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執行總編朱敏對話經濟學家夏斌:
在中國金融界,夏斌是個有故事的人。自1993年出任深圳證券交易所的首任總經理之后,內地股市的半壁江山,就是他一手撐起的。幾乎所有寫夏斌的文章,寫到他的風云之處時,都不會吝惜筆墨。央視評選“中國金融人物”時,更以“中國金融政策研究第一人,中國金融業的諍臣”作為其頒獎詞,這不像是簡單的溢美之辭。
雖說“好漢不提當年之勇”,但從近三十年的改革開放史來看,游刃于國內金融學術界、實務界以及監管領域,轉換身份如此自如的,恐怕除了“老夏”,還真的沒有第二人。難怪業界流行一個說法,說他是“橫跨貨幣、資本兩個市場,兼具理論功底與實踐經驗的‘稀有動物’”
正是這20多年來轉換于金融理論研究者、政府官員以及業界多重身份,經歷橫跨貨幣、資本兩個市場的豐富實踐,讓夏斌對中國金融業發展的脈絡有了異于一般學者的透徹感。
如今,盡管身居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這座智者云集的殿堂,自謂看開了紛擾的夏斌,忙碌而淡泊,一門心思做著自己的金融學問,對于外界輿論的或臧或否并不介懷。即便是參與我們這期關于經濟復蘇話題的訪談,他也不過是當作同事之間的一次暢聊罷了。
經濟復蘇,
重在加快結構調整
朱敏:我們知道,自本世紀初以來,全球經濟持續了多年的高增長,直到2008年初以美國金融危機為標志出現重大轉折。對這場危機的根本原因,西方主流經濟學家有很多種解釋,諸如華爾街的貪婪、監管不力、高杠桿率等等。
夏斌:這些原因固然重要,卻都屬于技術性的、第二層次的。我認為這場危機的根本原因,是在本輪經濟全球化中,美國政府錯判了形勢,在積極推動全球化的過程中,宏觀決策失誤,拼命擴張信用、刺激房地產市場泡沫、擴大消費,想以此維持并促進經濟的高增長。所以從美國政府的主觀角度來講,是由于政策失誤。
美國政策的失誤,之所以能夠犯這么大的事,英國、德國、歐洲央行、中國宏觀政策失誤能有這么大的事嗎?不可能。說明這場危機背后還有深刻的制度原因。那就是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有問題。
朱敏: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某種意義上說,美國正是利用了這樣的制度,主觀上判斷失誤,客觀上拼命發美元,才造成了這么大的“事故”?
夏斌:是的。在危機爆發的2007年,小布什曾經批評“華爾街喝醉了”,我補充小布什的話:華爾街喝醉了,酒是誰送的?相當部分是中國送的?,F在華爾街不喝了,我們就要自己喝,就需要擴大內需、擴大消費。原來華爾街喝的是XO,我們中國人一般不喝這個酒。北京人喝二鍋頭、南方人喝花雕,那么我們就需要進行產業、產品結構調整。
朱敏:應該說,全球經濟近七八年就是這樣的發展路徑。
夏斌:所以在目前情況下,世界經濟兩大“發動機”,一個是美國,一個是中國,都面臨著重大的結構調整。美國可能比中國更加困難。奧巴馬正在推動醫療保險改革。美國有議員說,美國出現了自他從政以來從沒出現過的國內老百姓情緒的對立,甚至有人把奧巴馬畫成希特勒的模樣,說他是反白人的民族主義者。而且,美國白宮前段時間剛剛宣布,今后的10年財政赤字要達到9萬億美元。所以,美國在推進醫療保險改革的同時,又要加快結構調整,刺激經濟,無非是要多一點出口、多一點投資,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資源更多地放在搞金融、搞服務上。其結果會怎么樣?必然會出現美元貶值。因此,美國的經濟未來形勢存在很多的不確定性。
朱敏:您解析的這個原因,涉及到的關鍵問題是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這也是一段時間以來持續爭論的話題。咱們經濟學家的反復討論,到底可以產生多大作用?
