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沒什么事就愛遐想(又叫瞎想)。
舉例來說吧,我想,要是在沙漠上造一片人工海,把沙漠變成海灘,大伙兒吹吹海風,泡泡海水浴,打打沙灘排球,沙漠會如此荒無人煙嗎?
我還想,要是能在白天吃上夜宵,那該多棒呀!煎炒烹炸,色香味形,那氣氛,那情調……
“又犯傻了不是?”妻子的一聲怒喝,嚇了我一大跳。她指著墻角堆成山的地瓜,沒好氣地說:“瞧瞧吧,瞧瞧吧,說什么來錢種什么,地瓜1塊錢1斤,產量又高,現在可好,家家戶戶都種地瓜,這地瓜一多沒人要了!你看看,咋辦呢?”
我望著院里院外、床底樓頂,到處都是愁眉苦臉的地瓜,也跟著愁眉苦臉地陷入了瞎想(或者叫遐想)之中。我胡思亂想,口中念念誰也不知道地瓜好不好吃,甚至連怎么吃都鬧不清楚。因為下凡跟我們這里“出國”差不多。對普通神仙來說,機會不是太多。而且又不能私自下凡,私自下凡是違反紀律的,弄得不好關進天牢,一坐就是好幾百年。
“好吃極了,不好吃不要錢!”我拍著胸脯說。
正在這時,我瞧見太上老君走過來,就向他借來八卦爐,決定現烤現賣。
很快,烤地瓜的香味就飄到了九重天外。
這下,神仙們的口水可就多起來,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嘩嘩啦啦……甚至用得上“洶涌”二字。我暗想,完了完了,今年的洪水是發定啦!
“說吧,怎么賣?”
“對,多少錢一斤?”
神仙們都急不可待了:我怕開價太高,大家消費不起,管工商的神仙保不準也會說我牟取暴利,就忍了又忍,一忍再忍,然后說:“一百元錢一斤。人家這么大老遠地運來,不容易呢!”最后那句話,實在是為了抵抗我的心跳臉紅而說的。
“哇塞!這么便宜呀!”神仙們倒喜出望外,大把大把往外掏鈔票,我的心像秤砣似的往下一沉:糟了,開價太低!怪不得人們常把有錢人過的日子,叫做“神仙過的日子”呢。反過來講,神仙里沒錢的少哇!
“我來2斤。”有詞:“沙漠變海灘,白天吃夜餐,天上賣地瓜,嗨,包賺!”
我一拍大腿跳起來,當即決定:把所有的地瓜運到天上去賣!我是這樣推理的:無論如何天上是種不出地瓜來的,這是肯定的。而物以稀為貴,我這地瓜挑到天上去賣,當然能賣出好價錢啰!
我挑著一擔地瓜,興沖沖趕往汽車站。正要買票時,我突然醒悟過來:“坐汽車能到天上嗎?”我猛然想起我們家屋后有一座山,叫天山,山上有一條路,叫通天路,路上有777級臺階,被人們稱作天梯……
我迅速返回。真沒想到,這次倒挺順利。我爬天梯,走通天路,上天山,踏過天河上的天橋……沒費多大周折,便來到了熱鬧的天街。
我像小販似的吆喝起來:“沙漠變海灘,白天吃夜餐,天上賣地瓜,嗨,少見!”
我吆喝的三句半,有一種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味道。可是神仙們聽著卻覺得新鮮。其實,天上的神仙也挺無聊的,因為沒什么事兒干呀!他們整天飄飄蕩蕩,飛來飛去,還長生不老,簡直沒意思透了。這不,我這一嗓子喊出去,立馬圍攏了一大幫游手好閑的神仙來。
“你說這是什么?”一位紅鼻子仙人問。
“地瓜。”我說,心里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所料,天上的神仙們老土吧,連地瓜都不認識。
“地瓜好不好吃?”一位拖鼻涕仙人用舌頭舔著鼻涕問。
瞧,我猜得沒錯!凡是沒下過凡的神仙,幾乎都沒吃過地瓜,
“我買5斤!”
