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羅布泊去,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長久的夢。有位日本人曾寫過一本書,叫《絲綢之路上的99個謎》。羅布泊,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謎。
2008年11月,羅布泊迎來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一次科考行動??疾焓状螌崿F了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結合。在為期一個月的考察中,來自地質、考古、農業等20個不同專業的29名專家參與其中,這也是羅布泊考察史上專家隊伍最強大的一次,國內羅布泊研究精英匯聚一堂。
雖然大量的工作還待實驗室結論,但野外工作的初步成果仍然告訴我們:羅布泊還有許多未知的謎,等待我們去揭示。
尋找小河死者的家
2008年11月25日,考察在新疆庫爾勒市啟動,第一支出發的分隊即考古分隊,目標是小河遺址區,考察重點是小河遺址的周邊環境。
1914年前后,維吾爾族人奧爾得克首次在羅布泊發現一個有“千口棺材”的地方。1934年,在奧爾得克的帶領下,瑞典探險家斯文 赫定牽頭的考察團在孔雀河下游庫姆河的一條無名支流附近,找到了這片墓地,并在此發掘了12座墓穴,采集到大量文物。他斷定,這片墓地“早于中國統治樓蘭王朝時期”,即在西漢前。考古學家沃爾克·貝格曼將墓地附近的無名支流隨意稱為“小河”,這片墓地便有了“小河墓地”之名。
此后不久,小河基地卻很快消失在人們的目光中,直至60余年后的2000年末,才由當時的新疆文物考古所所長王炳華研究員重新發現。
2002~2005年,由新疆文物考古所伊弟利斯研究員為隊長的考古隊對小河墓地進行了試發掘和全面發掘,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脊抨犜谶@里發掘墓葬167座,還有超過190座的墓葬因風沙等原因被完全破壞。奧爾得克所說“有千口棺材的地方”實不為虛言。
然而,考察隊專家們的目光并不在小河墓地,他們此行的最重要目標是解答這樣一個疑惑:墓主人生前的家在哪里?
貝格曼在當年曾用幾個月時間走遍了小河兩岸,始終沒有發現過一處古代人類聚居遺址。小河墓地東距樓蘭遺址直線距離102千米,在當時要走10天以上。
英國探險家斯坦因提出另一種解釋,說羅布人曾將小河基地稱為“麥得克沙爾”,即麥得克城(小方域)之墓,麥得克城為斯坦因所發現,更在樓蘭遺址以東。當時的人是不會選擇路途如此遙遠的地方作為死者的歸宿地的。
現代衛星遙感技術解決了這一難題。
出發前,隊員之一的中國科學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呂厚遠研究員通過互聯網“谷歌地球”系統調取小河遺址、米蘭遺址和樓蘭遺址等的衛星影像資料,對小河遺址周圍20~30千米進行了一次高分辨率掃描。結果發現,在小河遺址西北方向五六千米處,古河道有一段向東彎曲,在河道西岸中心部位,存在一個由近南北向和近東西向構成的白色直角條帶,如一個反寫的“L”,圖像南北長約180米、寬6~10米。這一圖像與周圍沙丘的移動方向截然不同,似為人工痕跡。
到達小河遺址第2天,考察分隊即向衛星圖像疑點進發,在距疑點1千米左右,地面開始出現陶片、動物骨骼和漢五銖錢。到達疑點后,一座只剩下東、南兩段墻體的城池從沙丘中露出。墻體3邊各約220米長,頂寬6米,東墻基部寬約8~10米,由人工堆積泥土構成,南墻由紅柳枝和泥土間層組成。墻體內側有斷續紅燒土,上有大塊木炭,周圍有陶片、紡輪等。由于城內大部分為流沙湮埋,城池究竟為方形或長方形,尚不能確定。
根據遺物,伊弟利斯研究員初步認定這是一座漢晉遺址。遺址與小河墓地距離約6.5千米,當天可以來回,基本能認定為小河死者生前的家。另據對小河古城建筑的碳14測定,遺址約建于公元440~500年左右,應為北魏時期(公元386~534年)。由此,小河墓地的年代也要相應推后至北魏時期。
小河墓地死者生前的家終于找到了。
羅布人的又一處家園
羅布人,不是一個種族,而是曾經生活在羅布荒原的居民的總稱。
人類在羅布荒原活動的歷史十分悠久,但由于環境的變遷,人類活動在此出現了中斷,以至今天,出現了許多難解的謎。
如今,人們關注最多的是最后一拔羅布人,即清末民初生活在阿不旦一帶的羅布荒原居民。
阿不旦,相當于羅布人的“首府”,在羅布方言中是“水草豐茂,適宜人居住的地方”之意。英國探險家斯坦因1906年進入羅布泊前到達的阿不旦,已經是一處新阿不旦了。這是因為老阿不旦的鹽化迫使羅布人遷往新址。新址也取名阿不旦。
老阿不旦傍湖而生,新阿不旦則靠人工開挖的水道捕魚,兩地居民雖同樣以漁業為生,捕魚奈件卻發生了極大改變。至1921年塔里木河重歸羅布泊,失水的羅布人只能放棄阿不旦各奔東西了。
在羅布荒原還有多少羅布人的聚居點?它們最早出現在什么時候?