夏斌:我想,如果沒有美國政府的積極推動和參與,對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就不要抱有太大希望。當然,作為經濟學家來回討論是無可置疑的,也有可能推動國際貨幣體系中間的某些細節改動,但是從根本上要解決當今世界貨幣體系的不穩定,是不容易的。那么,能不能像中國節能減排、低碳經濟問題的思路一樣,從一點一點做起,從眼前做起?最主要的,就是讓制定國際貨幣體系游戲規則的程序稍微改一點點,比方說,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1MF)中,美國17%的投票權能不能稍微縮減一點?
美國應該從長遠的國際經濟持續穩定角度出發,要有個姿態。我相信中國政府在低碳經濟問題上,肯定會從全球的角度,從雙方協商的角度,會有姿態。那么,在國際貨幣體系問題上,美國政府也應該像對低碳經濟那樣,一點一點,從眼前做起。
朱敏:這樣說來,談國際貨幣體系的實質改革似乎言之過早。那關于世界經濟復蘇,尤其是中國和美國在經濟復蘇中的結構調整問題,您又怎么看?
夏斌:我認為中國的結構不平衡問題相對好解決,也有條件解決,關鍵是政府的決策。取決于決策的決心和決策的時機。這是我的基本判斷,不展開說。
從美國角度說,我認為美國比較難。當前美國社會兩大問題,一個是經濟問題,一個是奧巴馬總統自己說的,是從他執政以來最艱難的問題,它不是經濟問題,是醫保改革問題。奧巴馬也下定決心,準備以不連任總統為代價來解決這個問題。
中國經濟將來的風險是增長下滑的問題,美國的風險則不僅僅是這個問題。因為制定大量的赤字預算時,相信美國官方經濟學家和政策智囊,潛在的思考是想先渡過目前的難關,完了以后還是想恢復歷史上的經驗做法,先貶值,然后再升值,通過資本市場融資。
在此,我們應該對今后五年、十年世界資本市場格局會出現什么變化,進行全新的思考。不要簡單按照歷史上曾經成功的做法來規劃今后的預算。如果這么做的話,我認為很危險。因為在這樣的戰略引導下,有可能把美國這個經濟上、軍事上的霸權國家,引向更快下滑的方向。
朱敏:您這句話的潛臺詞是?
夏斌:就是說,其他國家在這輪金融危機之后,對世界資本市場格局的看法,對“去美元化”的傾向,美國經濟學家不能不重視。從長期看,你再升值時,全球的資金還會不會像過去歷史上曾經演繹過的一樣,又大量地回到美國,要打個問號。不管南美也好、俄羅斯也好、中東也好,都在想少用美元,用本幣做結算和投資。包括我們也在想人民幣國際化的問題。由于各個國家都看到了當前國際貨幣體系的問題,所以,美國制訂財政金融政策要注意新情況的出現。
結構調整,
期待消費模式改善
朱敏:中國上半年經濟復蘇的基礎并不牢固,對于下半年的貨幣政策。您為什么強調“不僅是總量政策,更應是結構政策”?
夏斌:首先要指出,之所以要關注復蘇中的結構問題,是由于我們整個經濟系統結構中的不合理、不均衡,影響了我們整個經濟系統的穩定,影響了增長的可持續性。討論結構問題是為了討論GDP的增長問題,是為了討論總量問題。
眼前討論產能過剩問題,當然也涉及增長不可持續的問題,但是當前討論結構問題絕不僅僅是去討論經濟系統中間一個子系統的結構問題,比如能源供給問題、某一個產品的供給結構問題等等?,F在討論這個問題,是從總量出發,經濟能不能在復蘇形勢下保持下去,這是個重大問題。
朱敏:進一步講,影響當前經濟增長主要的結構問題是什么?
