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一起去看海的“舞伴”

1

“兩張火車票，請你去旅行。”寶琳把車票塞給張家安的時候，他有點呆若木雞。

“其實是，我跟紀豪恩告白了。他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在電腦前打了兩天游戲。后來一放假他就走掉了，也許是被我嚇跑了。”寶琳闡述事實時平淡和緩，好讓張家安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玩笑，“我想去找他。”

張家安含蓄而無奈地嘆了口氣，默許了寶琳的請求。

似乎沒有人看好寶琳這段死纏爛打的愛情。最初認識紀豪恩，寶琳三天兩頭埋伏在他們學院門口，碰到就大叫“嗨你怎么也在這里”，卻只換來人家含蓄笑意。加入紀豪恩所在社團，約他吃飯，跟他神聊、瞎侃，甚至是瘋扯。他猛嚼手中炸雞，讓寶琳搞不清他對她是敷衍還是好奇，他點頭是對她還是對炸雞。她在他身邊游來游去，死纏爛打，全天下都知道她是司馬昭，但他對她的情意好像還是不明了。

一眾室友紛紛勸寶琳鳴金收兵，將此愛停歇。寶琳卻猛搖腦袋，抽出信紙，鼓起勇氣給紀豪恩寫了一封信。她說，我有一個小小的心愿，和喜歡的男生一起看海，數浪花，撿貝殼，希望那個人能是你。

那天，紀豪恩收到信，嘴角微微含笑，他上前給寶琳一個溫暖的擁抱，然后轉身，無聲無息溶解在人群里。

他留下一個懸而未決不能參透的迷題。寶琳決心要去尋求確切的答案，哪怕最后是一個疼痛的拒絕。

2

張家安陪著寶琳顛簸了幾個小時，到達紀豪恩潛逃的M城。火車上，寶琳生理痛，張家安讓她拽緊他手心，轉移注意力。她的手指甲深陷在他皮膚里，傷口洇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看著她額頭星星點點的汗珠，心里默念著禱告詞。

下車的時候，M城飄起綿綿細雨。張家安背起寶琳，穿梭在人群里。他送她去診所，醫生給寶琳打了一劑止痛針，還教他按壓她手掌和腳踝的止痛穴位。他看到寶琳臉上漸漸恢復了生氣和顏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只是寶琳看不到他的焦慮，待她細看他時，他依然演技派的表情，明明擔心得要命，臉上卻是淡然。從來，他對她的“愛”都是名詞性質的，靜止，穩定，藏在心底，不動聲色。

離開診所，住進旅店，寶琳給紀豪恩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邊是嘈雜的游戲撕殺聲，紀豪恩的聲音斷斷續續，她好不容易才捕捉到他大致的所在地。

她說，我正巧住在附近不遠處，你可以來看我嗎?

紀豪恩簡短地回復她，對不起，我走不開。

3

他們只要了一間房，張家安睡地板，以照應生病的寶琳。寶琳卻不肯睡覺，她坐在電視機前看地方臺的法國舊片，法文配音，字幕粗糙零亂，看都看不懂，哭都哭錯地方。張家安不說話，他知道，她需要一個哭泣的正當理由。寶琳遇到紀豪恩，是遇到愛情游戲里的職業玩家。而他縱有千般武藝，也不能代陣拼殺。

不過，他至少可以努力讓她開心一些。他一早上街買來營養早餐，還給她表演絕技。她把花生米拋上天，他便仰著頭，像個老鼠一樣地接。她越丟越遠，他便滿屋子亂跑，兩個人沒心沒肺地笑。

昨天，外套被雨淋到，又沒有晾洗，滿是皺褶。寶琳打算將就著穿。張家安跑去找房東借來熨斗，細致地教她熨衣服。他還笑話她，一個不會熨衣服的女生，她的生活也一定是皺巴巴的。

4

寶琳決定去尋紀豪恩，她在鏡子面前猶豫苦惱。她問張家安，要不要化妝呢?若化了，他是否會覺得我妖氣，若素顏，會不會覺得我土氣?

“現在這樣子就很好。”張家安替她作決定。

然后，他們去附近的網吧，一家一家地尋。在一家網吧的角落，寶琳一眼認出了紀豪恩。他趴在桌上睡得很沉，電腦屏幕沒有關。旁邊的人說，昨晚他玩游戲玩通宵，剛剛才睡著。現在的孩子，網絡成癮，比毒癮還厲害。

他們就坐在一旁等他。紀豪恩喜歡玩電腦游戲，這是寶琳一早便知的。他曾威風凜凜地講他的軍隊如何驍勇善戰，如何從重重埋伏中殺出血路一條。只是，她以為，游戲是每一個男生的興趣愛好，卻不知道，原來游戲幾乎是他的整個世界，成全他的所有幻想。