考察隊抵達若羌縣后,一條線索引起了隊員的關注,當地人在羅布莊東側發現了一個新的聚居遺址??疾礻牄Q定前往這片遺址一探究竟。
這是一片用殘存的蘆葦扎成的住宅遺址,房屋建筑與老阿不旦相似,從房屋中殘留的漁網可以判定是一個漁村,房屋與房屋間隔30~50米,大小不等,還有生火的痕跡。在一間房屋中還發現一個用胡楊木鑿成的木盆,估計是用采盛食物的。經初步判斷,遺址與老阿不旦為同一時期,或者更早一點,但固距羅布泊太遠,各國探險隊都未曾到過這里。
這里的居民究竟是阿不旦的“臣民”,還是更早的一個“阿不旦”,尚需搞清。
揭示樓蘭屯田之謎
2000多年前,西漢政府在抗御匈奴、收歸西域的軍事行動中,為解決官兵的糧食供應問題,開始在西域屯田。早在公元前1世紀,漢政府即在渠犁(令尉犁)和輪臺(今輪臺附近)一帶開渠引水屯田積谷。
樓蘭作為西城門戶,有“西當焉耆、龜茲徑路,南強鄯善、于闐心膽,北捍匈奴,東近敦煌”的重要戰略地位,尤受漢政府重視。當時樓蘭國有“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但“地沙鹵少田,寄田仰谷旁國”。公元前77年,漢政府派傅介子襲殺樓蘭王更國名為鄯善后,遷都伊循(令米蘭),并派遣司馬1人、官兵40人赴伊循屯田,由此開始了羅布泊地區的屯田。樓蘭則擔負“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的重任。加上過往的商賈、僧侶,來往的人數相當多。他們不僅要吃,還要帶上食水,解決路途上的給養問題。為此,在樓蘭屯田,變得日益迫切。東漢班勇曾向漢延建議,向樓蘭派駐西域長史,田卒擴大到500人。盡管建議當時未被采納,但至東漢末,樓蘭地區的屯田規模實際已超過了班勇建議的水平。
東漢末、魏晉初,敦煌人索勵截住注濱河,蓄水溉田,動用的兵士除了索勵率領的酒泉、敦煌兵士千人外,又召集了鄯善、焉耆、龜茲三國兵士共3000人,結果,取得“大田三年,積粟百萬,威服外國”的赫赫戰果。
索勵興師動眾,大修水利,大量屯田的具體地點,究竟在哪里?這始終是個謎。
在學術界,人們一致認為,注濱河即孔雀河下游河段,注濱河畔的注濱城,就是孔雀河下游的營盤遺址。但截住的水流向了哪里?到哪里灌溉了農田?卻眾說紛紜。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中說,橫斷的注濱河河水由營盤南、樓蘭南流過,并溉于樓蘭城東。但是,至今在樓蘭以東并未發現屯田遺跡,橫斷的河水按理說應該形成一段人工運河,也未見蹤跡。
這一疑團,在本次科考中初步有了答案,同樣依靠了衛星影像加地面調查:在樓蘭遺址東10余千米處,有大面積與周圍地面在色調上有明顯差別的痕跡,一種是略帶藍色的暗色調,邊界較明顯;另一種為略帶黃色的橙紅色調,邊界平直、明顯。這兩處與周圍顏色較淺、呈北東走向的雅丹地貌有明顯差別,帶有人工痕跡。從衛星圖像看,還有人工灌溉渠系痕跡和突顯的人工堤壩痕跡。在樓蘭與小方城之間還有類似碼頭的痕跡。灌區疑似耕地總面積接近尉犁綠洲,人工引水渠道,包括運河分布區甚至大過耕地區。
經過實地考察,專家發現,此處地面較平整,地上有特別堅硬的鹽結殼,即石膏淀積層,周圍的雅丹地層中卻沒有這一淀積層,應是人工灌溉造成的鹽類淋溶淀積的結果。在通往疑似耕地的一條引水渠道處的較高平臺上,考察人員發現了幾塊殘留的泥質土墩,與周圍很不協調,估計是灌溉渠系控制系統風蝕后的殘留。