夏斌:關于結構問題,我認為時下有很多觀點存在誤區,容易混淆幾個不同類型的問題,應該清醒認識和厘清這一問題。比如:
地區結構、城鄉結構問題,是涉及財政轉移支出、投資資金的分配、消費支出,一般討論的是既定消費總量的分配,更多時候談的是在一定的投資總量下,如何向落后地區、向農村傾斜,講的是既定總量下的投資分配問題。
產業結構,講一二三產業結構,講的是一定投資總量下的合理分配問題,也是講的投資本身的問題。
產品結構,是講產能的分配,是講投資量的分配,涉及的意義是防止產品過剩,防止資源浪費、環境污染,防止不良貸款。但是解決了這個結構問題,也解決不了當前中國主要的經濟矛盾,解決不了中國復蘇中的主要結構矛盾。
而收入分配結構問題,更多的是涉及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提高問題,涉及擴大消費的問題。但是,第一,改善收入分配結構不是提高居民消費率的全部含義,因為消費政策本身又涉及其他一些重要的政策,例如投資政策需要配合。第二,我們是在講宏觀經濟中的結構失衡,講總量中間、總系統中間的結構失衡,因此是涉及總量的指標,即投資、消費、凈出口之間的失衡。所以收入分配問題不是總量的直接表現。收入分配結構不合理,是形成總量結構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收入分配問題解決不好,才產生了高儲蓄,低消費的問題,因此可以說這是第二層次的結構問題。而高儲蓄、低消費結構問題,是結果,是各種原因性結構不合理的集中反映。
當前中國經濟中的主要結構問題是高儲蓄、低消費問題。儲蓄減去投資等于出口?,F在出口減少了,暴露出一系列問題。如果消費上不去,可能在將來某個時候,不是表現在這塊產能過剩就是那塊產能過剩的問題。
朱敏:為什么說高儲蓄、低消費是最主要的結構問題?
夏斌:因為美國危機后,全球復蘇要有一個長期過程。我們現在通過擴大投資來彌補出口缺口。但過度投資既可能有赤字問題,又有產能過剩問題,所以要長期保持8%甚至更高的增長,必須增加消費,這是主要矛盾。因為不能因投資不足而不斷擴大赤字。赤字不斷擴大下去是挺不住的。如果美國及全球復蘇很難,出口沒有了,中國的產能還要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必須靠中國消費者。
我7月7日在溫家寶總理面前曾講,小布什把美國危機比喻為“華爾街喝醉了”,現在美國不喝了,必須中國自己喝,這沒招。靠增長消費來解決主要矛盾,這是保增長的關鍵。從這個意義上說,保住了消費,就是保住了增長,也保住了民生。保消費就是保增長、保民生。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當日曾對總理講,下半年及明年經濟工作的重點,不是簡單的總量政策,而是結構政策,不應該僅僅突出投資政策,而應該突出長期難以解決的消費政策。要抓短期政策,更要抓中短期政策的結合。
朱敏:就此意義上說,宏觀調控重點方向應是在繼續維護經濟復蘇趨勢的基礎上,突出以消費為主導的結構調整。問題是。以新的增長因素逐步取代傳統的增長因素具體有什么路徑?或者說,究竟如何擴大消費?
夏斌:首先,在年初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議上和7月7日總理召集的專家座談會上,我講了要結合中國國情,制訂“以消費為主導”的國家發展綱要,從上到下要下達每年提高居民消費率的指標。現在十大振業規劃中恰恰沒有振業消費的規劃。從國務院到各地方政府,應該給自己下定量提高居民消費的指標,像抓節能減排指標一樣定指標,嚴格抓,抓上三五年,自然就扭轉過來了。
朱敏:聽上去像是要搞一場自上而下“以消費為綱”的運動。但是,政府定了這種“強制”色彩的消費指標,經濟就能上去?
