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匪的煩惱

截癱老太太遇上持槍歹徒會怎么樣?咱一個棒槌漢子碰上那拿火器的也哆嗦，何況老太太呢，還截癱。

這事兒，是在遼寧出的。 持槍歹徒是真的有槍，而且是兩人兩桿槍。這兄弟倆三十來歲，哥哥是慣犯，從勞改農場出來一直琢磨干一票大的，結果看中了儲蓄所。咱說砸儲蓄所輕松，按照外國說法這就是搶銀行啊!銀行是好搶的嗎?

這兩位也知道銀行不好搶，所以弄來了兩支槍，一支是五九式警用手槍，另一支居然是一米多長(還沒算刺刀呢)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

那個當哥哥的也覺出這東西不大適合搶銀行，所以，自己拿了手槍，讓他弟弟(退伍軍人)拿步槍，意思是主要靠自己，弟弟那支槍就是個以防萬一。搶個儲蓄所能搞到兩桿槍就不錯了，拿把水果刀搶銀行的也不是沒有。

兩個槍匪智力都不低，自然不會舉著一米多長的步槍從大街上走進儲蓄所里打劫，這玩意兒又不是糖葫蘆，那樣的話不等走到就該炸街了。所以倆人還找了個同伙，是在勞改農場認識的流氓犯，讓他開車把倆人送到儲蓄所門口，然后在那兒等著，搶了錢上車一起逃跑。 計劃，還是挺周密的。 戴上頭套進了儲蓄所拿槍一比畫，營業員和顧客當時就嚇傻了。這個城市不大，還沒見過拿火器搶東西的，一見這個場面比香港警匪片里的觀眾還合作，讓拿什么給什么。正在錢要到手的時候，從營業廳后面走進來一個不知情的。這位也是儲蓄所的工作人員，手里還拿著早點，從后邊一推門進了前臺，正瞅見倆人各拿一支槍在那兒比畫。這位是個典型的東北大妞兒，一看這場面立即血壓升高，理智下降，攥著油條不管不顧就喊上了——有人搶銀行啊!這一嗓子當時就亂了，有那么句話叫賊人膽虛，你別看他拿著槍，他比你還緊張呢，聽見這么一嗓子哪兒受得了?

那老大照著大妞就是一槍——沒打著——再打，還是沒打著。 手槍這玩意兒，不是誰都能玩得轉、打得準的。

從威力來說，這手槍也就是個自衛加嚇唬人的東西。

不過，這兩槍倒把大伙兒又鎮住了，本來想奪路而逃的包括那位拿著油條的大妞全都趴下了，兩個賊人抄了錢口袋就走。

等出門一看，老大老二全傻了——咱們那車呢?

其實這要怪他們自己。無論是警察還是犯人，都有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流氓強奸這類犯人最不可靠，意志薄弱，欺軟怕硬也最讓人瞧不起。這哥兒倆找的那個接應的司機就是個流氓犯。槍一響街上的人還沒怎么樣呢，這位一踩油門，噌，他先跑了。

他跑了不要緊，老大老二怎么辦呢?

只好靠兩條腿跑吧。

這就聽見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響槍的時候，附近正好有一車刑警在蹲守一個別的案子。用某位老警官的話說警察聽見槍響有兩個反應，第一是危險，第二是立功的機會來了?，F在一車弟兄呢，聽聽只有一支槍響了兩聲，看來危險不大，那，大家就爭取立功吧。警察們估計也沒想到案犯手里居然拿著半自動，要知道大伙兒總不能帶幾把手槍就過來辦案吧，那火力上根本壓不住人家。

不過這一響警笛，兩個搶匪就毛了，撒腿就跑。

跑了幾步老大覺得不行。一來這是城里，不是在山區，二來搶匪也不是八路，你兩條腿再快，能跑過汽車輪子嗎?再說了，你舉著一支半自動滿街跑，那不是活生生給警察指引目標嗎?

看看跑到一處僻靜的街區，倆人一閃身就躲進了一座居民樓，意思是找一家先占上，以靜制動，等警察過去了再想辦法出城。

兩個人的運氣似乎還算沒有倒霉到家，剛進單元門，旁邊一家門口站著一個保姆樣兒的小姑娘，腳底下放著兩籃子菜，掏出鑰匙正在開門呢。看到兩條持槍大漢突然出現，小姑娘剛想叫，老大上去把嘴一捂，倆人夾著小保姆推門就進去了。

聽見有人推門，里屋有人問了一聲：“誰呀?小滿回來了?”

老大把小保姆往屋里一推，槍一舉，低聲厲色道：“別亂喊，亂喊我打死你!”