伸起一片“手的森林”,每片“葉子”都是錢。我接過錢一看,這錢好像在哪兒見過呀,特眼熟。哈,我明白了。這不就是每年清明節人們燒給列祖列宗的紙錢冥幣嗎?
我不客氣地說:“諸位,對不起,這些錢都是假的!”
“假的?!”所有的神仙面面相覷,“只聽說有假神仙,哪兒聽說有假錢呵!”
“那我們吃不成烤地瓜了?”紅鼻子仙人吸著鼻子說。
“你們可以拿東西來換呀。”我提示道。
“喔——”神仙們一哄而散,急忙回家拿東西去了。拿上東西,又急忙往我這攤兒跑,生怕跑慢了,地瓜會賣光。你看,他們沒有小車什么的,也不能打的,但他們各使神通:有翻筋斗的,有騰云駕霧的,有騎驢的、坐象的、跨琵琶的……
我取得了天大的收獲,一擔地瓜竟換來一頭牛、兩條狗、三只鵝、四包衣服、五箱子書,還有數不清的珍珠、瑪瑙、黃金、鉆石、水晶……哦,對了,還有許多亮晶晶的一閃一閃的星星哪!
我想,我真是發財了!這么多寶貝兒,運回人間,賣出去該值多少錢啊!反正地瓜賣完了,我看看天色不早,就順著原路,一口氣沖回了家。
剛踏進門檻,妻子問道:“這一年你上哪兒打工去了?可把我急死啦!”
“上天去啦!”我挺自豪地說。突然,我又疑惑了,盯著妻子變老了的臉說。“剛才你說什么來著?一年?!”
“是呀,去年10月18日你挑著一擔地瓜出門,今年10月18日才回家,這不正好一年嗎?也不打個電話寫封信回來,讓我老惦記著,就差沒貼尋人啟事了……你算什么玩意兒,上天干嗎?賣地瓜呀!?”妻子嘲諷地說。
“嗨,你真聰明!讓你猜中啦!你看,這地瓜不是全賣完了嗎?”我放下擔子,心想:“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這老話可一點兒也沒說錯呀!
“一年就賣一擔地瓜,虧你說得出口,虧你還有臉面回來!”妻子羞我。
我心想,我的效益高哇,我不是換回了牛呵、狗呵、鵝呵,還有那么多寶貝嗎?于是,我不想再答理她。我又餓又累,就胡亂吃了三碗地瓜糊,躺下呼呼睡著了——就等著明兒個拿寶貝換錢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問妻子:“牛呢?”
“牛在樹枝上。”妻子說。
“你說什么?牛在……在樹枝上?”我瞪著眼睛,以為妻子發燒了。
“你牽一只天牛回來有啥用?又不能耕田,又不能犁地,也不能拉車,連小孩都不愿玩,寧愿玩游戲機。”
“那狗呢?”
“村里老人說,這狗正是偷吃月亮的天狗,就敲鑼打鼓把它轟走了。”
“不是還有鵝嗎?”
“那天鵝是國家一類保護動物,人家沒怪你偷捕偷獵,沒罰你款,你已經該摟著后腦勺笑半天啦!”
“那——還有衣服和書籍呢?”
“天衣無縫沒法兒穿,誰要?天書誰也看不懂,我當廢紙賣了。”
“這……”我急了,“那些個珍珠、瑪瑙、黃金、鉆石、水晶,還有那些一閃一閃的星星呢?它們可都是價值連城呵!”
“嘻——不就是兩籮筐石子嗎?虧你還挑著它們,樂得屁顛屁顛的。我說哪,筑墻基嫌小,鋪路面硌腳,比我們家地瓜還不如呢!”
“唉——”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可悲的是,那一年,好多地方真的發了洪水,據說是百年不遇、歷史罕見。許多人受了災,田地都淹了,顆粒無收,老百姓肚子也填不飽,我心想,這洪水與我有關,我家那白送都沒人要的地瓜,這下終于找到用場啦!
十卡車地瓜,滿載著我和妻子的一份歡樂、一片愛心,飛快地向災區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