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的父母是在中國參加革命的國際共產主義戰(zhàn)士。1949年他出生在北京,7歲以前只會漢語。他在上世紀60年代當過紅衛(wèi)兵,也曾是“老三屆”的一員……這些復雜的經(jīng)歷融合在一起,讓所有聽說過他故事的人唏噓不已。見過他的人,無不佩服他那一口純正的京腔,簡直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殊不知,他是英國人,名叫卡爾·柯魯,正式的身份是外企名特葡萄酒公司的總經(jīng)理。
柯魯(Carl Crook) 身材高大,標準的西方人,唯有性格略微內向些,但是一聊起來,滿口的北京話讓人驚奇。一個朋友甚至半開玩笑說,柯魯說話好像有人在他背后演雙簧。不僅是說北京話倍兒溜,他還時不時冒出“他們外國”之類的詞語。接受電視采訪時,也時不時冒出來幾句毛主席詩詞。
如今,柯魯住在北京西三環(huán)一套改造后的四合院里,事實上,柯魯也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位在京建房的老外。柯魯非常熱愛中國文化和歷史,尤其是北京的文化和歷史。從出生到現(xiàn)在,除了1973年到1984年這11年,他已經(jīng)在中國住了40多年,他的父母住在這里的時間更長。柯魯?shù)母赣H戴維·柯魯克1910年出生在英國倫敦,1936年加入了西班牙國際縱隊,隨后受共產國際委托來到中國,在成都結識了伊莎白,一個出生于成都的加拿大傳教士的女兒,兩人婚后于1947年進入中共晉冀魯豫根據(jù)地,深入河北農村進行土改調查,曾經(jīng)寫下《十里店:中國一個村莊的革命》一書。新中國成立后,柯魯克夫婦協(xié)助中國政府在北京創(chuàng)辦北京外國語學院,退休后的伊莎白如今已經(jīng)90多歲了,依然住在北外的校園里。
年幼的柯魯先進入崇文小學,后考進北大附中學習。當時糧食緊缺,柯魯跟所有在華的外國人一樣品嘗了“憶苦飯”的滋味。“憶苦飯呢,就是要回憶舊社會的苦,當時吃的就是一些粗糧,什么高粱啊,棒子面兒啊,再摻一點糠類的東西啊,比那個棒子面兒還差一點,憶苦飯肯定不好吃。”柯魯說。
紅衛(wèi)兵柯魯衣食無憂內心憂
1967年,“文革”剛剛開始,柯魯?shù)母改敢蛩^的“間諜罪”被抓了起來。柯魯加入了北大附中紅衛(wèi)兵中的“紅旗”派,但他更多的應該是一個旁觀者。“當時作為一個外國人,我的參與比較邊緣,只是參加了各種各樣的會,并沒有參加武斗。”柯魯說,自己的家也曾被其他紅衛(wèi)兵抄過。
1969年,柯魯和弟弟先后在海淀農機修配廠、北京第一汽車修理廠當了6年的工人。柯魯后來回憶說,當時的日子也沒有那么苦,這或許是因為對于自己的年輕時代,人們習慣把它美化的原因吧。
1973年,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過問下,柯魯克夫婦終于獲得了解放。柯魯回憶說,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舉辦的一個招待會上,向被關押過的這些外國專家道歉,并為他們全家舉杯,希望這一事件不會使他們對中國留下痛苦的回憶。柯魯說,父母即使在獄中也從未懷疑過自己所選擇的生活道路的正確性。
雖然沒有受什么苦,但是柯魯對“文革”的感受卻并不輕松。“物質上沒有經(jīng)歷缺吃少穿之苦,但精神上曾感到壓抑。”他說,“談起‘文革’,大家都自認為是受害者,但是很多人也應該認識到自己也是施害者,當年抄過我家的紅衛(wèi)兵,如今見了面,也沒有想起來要道歉。”談到中國人如何走出“文革”的歷史心結時,柯魯說,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造成2500萬國民中有100多萬人死去,比中國“文革”還殘酷,他們也是在幾代人過世后才坦然反思的,可能中國也要走這條路。
回英國探親補習英語
柯魯克夫婦被解放3個月后,柯魯離開了中國,不過他始終沒有脫離與中國的關系。1974年在朋友馬妮的幫助下,他們一起去美國馬薩諸塞州大學念書,馬妮后來成為他的妻子。拿到教育學的碩士學位后,柯魯又考入斯坦福大學,拿到了東亞學的碩士學位。