快到中午的時候，紀豪恩醒了，他回身看到寶琳，眼里有驚詫。她看著他頂著深深的黑眼圈，努力報以她一個微笑。然后，他走向網管，掏出二十塊錢，輕描淡寫一句，續費十個小時。

他經過她時，對她說，網吧煙味重，空氣不好，你不要留在這里。

而她還未來得及勸阻他，他已繼續貓在電腦前，一邊抽煙一邊敲鍵盤。他的技術很好，周圍的少年都圍過來看他攻關，里里外外圍了兩三圈。無論她怎么喚他，他都已聽不到。

5

寶琳終于決定放棄，她想，紀豪恩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她，也許，他更需要的是一個網癮戒除專家。

回程的火車票是張家安訂的，時間在兩天后。他說，既然到此，我們不妨去教堂看看。愁緒縈懷的她沒有拒絕，反倒突然想起她和張家安的初識。她是教會唱詩班的義工，樂手生病，她請他去幫忙。她耐心向他傳教，陪他練琴，他卻捉弄他，把調子起得很高。她唱歌唱到破音，他趴在琴臺哈哈大笑。

牧師喚他們每個人為兄弟姊妹，對，他們便也是兄弟姊妹，相親相愛是那么地于理有據。他們一起照顧教會的老婆婆，一起給小孩子補習功課。她也許永遠不會發現他的隱秘心思。

在M城的教堂，他們虔誠地做禮拜，她把所有心事跟上帝告解。張家安溫柔地凝視她，她敬仰而認真的樣子很好看，似一枝雛菊，淡然而芳香。只是在她難過的時候，他似乎便沒有機會撫慰她，她有上帝的懷抱和慈愛。

6

走前一天，寶琳接到紀豪恩的電話，讓她去市中心廣場。紀豪恩的語氣堅決而誠懇，她的心突然就軟下來。

張家安似乎總是能看透她心思，叫了車，把她塞進后座。廣場中心是游戲運營商的促銷活動，搭起舞臺，還有漂亮女生的歌舞表演。最初她有些困惑，當她看到成排的電腦和廣場上空的汽球標題后，她有些明白紀豪恩的用意。游戲廠商舉辦了游戲大賽，他不過請她來共襄盛舉。

比賽開始，她看到紀豪恩上了賽場，跟她溫柔揮手。很快，他進入游戲狀態中，滿頭汗滴，表情沉重堅毅。圍觀的男生堵得廣場水泄不通，還好張家安體貼地守在她身邊，不讓人潮擠到她。

他們等了很久，比賽才結束戰局。紀豪恩拿到第二名，獲得三千塊獎金。她看到他滿臉的喜氣，穿梭過人群，走到她面前。

他拽緊她的雙臂，語氣激動無比。他說，寶琳，你曾告訴我，你要和喜歡的男生看海，數浪花，撿貝殼。我想滿足你，但是不想用父母的錢，我覺得那樣的話，你會看不起我。我知道我沒有本事，那么快賺到足夠的錢。所以，我拼命地練技術，來這里參加游戲大賽。現在，我們可以去訂機票，直飛去海南。

寶琳默默看著他，他黑眼圈還是那么深沉，臉上有細碎的胡須，他一定很久沒有安眠。她疼惜他，眼淚頓然失禁，沖垮了眼線，沖毀了臉上的顏色。

可是，等她再回頭時，身后的張家安卻已經消失不見。

7

“張家安!”張家安在火車站恍惚聽到寶琳的聲音，迷惑中，他突然看到遠處一個細小的身影，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向他奔來。

人影沒有停，直直沖進他懷抱里，張家安突然有點受寵若驚。

“我要跟你去看海!”寶琳興奮地叫嚷。

張家安有些不明所以，愣頭愣腦地看著她。

“男生大致可以分成三等，一等男生不認輸，二等男生不認錯，三等男生不認賬。你想賴賬啊?”寶琳跟他繼續鬧騰，“你明明沒有買回程票，我知道你手中車票目的地是海南。你告解的時候我偷聽到的，誰讓你在做禱告時要偷看我!你知道，我只和喜歡的男生看海。”

張家安臉刷一下紅了，他撓撓腦袋，全身都是不自在。寶琳把行李全部塞給他，然后牢牢挽緊他的手。她說，跟我交往你要有心理準備喲，我可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張家安如小雞啄米般急急點頭，寶琳看到，撲哧一下就笑了。

她拒絕了紀豪恩，盡管他愛她，電腦游戲是他愛她的方式。只是，戀愛就像跳交誼舞，每一個人都要學會注意同伴的節奏。他要激情浪漫，她卻只要長治久安。有時候一個眼神或節奏不對，兩個人就會永遠地錯過，沒任何辦法去勉強。不過好在，永遠會有下一支曲子響起。這一次，那個與她共舞的男生，名叫張家安。

(責編:惠子 chlh20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