兩個搶匪沖進去一看，一室一廳的單元房，屋里只有一個老太太。

坐在輪椅上的截癱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看見兩個持槍的大男人，臉上神色一變。

不等老太太反應過來，老大揪著小保姆就進來了，一邊喝令老太太：“你有權保持沉默，說話的死拉死拉地?！币贿厴尶谝粩[，順著廚房、衛生間、壁櫥看了一遍——沒人。

老太太跟小姑娘抱在一起，神色驚惶直哆嗦，倒也真不敢喊也不敢叫。

這時候，老二舉著半自動也進來了。這老二細心，把門口那兩籃菜拿進來，隨手把防盜門鎖上。

進門的時候老太太正看電視呢，老大隨手把電視機關了，低聲喝問：“你們家里還有誰?”老太太光哆嗦，說不出話來。小保姆大著膽子答話：“就……就我跟阿姨兩個人，沒……沒別人啦?！?/p>

這小保姆一瞧就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到底是在勞改農場混過的，老大看人有幾分功夫，這說的應該是實話。他們把老太太和小保姆趕到屋子的一角，還不放心，倆人再搜一遍。的確沒別人。

以他們現在的處境，這樣的地方可說最理想了，從窗戶往外一看，外邊是鐵道線旁邊的一個貨場，鬼都不見一個。這樓房比較偏，警察一時半會兒查不到這兒。屋里就這一老一小一個半人(老太太截癱么，可不只能算半個人?)，兩個賊覺得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跑了半天，倆人都有點兒累了。老大把錢口袋丟在地上，拿槍點著開始嚇唬那一老一小，讓她們識相點兒，老二坐在一邊的床上，把槍摘下來，拆開了開始收拾。這倒不是因為老二當過兵，有擦槍的習慣，而是因為他一路上正郁悶呢。在銀行里，老大打響的時候，老二也跟著放了一槍，可是，居然沒響!老二是個細心人，他想拆開看看哪兒出了毛病，一會兒要是萬一警察搜到這兒，不還能來個魚死網破嗎?

都拆開了，老二問老大：“哥，要雷子(警察)查到這兒，怎么辦?”老大漫不經心地一回頭：“怕什么，這兒不是有倆擋子彈的嗎?”

此言一出，嚇得小保姆一聲驚呼。

老大一看這不行啊，她老這么叫喚，讓外邊的人聽見怎么辦?沖老二一使眼色，意思是——把她綁上，嘴堵上。說起來，老大還有一層心思，這小的畢竟年輕靈活，不捆起來說不定什么時候拿個啥照我腦袋后邊來一下，那可吃不消。

老二放下槍，抄起根繩子就上去了。

沒想到這小保姆一看他過來，立刻拼命反抗，先是拉著老太太的輪椅不撒手，接著拽住了門框喊救命，反正就是不肯就范。事后才知道小保姆誤會了，還以為這歹徒要對她怎么著呢。這小保姆是個鄉下姑娘，比較傳統，于是哭天嚎地寧死不從。其實，外邊警察正搜捕呢，這倆兄弟哪有這心思啊。再說了，按后來了解的情況，這小姑娘，用學術的話說，正處在那個啥少女癡肥期，看著跟門墩兒似的，倆歹徒也算走南闖北，這眼光不至于吧……連警察都不信這歹徒當時有那個意思。

估計這老二長得可能比較邪惡。 別說，這鄉下小姑娘平時干體力活的，真有把子力氣。發著狠撲騰起來跟一條大魚相仿，邪惡的老二竟然一時沒法搞定她。眼看小姑娘哭喊著一個橫滾居然翻到客廳里去了，老大罵了一嗓子，提了槍過去幫忙。倆人還是花了不少工夫，直到老大把槍頂在小保姆腦袋上，才算把這小姑娘按住捆起來。 這女的要玩命還真不是好欺負的啊。

老大一邊擦汗一邊罵老二沒用，忽然聽見客廳門口有人說了一句話：“把……槍扔下，把手舉起來?！?/p>

嗯?愕然的老大老二回頭一看

老二后來描述這一段的時候發了這么句感嘆：“這叫啥事兒呃……”

只見那白發老太太的輪椅不知道什么時候挪地方了，正堵在客廳和臥室的門口，老太太的手里，赫然端著老二那支半自動!

