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外國人來說,中國是個神秘的國度。就像所有神秘的事物一樣,你對中國了解得愈多,它就愈發顯得神秘。我之所以來到湖南常德,是因為它身處中國內陸,是現代中國的真實寫照。這讓我想到了英國著名詩人威廉-布萊克寫的一首詩:
一顆沙里看出一個世界,
一朵野花里一座天堂。
把無限放在你的手掌上,
永恒在一剎那間收藏。
要從一粒沙里看出一個世界,你得是一名優秀的科學家,但我不是。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從這個小城中去觀察世界。
我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聽到“常德”這個詞時,我正在云南麗江旅游。有一天,我到附近的小河里游泳,旁邊有一個身著白衣、撐著陽傘的姑娘。我問她是哪兒的人,她說她來自湖南的一座小城市——常德。然后我就翻開那本《漢語初學入門》一書,找到了它。她不太會說英語,所以,我們之間的談話也就僅此而已。但這件事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這次麗江之行給我的感觸也完全不同于我之前在中國生活的感受。以前腦海中對在中國生活的記憶大多是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和街上店鋪播放的震耳的流行音樂。這次之所以不一樣,可能是因為麗江的風景實在是太美了!而也正是在這時候,2007年的夏天,我決定我一定要來這個女孩的故鄉——常德體驗一下中國內陸城市的生活。
我原來在廣東惠州,它是地處廣州、深圳之間的一個富裕的沿海城市。那時的我只會說一點點中文。在惠州生活了1年后,我就只身來到了常德。我覺得惠州和常德有一些相似之處,它們都是中小城市,城市里都有不錯的大學和企業,也有環境宜人的大公園。它們的不同之處在于,我一直認為常德能更真實地反映中國的城市面貌。因為它遠離香港和沿海大都市,較少受到外國文化的影響。這里的經濟持續增長,但市民對外國的東西認識有限。為了更多地了解它,我經常走出學校四處逛逛。晚上,走在街頭,有時會聽到周圍歌廳里傳出的卡啦OK的樂聲。前幾天,當我再次路過那條街道時,有一位老奶奶在一邊打掃落葉一邊哼唱著“讓世界充滿愛”這首歌。當她看到我時,突然停下來不唱了,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從她身旁走過。就是在這樣的時刻,讓我在這個小小的城市看到了整個世界。世界仿佛是古老與現代,富裕與貧窮,本土與世界的互相融合,互相統一。
我之所以選擇來中國任教,是因為這份工作可以讓我學到很多東西,很多到其他工作中不能給我的東西。現在中國人已經開始接受外國的思想觀念和文化了。每到一個地方,我就會遇到好奇的人們,他們一般會問:“你來自哪個國家?”“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你結婚了嗎?”其實重要的不是答案,關鍵是他們想聽我說,想知道我是如何回應的。
好奇心是智慧之源。盡管我得回答每個人提出的問題,這可能會讓我有點不舒服,但是遇到如此多想要聽你說話的人也是一件讓人歡欣鼓舞的事。在北京奧運會期間,組委會向北京市民推薦了“八不問”,即不適宜問外國人的問題,比如“你多大了?”“你工資多少?”但是,我很欣慰在常德沒有這樣的規定,因為對外國人來說,花時間與當地人進行交流是非常重要的。上一周,我在餐館吃飯的時候,一位30歲左右的男子向我走來。通過他走路的步伐,我可以判斷他是個十分自信的人。當他走到我面前,我可以從他的口音和用詞上判斷出他的英語一定是從英美外國人那兒學來的,因為他說得很地道。像這種會說英語的人在常德越來越多,他想和我交朋友,因為他想更進一步了解我,并且更多地練習英語。中國人現在普遍認為學習外語是自我價值的一種提升。
