光的關城所在地。

墩墩山烽燧前有一條新修建的觀光長廊，長廊的盡頭立了一塊黑色的石碑，上面鐫刻著王維的那首絕唱。石碑正好與烽燧相對，使人感覺到盛唐的光輝正沿著夕陽的光束照亮你的內心。登上墩墩山，舉目遠望，荒涼的山腳下是綠樹蔥蔥的塞上盛景。

陽關依靠阿爾金山冰川消融形成的渥洼池和黑土溝兩大水源的滋養，曾經是一片蔥蘢的綠洲。后來，由于人類的過度開墾，造成雪線上升、水土流失，再加上宋、元以后隨著絲綢之路的衰落，陽關也因此被逐漸廢棄。后來，兩大水源漸漸得到補給，這一帶才重現了活力。只是，陽關在現代軍事中作為要沖的意義已經減弱，已經完全成了一個隱藏在大漠戈壁中的明珠。

夕陽西下，我在戀戀不舍中與陽關作別。

回頭看看那聳立在禿山之上的寂寞的烽燧，看看那座被流沙掩埋、被歷代文人墨客吟唱過的、牽動過無數中國人懷古情結的古城，再看看前面山腳下那片蒼翠掩映中的村莊，不禁感慨萬千。

自古以來，陽關在人們心中，總是凄楚哀怨、寂寞荒涼、悲壯激昂，縱使滿懷橫刀立馬、保家衛國的宏偉心愿，也會因為要奔赴洪荒的邊塞而徒生幾許慨嘆。況且，由于多種原因，戰爭，特別是古代戰爭，因為經常使用水攻和火攻，對西北地區生態的破壞，一直沒有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

今日的陽關，早已經不再是王維筆下“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苦吟絕唱。它依靠充足的陽光、懸殊的溫差、肥沃的土壤、豐沛的水源，早已成為敦煌最大的葡萄基地。那一顆顆珍珠樣的果實，不僅洗掉了人們心中對西北、對戈壁沙漠的恐懼，也洗掉了西出陽關者內心的孤寂和凄清。來到這里，你不僅能夠感覺到唐詩輝煌的氣勢，還能夠從王維、高適、岑參等一批文化巨匠曾經留下的足跡里看到，新時代的陽關正在書寫著新的歷史篇章，我們這些生活在河西走廊的子民們，也就不必為自己的處境而接受他人的憐惜或慰藉了。只顧給自己斟上一杯美酒，坦然面對這日出日落，內心因有諸多“故人”的關懷而寧靜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