夏斌:肯定能上去,但也需要一系列配套的措施支撐和保障。我現在只是談簡單的思路,如果可行,不妨進一步研究操作細節。這是第一點。
其次,完善收入分配的各項政策。這個不多說了,涉及較多方面,現在政府都在做,譬如,農村醫保、城市低保、醫療教育等等。不過我認為,個人所得稅起征點可以再提高點,讓利于民,擴大消費,到頭來有助于GDP和稅收。
再者,政府不要僅僅算當年財政部的收入賬,要算國家收入賬,算國家資產負債表的賬,通過讓利于民,刺激經濟。中國已經快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我認為從讓一部分人先富裕到共同富裕,現在已經能做一點事了。下面從經濟體平衡的角度提兩條建議:
一是進一步擴大國有企業分紅的范圍,地方國有企業都要分紅。為什么中央國企分紅,地方國企不分?另外,分紅的比例,可以動態地調整,如何調整,資本說了算。分紅的錢統一充實各級財政預算,救窮人,補消費。
二是有計劃地減少國企中的政府持股比例,包括非上市的公司、集團。現在減持股份的是上市公司,我的意思是一些上市公司上面的集團,可以按照國家戰略考慮,除了需要保持相對控股和絕對控股之外的,剩下的股權都可以有計劃地慢慢出讓。
朱敏:誰來買?
夏斌:中國是個高儲蓄率的國家,民間資金有的是,讓老百姓,讓民營資本來投資。政府轉讓股權拿了錢,由國家統一納入預算,用于擴大消費、支持三農等。中國現在不是沒有錢,有的是錢。我經常講,中央企業18萬億的資產,搞得好都可以變成老百姓“碗里的肉”。而且如果參照市盈率出售,價格也不會低。
朱敏:那么,如何積極培育居民消費的資本性收入來源?
夏斌:剛才講到,政府出讓一部分股份讓民間持有,只是改變了持有人結構,整個社會投資率并不變。培養新的居民消費的資本性收入來源:在4萬億中間,今年分一半,明年還有,應該“讓利于民”。只要能夠賺錢、有盈利的項目,都讓民間資金來參與,包括道路、交通等項目。地方政府不要發債去搞項目。其次,倒計時、限令有關部門盡快拿出放寬民間資金進入有關領域的方案。如果不行,委托市場機構研究。另外,培育資本性收入來源,即提高居民的財產收入來源,已寫入黨的十七大文件。
但我們不應該鼓勵老百姓到虛擬資產中去,把房地產市場作為資本性收入、財產收入的來源,這對于長期穩定宏觀經濟非常不利。我們應該把房地產市場作為消費市場,不斷進行規范。 再有就是加快戶籍管理改革。大城市一時難以做到的,先放開中小城市,讓一部分農民工賺錢以后到中小城市落戶。在發展中小城市城鎮建設的同時,推動城鎮消費,提高居民消費。抓城鎮化建設很重要,這是改變高儲蓄、低消費結構問題的重要途徑。
總之,我認為關于提升消費的政策措施,應該像溫家寶總理講的4萬億投資“出手要快,出拳要狠”一樣,否則會耽誤時機。
改革攻堅,
國企分紅意在長遠
朱敏:在解決促進新消費的資金來源問題上,您曾提議“應進一步擴大國有企業的分紅范圍,有計劃地減少國有企業的政府持股比例,以增加國家財力來大力扶持居民消費”。基于中國的國情,擴大國企分紅范圍,落實起來能否沖破重重阻力?
夏斌:有兩條措施。第一條措施是,進一步擴大國企分紅范圍,有計劃地減少國有企業的政府持股比例,以增加國家當年財力,大力扶植居民消費。目前,不管是改善居民收入分配結構,還是擴大內需中的居民消費水平;不管是進一步提高全社會社保水平,還是進一步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都直接受制于當年的國家財政收入狀況。
朱敏:今年財政安排已出現3%左右的赤字。若要進一步增加財政支出,無疑有困難。
夏斌:我認為,這時不僅要算當年財政部的財政收入賬,更要算國家大賬,算國家收入賬,算國家資產負債表賬。因為與我國政府手中掌握的財力相比,負債累累的美國、日本政府根本不能比。
中國政府手中掌握了中央、地方國企及金融企業優良資產有十幾萬億元。要進一步增強提高居民消費的國家財力,我們是有余力、有空間的。一是除了對中央企業繼續認真執行國企資本分紅制度、充實中央財政預算外,對各級地方國資企業也可執行國企資本分紅制度,以充實地方財力或者減少中央財政的轉移支出。而且,分紅的比例可以動態執行,酌情提高。二是可以在目前國企持股的上市公司部分股權劃撥社?;鸬幕A上,進一步對上市公司的國資控股母公司以及未涉及上市的一切國有企業,根據國家戰略意圖,除需要繼續保持絕對或相對控股比例之外的,可以有計劃、有選擇地逐步減少政府的持股比例,向市場競售。
中國是個高儲蓄率國家。政府減持后,不是簡單地吃光、分光,而是歡迎民間資本投資投股,整個社會的投資率并不降低。
朱敏:政府減持部分股權后獲得的資金,是否應該全部納入財政預算。用于國家提高居民消費和公共財政能力的統一安排?