咣，老大條件反射地就把槍扔了。

老二也跟著把手舉起來了，剛舉起手忽然反應過來：“哥，我那個槍是壞的……”

砰!這一槍，把倆搶匪都嚇老實了，手舉的倍兒高，嘴里亂嚷：他姨(這什么稱呼?是不是阿姨?)，別打，別打，我們不動……

這一聲槍響，也把警察招來了。

因為警察就在他們家周圍轉悠呢。兩個搶匪帶著錢口袋一路跑過來，街上是沒有人，可架不住現在到處都有高層建筑。咱中國人有個毛病就是愛看熱鬧，愛傳閑話，眼看著兩條漢子提著槍跑過去，樓上幾個晾衣服的大嫂吃驚之余立刻開始隔著鐵欄桿兩眼放光t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就是那年頭手機還不流行攝像功能，不然估計五分鐘以后警察趕到的時候，歹徒跑路的視頻已經上網啦。

警察追到街口，沒了目標，正滿世界亂看呢，一幫大小八婆立刻跳著腳指揮：往那邊跑了，往那邊跑了……警察們順著八婆們指揮的方向跑，沒用多少工夫就追到了老太太她們這樓旁邊，這回，好像確實是找不著目標了。

正在這時候，砰! 警察們立刻全趴下了。 這不丟人，全世界的警察在這種情況下都是一個反應，跟阿部規秀似的站著愣擋炮彈，那不叫英雄，那是缺心眼兒。

不過大伙兒畢竟是受過訓練的，很快分辨出來是哪兒響槍，后邊的事兒，就不用說了。

唯一的問題是警察同志們居然費了二十分鐘才把那防盜門砸開，這回警察給防盜門的廠家做活廣告了。

警察在外頭叮叮咣咣地砸，屋里截癱老太太把五六式擱在輪椅扶手上，還跟那老二聊呢。

老太太：“你原來也是部隊上的吧，你哪年的兵啊?”

老二：“嗯……86年的兵?！?老太太：“哦，那你當兵的時候在哪兒啊?”

老二：“侯馬。”

老太太：“山西侯馬啊，那是×××××部隊吧?”

老二：“不是，他們早移防了，我們是×××××部隊的。”

老太太：“哦，大功團，我去過……”

老二；“哦，您知道我們部隊?您要下次去我還有個好朋友留在山西呢，我讓他接待您?！?/p>

老太太：“我還用你找人接待?”

老二嘀嘀咕咕說著。

老大：“你哪兒那么多話啊……”

警察進來一看眼都直了，說老太太您什么來歷啊?您還會玩槍?老太太樂了，說：“美國槍我都玩過?！?/p>

老太太姓郭，當年是中國人民志愿軍63軍189師衛生隊的。這倆槍匪兄弟，北京話怎么說?點兒背，你不能怨社會呀……

談到這兒，我問過老太太：“您衛生隊的也會打槍?”“那當然?！崩咸f，“別說衛生隊了，朝鮮戰場上炊事員都會打高機，我們醫院炊事班還打下來一架飛機呢，土耳其的，兩邊帶尖……”“可是，”薩再問，“朝鮮戰爭時候可沒有五六式啊，怎么這東西您也會玩兒?”老太太抿了抿頭發，嘆口氣，說： “回國我們駐石家莊，衛生隊在靶場旁邊，靶場的小伙子對我們衛生隊的女兵很有些想法……”有些想法，所以靶場的兵就想方設法向衛生隊女兵套近乎，讓衛生隊的女兵多打幾次靶，女兵們一驚一乍的時候手把手幫著糾正幾個動作，屬于正常現象吧。

其實小伙子們也就到這一步為止了，再多說幾句話還是會臉紅的。不過小伙子們已經很滿足。

當然這都是用在小女兵身上的招兒，對郭大姐這樣戰場上下來的(的確是戰場上下來的，盡管老太太自己承認沒見過美國俘虜以外的敵人)，就沒意義了。不過她是領導，當然先得把她哄高興了。幸好她雖然對打靶興趣不高，但喜歡玩槍，于是就有機會玩各種各樣的槍，時間長了，別管是五六式還是輕機槍，甚至團史館里存的繳獲武器，蒙上眼都能拆能裝。靶場，卜兵恭維護士長有大比武標兵的水平。

“那時候我年輕吶……”老太太嘆口氣。 “阿姨，是人都有老的時候。”薩說。

老太太說開始確實給嚇了一跳，也沒打算反抗。可看到倆賊扔了槍跑外邊去了，活生生一支五六式擺在那兒。槍是拆散的，那能攔得住老太太嗎?人家是標兵的水平啊。一推輪椅過去，三下兩下就裝好了，再推到門口一看，那小保姆剛綁上一條膀子。

于是老太太就開槍立威了。

警察同志到處找老太太那一槍打到了哪兒，最后還是老太太指給警察同志看的，對著外面貨場那邊的窗戶有一扇打開的，那紗窗上有個窟窿。老太太說：“那外頭沒人，所以我就……”警察同志說：“老太太，您幸運啊，這倆小子要有經驗，該沖您反撲了，您該照他腳前頭打，一槍就嚇住了?！崩咸f：“地磚是我兒子找人鋪的，三千多塊錢呢，我可舍不得!再說它跳彈不定崩哪兒，要打著洗衣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