柯魯7歲之前幾乎沒有學過英語。柯魯后來解釋說,父母都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英語教師,所以中文口語并不太好,但是為了讓孩子們能夠跟中國人正常交流,在家里父母當時都說中文。因此,1957年,他跟家人赴加拿大和英國探親時不得不上英語補習班。直到去美國上大學后,柯魯才真正地融入英語的環(huán)境。
除了語言,影響柯魯最深的就是中國文化了。他說:“雖然我不是中國人,但在文化上我應該算是中國人,中文可以說是母語。在北京就像回到家鄉(xiāng)一樣。”柯魯也承認,美國的自然環(huán)境清潔優(yōu)美,所以他時常也想回美國生活一段時間。柯魯說,能夠在中英兩種文化中找到歸宿是他的幸福,這還得感謝他的父母。
能做葡萄酒生意得益于
改革開放
1984年,柯魯終于又回來了。這回他的身份是西方石油公司北京聯(lián)絡處的主任,負責煤礦業(yè)務。這個中國通很快便用自己的中國關系打開了市場。4年后,由于國際市場煤價狂跌,西方石油公司退出合資公司。柯魯又在北京一個從事跨國運輸?shù)挠靖闪藘赡甓唷?/p>
1994年柯魯和朋友在中國開了一家從事包裝技術工作的公司,后來因為種種原因,他們開始經(jīng)營進口葡萄酒,不久這就成了他們公司的主要業(yè)務,也是柯魯與葡萄酒打交道的開始,從此葡萄酒成了柯魯?shù)囊淮髳酆谩!拔覀兇蟾攀窃谥袊钤缃?jīng)營葡萄酒的一家外國公司,那時不像現(xiàn)在有這么多經(jīng)營進口葡萄酒生意的公司,競爭這么激烈。”作為最早的開拓者,柯魯也在推廣葡萄酒文化,他翻譯了不少西方有關葡萄酒的介紹,在中國媒體上發(fā)表。漸漸地葡萄酒開始被人們所接受,并進入到北京諸多餐廳里。
柯魯說,中國目前人均葡萄酒消費量不過世界平均水平的1/10,所以潛力巨大。可以肯定,10年后中國人還會喝更多的葡萄酒。北京正在成為一個真正的國際化的大都市,對各種葡萄酒的需求將會變得越來越大,其地位也會越來越高。
柯魯似有遺憾地說,自己沒有繼承父母的革命精神,卻經(jīng)常在問自己能為中國做些什么,畢竟自己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也為北京這幾十年的發(fā)展感到高興。出于對北京古都風貌和傳統(tǒng)文化保護的擔心,他曾經(jīng)給北京市規(guī)劃部門寫過信,也曾經(jīng)為古城內四合院被拆掉表示痛心。柯魯認為進口葡萄酒也為北京的發(fā)展增添了一些色彩。如今,他的公司從以前的六七名員工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近百人,也算是給社會提供了一些就業(yè)機會。
中式庭院生活
柯魯?shù)募译m然緊臨西三環(huán),但卻是鬧中取靜。走進這座改造后的兩層樓的四合院,映入眼簾的是院子里那高大的棗樹上掛滿的紅彤彤的棗子,院內藤蘿纏繞,房屋嚴格遵照中國傳統(tǒng)的方式,窗戶、門都做成中式花格,古色古香,讓人想不到這是一位英國人的家。
院子里有一個像井一樣的烤爐,點燃木炭燒烤,旁邊有一個測溫表,能很好地控制溫度。冬天,柯魯就在這兒烤全羊、開葡萄酒款待朋友。來這里的朋友不少是柯魯小時候的好友,跟他一樣的紅色革命后代。柯魯說,有一次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外國朋友,在院子里吃烤全羊,興致來了,大家還一起合唱樣板戲。“聽起來夠怪的吧, 一群老外唱樣板戲。”
客廳里最顯眼的還是墻上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是柯魯父母年輕時在晉冀魯豫邊區(qū)的照片,他們穿著當時臃腫的軍棉襖,就像當時很多的中國革命者一樣。柯魯說,盡管時代變了,他還是很尊重父母的看法。他們是社會主義者,他們希望中國富裕起來,但是他們更重視社會關系,比如社會的公平公正。而他覺得如今中國富裕起來,已經(jīng)是一個難得的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