在英國,孩子們一般都要學習一門外語如法語、德語之類的,同時還要學習一種現今不使用的古代語言,比如拉丁語和古希臘語。學校教授外語和古代語言的方式是不一樣的。教外語時,他們會讓學生與來自那些國家的人交流,讓他們理解那些重要的文化差異。教古代語言的時候,他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學和翻譯古文上,但是沒有必要教孩子們用這種語言說話。而在中國,他們教英語的方法和我幼年時接受古代語言的教授方式類似。
常德人很少和外國人打交道,自然說英語的機會不多。“Foreign”這個詞其實沒有一個精確的中文翻譯。它來自古代的“ferren”,意思是“戶外的”。但是英語在許多國家被使用,而且除了英格蘭之外,在統一標準之前,英語對這些國家來說也是外語。在英語里,沒有哪一個詞表達“外國的”這個意思,因為所有英語國家都沒有中國那么稠密的人口。中國歷史文化獨一無二,對外交往聯系也獨具風格。而像澳大利亞、新西蘭、美國、加拿大、南非或者英國,歷史文化類似,大都屬于歐洲國家。在中國,如果你是黑人或白人,這就代表了你的身份。一個消極的外國人可能會抱怨要想變成當地人,這根本不大可能,但是一個積極的外國人就會想利用此機會去多了解中國文化、多學習這門古老的語言,并且會增進中西方國家人民的互相了解。在當今世界,沒有什么事情比在那些不同文化間建立聯系更重要。我們的目標并不是認同,而是理解我們為何會有分歧。常德給了我實現自己想法的機會。
儒家學說和共產主義對中國人生活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最初,這兩種學說對我來說是很陌生的,就像我教授中國學生耶穌或柏拉圖的思想時,他們會感到陌生一樣。但是卡爾-馬克思和孔子的兩句話會給人們自我的發展有所啟示,并且增進中西方的相互理解。第一句是馬克思說的“外國語是人生斗爭的有力武器”。另一句則是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馬克思的話并非完全明智,也沒有孔子說的那么儒雅。但是這讓我們明白另外一種語言能讓我們變得更強大。這也幫助我們理解為什么不同文化對世界的理解會有那么大的差異。在孔子生活的年代,英格蘭正被一個民智未開的部落控制,那是在白種人發現美洲大陸之前約2000年。而從古希臘到中東,每一個文明進程中都出現了與孔子觀點相同的思想言論,而且每個社會都是用這些思想觀念規范他們的社會道德。
當我去附近的超市時,我謹記著孔子的話。有一個小男孩習慣于在超市里和陌生人說話,而且他對我特別關注。有時候我感覺累得不想說話,但是我記得我應該用希望別人對待我的方式去對待別人。因此我和他交談,有時還會有人圍觀。我從來不能拒絕回答他關于我們兩種文化不同之處的問題,因為對他們這一代人來說,僅僅學好英語是不夠的,他們還應該對英語國家的文化有更多的了解。
在常德詩墻上有一首題為《有的人》的詩。那首詩里寫道: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對于身在常德的外國人來說,做第一件事很容易:利用當地人,允許陌生人迎合我們,或去撫握小女孩的手。但是做第二件事才是更值得贊賞的:我可以教人們外面世界的東西,可以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可以與人們交流新的思想和觀點,可以幫助他們成長。
那首詩的最后兩句是這樣的: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在中國,人們普遍認為英語是一門世界通用的語言。但是我來這里做老師的目的并不僅僅是傳授知識。我來這里也是為了自己能夠受到教育。我不認為教育是只會發生在教室里的事情。在我們人生的每時每刻、每個地方,我們都能受到教育。在常德,我發現自己在最陌生的地方受到過教育,從老奶奶的歌聲中得到了啟發,在超市里回答那個好奇的男孩的問題時有所領悟。我也在一些富有意義的地方受到過教育,無論是常德詩墻還是在我工作的大學,因為自我提高是一個永遠都不會結束的過程,何況我和常德已相融在一起。
(Kevin Mcgeary的中文名為林凱文,愛爾蘭人,任教于湖南文理學院,本文榮獲“感受湖南——外國專家征文比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