夏斌:對啊。這是第一條措施。
第二條措施是,加快組織和擴大民間資本進入投資領域,提高投資中的民營資本占比。今后,對政府新增投資項目,包括在這一輪中央和地方刺激經濟中安排的“4萬億“項目,只要是有盈利回報的項目,除需要貫徹國家戰略意圖之外的,各級政府應該堅決做到“不與民爭利”。鼓勵和放寬政策,盡可能吸引私人資金投資工業、市政設施、金融、醫療和教育等領域。政府騰出資金后,同樣去充實居民消費和公共財政的資金來源。
與此相適應,金融的投融資制度一定要跟上。在吸引民間資金方面,社會上已討論了很長時間?,F在的關鍵是要抓落實,要加快有關領域的制度改革。應該做到,哪方面有阻力,就堅決改革哪方面的制度。如果中央政府有決心改革,有關部門改革方案遲遲拿不出,中央政府可以同時委托市場機構去研究、出方案,給有關部門施加壓力,提高執政效率。
朱敏:在當前擴大投資的情況下,鼓勵民間投資跟進的意義。不僅僅是刺激經濟的短期意義,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到它對解決中國經濟可持續增長的中長期意義。
夏斌:意義應該說是顯而易見的。首先,政府通過減持部分股份和減少投資,各級財政可省下一大筆投資或者可以持續增加一大筆收入,集中用于擴大消費、提高居民消費率和增強公共財政實力,有助于解決經濟可持續性增長中的結構問題。
其次,中國是個高儲蓄率國家。由部分民間投資替換國企投資,只是改變了投資人性質,整個社會投資率水平并不變,因此既不影響當前刺激投資的需要,也不影響將來經濟增長中合理的投資需求。
再者,如果不以部分民間投資替換國企投資,容易出現國企投資一賺錢一再投資的循環,進而出現改革中“國進民退”現象的加重,出現當前房地產市場上炒作“地王”的多半是國企的現象。如果以部分民間私人投資替換國企投資,而且如果由于私人投資更多的是通過創新金融工具,集聚眾多居民儲蓄進行投資,則投資回報率越高,越有利于解決收入分配結構問題;投資回報率越高,越有利于刺激居民消費。特別是如果進一步放寬市政設施和休閑養生、文化娛樂、醫院教育等服務產業的投資門檻與限制,將會進~步提升我國居民的服務性消費水平,有助于形成我國投資與消費的良性循環。
眾多案例表明,私人投資的產權約束力強,比國有投資講究效益,有利于防止低效、重復投資,同樣有利于防止重大項目投資中防不勝防的各種腐敗現象(當然,不排除私人投資中也會出現為爭項目而產生的行賄腐敗)。
朱敏:而且從更大的趨勢來看,與國有投資相比,私人投資由于受產權約束,也不容易助長經濟的大起大落。
夏斌:是啊。鼓勵民間私人投資工業、市政設施等實體經濟,是鼓勵老百姓在中國經濟持續商增長中得到更多的資本收入意義上的財產收入,而不是鼓勵老百姓得到更多的房地產市場等虛擬資產市場意義上的財產收入。此時,如果政府再配以切實可行的政策措施予以引導,更是有助于克服中國經濟增長中的泡沫現象。國外一些事例已表明,將房地產市場主要作為居民消費市場而不是資產市場的國家,如德國、新加坡,其經濟的增長就不容易出現資產泡沫。
采取以上兩條措施,同樣是讓國民充分享受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當今,也有條件在讓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之后,逐步探索解決共同富裕的道路,使整個社會更加和諧穩定地發展。
危機之后,
中國企業未雨綢繆
朱敏:再回到經濟主體企業層面。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結構處于大調整之中,中國巨大的制造能力、巨大的產能怎么辦?如何從“生產大國”走向“消費大國”?