但是,大家在這片區域沒有發現任何耕種的痕跡和農作物的遺跡,缺乏直接的耕地證據。
不過,地面觀察和數百千米高度的影像之間,效應差距很大。作為新疆丸大風區之一的羅布泊風區,近2000年的風蝕,對耕地層具有毀滅性的破壞,也是顯而易見的。目前尚寄希望對所采土樣的分析,若能找到糧食孢粉,真相就大白了。
“大耳朵”的新傳奇
美國從1960年就開始對地球表面進行衛星圖像勘測,其中就有羅布泊的衛星影像。在衛星圖片上,羅布泊形似一只人耳,不但有耳輪、耳孔,甚至還有耳垂,所此,羅布泊也被各國科學家昵稱為“中國的大耳朵”。
這是一只碩大無比的“耳朵”,大到數千平方千米。它究竟是什么時候形成的?“耳輪”、“耳垂”和“耳孔”又分別代表了什么?
通過初步研究,考察隊認為:“大耳朵”是全新世以來的羅布泊湖盆,乃是不同時期的湖水干涸過程中,因干涸時間長短不同、積鹽過程有強有弱而形成的在形態、物質組成和色調上各異的鹽殼?!岸啞笔呛丝s蒸發的痕跡,“耳孔”是伸入湖中的半島,“耳垂”則是喀拉和順湖注入羅布泊形成的三角洲,喀拉和順湖位于塔里木河的尾端。
羅布泊的變化,與氣候、水系關系十分密切。全新世以來的環境變化,自然會對羅布泊大小、形狀產生影響。盡管干涸過程依然是同心圓收縮,但收縮的速度、幅度,所呈現的耳廓狀態會有很大差別。有研究表明,全新世以來,羅布泊地區環境經歷了多次重大變遷,可劃分為8個階段,盡管總體處在干旱背景下,但其中也包括相對暖濕的時期,距今3500~3900年的古墓溝文化期、距今2200~1600年的樓蘭文化期,都處在相對暖濕的時期。距今2200~3400年,則是羅布泊地區一個極其干旱時期,致使人類活動在此段內出現了斷層。
至于我們如今看到的羅布泊“大耳朵”,不是全新世以來的湖盆,而是20世紀60年代初以來干涸的湖盆,也就是說,它是一只“新耳朵”。
過去認為,羅布泊“大耳朵”的“耳心”,是湖盆最后干涸的部分,也是羅布泊最低洼的地方。本次考察,利用GPS定位系統,對“耳心”進行了認真測定,結果表明,它不是羅布洼地最低點,因沙與鹽殼的膠合形成的灰暗色調,使人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在實地調查中,專家發現羅布泊東、西部之間非常平坦,沒有湖壩存在,羅布泊分為東、西湖的結論也不成立。
當然,這些新認識還有待實驗室的進一步分析,以及埋藏在“大耳朵”中的大量雷達探測點長期監測的結果提供更多信息。
羅布荒原的新危機
本次考察,科學家們發現,羅布泊地區生態環境的惡化在大大加速。
羅布泊地區南面為我國特有的羽毛狀沙丘區,新的沙丘在大量形成,沙丘的移動急劇加速;我國第二大、特色最豐富,包括龍城、白龍堆、三隴沙雅丹的羅布泊雅丹群,風蝕、崩塌進一步加劇;荒原中各類遺址的風蝕、沙埋現象愈來愈嚴重,當年為彭加木烈士樹立的殉難紀念碑周圍也滿是流沙。
羅布泊地區是我國一個重要的古代文明集中分布區,樓蘭、小河、羅南、米蘭等國家重點文物保護遺址和大量未名遺址,為我們保存了燦爛的西域文明。中國最大的鉀鹽基地建設、美甲天下的若羌紅棗基地建設,哈若、新青、喀若等鐵路建設,樓蘭文化的復興,也急需生態環境的保障。
生態環境的惡化,不僅威脅著羅布泊地區的大量遺址,也威脅著這一區域的經濟開發,急需尋求積極、合理的對策。
責任編輯 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