夏斌:關于這個問題可以這么來看。第~,能出口的盡可能保出口,增加出口。我們現在是投資、消費、凈出口三大比例有點失衡。這是當今世界經濟格局的反映,當然也是我們要致力于調整的方向。但是,從世界經濟的歷史看、從長遠看、從中國的崛起看,我們現在的凈出口在三大比例中間是需要相對調整,但并不意味絕對量需要減少。中國在崛起、中國在趕超,“中國制造”的絕對量還要大大增加。中國出口今年可能是世界第一?,F在是三大比例失調,需要調整。
但是我們必須清楚,我國出口占全球出口的比例還不過是7%~8%,2007年是7%左右。而英國經濟在它的頂峰時期,1870年英國出口占全球出口的比例達到18.9%,快20%了。美國在其頂峰時期,1950年美國出口占全球出口的比例曾經高達16.8%。也就是說,現在我們的投資、消費、凈出口比例不平衡,是有問題,但是從中國崛起、中國制造在世界的位置來說,與英、美歷史頂峰時期相比,我們還差得遠。
第二,從大趨勢看,今后的10年、20年,“金磚四國”、亞洲經濟將進一步保持快速增長,世界經濟的重心在向東移。我們企業的制造、物流、銷售、產品設計。包括在全球的兼并,要未雨綢繆,要抓住時間,順應世界經濟發展的潮流,向東移。向東盟、亞洲移,向非洲、拉美國家移。企業家的眼睛不要光盯著美國、歐盟和日本。這些國家需要盯,但是在全球經濟格局變化的情況下,我們要未雨綢繆,先走一步。
第三,我相信我在去年危機剛爆發時說的話,即美國的金融危機對中國來說,是壞事,同時又是好事,給中國帶來了兩大機遇。因為全球經濟失衡,各個國家的原有經濟結構走不下去,必須要結構調整。眼前看,中國政府也困難重重,在抓緊結構調整。但是,我相信過5到8年以后,兩大機遇之一,就是中國會逐漸成為消費大國的機遇。
現在我們正在很痛苦地調整,三五年后,居民的消費能力將比今天有快速增長。因此,中國的企業界,要睜大眼睛,當好中國大消費市場的“好獵手”。
朱敏:面對不斷變化的中國消費群體。如何研究、借鑒發達國家居民消費是怎么走過來的?在走過來的過程當中,他們的消費興趣是什么?
夏斌:我認為,在這方面,我們的企業家可以從五個方面考慮。一是開發新產品,加快消費品的升級換代,包括高檔休閑和奢侈品消費。二是順應節能環保的大趨勢,創新各種節能環保的消費品,占領未來幾十年消費品競爭力的制高點。三是細心研究中國農村大市場和準備不斷進城的幾億農民工吃、穿、住、行的消費特點,抓住中國大眾化的基礎性消費品的開發。四是圍繞主消費內容,如住房、汽車等,仔細觀察、細心研究主消費的衍生消費。在這方面,企業家比我精通多了,我只是點到而已。比如說,圍繞住房的家庭裝飾、日常用品、汽車上的導向圖,以及配套的郊野遠行、用品等等。五是配合中國入均收入水平在不斷提高和中國老齡化的趨勢,不斷地創新和開發新的消費內容,就是有些老百姓現在沒有想到的消費內容,比如說休閑、醫療養生、老人護理、兒童智力開發、不同內容的家政服務、教育養性等等。
我相信,只要順應全球潮流,抓住全球結構調整的機會,抓住中國大消費市場崛起的機會,開動腦筋,埋頭苦干,中國企業界頭頂上的光環,不僅僅是“中國制造”的光環,而應該產生更多的“中國服務”的光環、“世界辦公室”的光環、“中國市場開拓者”的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