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歷史興衰,須探人性密碼;欲問政治脈搏,必先理清經濟謎團。
戰國末年的軍國主義
當文明的曙光照耀著神州大地,當封地建國成為社會的主流,當狼煙殺戮奏響了時代的旋律,是他,終結了一切,一統中原。
他麾下的軍隊自西北方出發,僅僅10年的時間,就結束了延續500年的戰亂,用武力征服了這片土地上的所有部落,并首次創建了一個大一統的國家:秦帝國。
翻開史卷,我不禁有些疑惑了,這是一支什么樣的軍隊,竟能以武力創造歷史?它戰無不勝的根源在哪里,是什么驅動了他所向披靡,他靠什么建立了前無古人的豐功偉業?
秦帝國崛起的機密 經濟政治體制改革
戰國時代結束后,自秦始皇統一中國開始,中國就結束了封建時代,進入帝國時代。傳統歷史學界把民國前,西周后定義成封建時代的觀點,是不準確的。因為自秦開始,封地建國的歷史特征就不存在了,雖然在秦之后的歷史中,有所反復,但是終究成不了主流氣候,因此說,封建時代自秦結束。
而秦之后的歷史,根據它的特點,我們把它統稱帝國時代。因為這樣的說法更加便于理解。之所以稱其為帝國時代,主要的特征是:1、有一個最高統治者:皇帝;2、中央集權,地方政府由中央政府統一管理;3、自上而下的正金字塔型社會結構;4、不斷對外擴張的政治意圖。
有關秦帝國誕生的基礎,以及它的鼎盛和消亡,公認的說法是自商鞅變法后,處于戰國時期的弱國——秦,逐漸從弱小走向強大,直到消滅其他六國,統一了中華大地。史書上還說,商鞅變法導致的一系列政治、經濟乃至社會結構的改變。然而改變中內在的聯系,卻沒有盡然。對于史書里刻板、僵硬、符號化的說教,我始終難以理解得透徹,所以讀起那段歷史也就不得其法,總覺得其中有些奧妙沒有品透。待到自己的閱歷和社會知識日漸豐厚,再回過頭來看那段歷史不禁豁然開朗,才發現,原來如此——
公元前356年,也就是商鞅向秦孝公提出變法的3年后,他被任命為秦國的左庶長,正式主持了變法。此前3年時間里,秦國內部為了變法的事宜一直在爭執,最終以傳統貴族們的妥協——同意變法而告終。
所謂變法,就是對政治、經濟制度進行改革,后世的政治、經濟改革,也都選擇了同樣的字眼作為改革的專有政治術語。例如北宋年間的王安石變法,清末的戊戌變法等。
當時的秦國,在綜合國力上已經遠遠落后于同時代的齊、楚、燕、趙、魏、韓六國(后稱關東六國)。究其原因,是因為鐵器和耕牛的廣泛使用,令當時的農業生產出現了跨時代的技術革命,而經濟制度和稅收制度,卻雙雙不能滿足當時生產力的要求,典型的社會問題都集中在土地與稅收上。譬如:大量的荒地被開墾后,隱藏在私人手中,成為私有財產;同時貴族之間通過轉讓、互相劫奪、賞賜等途徑轉化的私有土地也急劇增加。而當時的稅法沒有與時俱進地進行更改,把稅源只鎖定在舊的國有土地上,這使得新墾私田成為避稅的天堂。因此,一些先知先覺的國家紛紛先后開始了經濟制度和稅制的改革。
在秦國變法之前,關東六國均已完成了改革,在新制度與新技術的雙重推進下,經濟發展突飛猛進,國庫充實,導致了國家綜合實力的大幅度提高。
秦國選擇改革的時間比關東六國晚很多,用冠冕堂皇的說法,是順應歷史發展潮流,制度為生產力讓路。但是更有說服力的說法是當時嚴峻的政治形式,逼得秦國不得不改弦易轍。自戰國時代始,各國的競爭進入白熱化階段,那個時代并無和平發展的原則,強國對弱國的做法只有一個,武力吞并。應該說,秦孝公算是個智者,他感覺到了無時無刻不在的危機,因此才選擇了謀求變革的道路。商鞅的出現,是迎合了秦孝公的需要。
商鞅向秦孝公提出的政治觀點非常鮮明,而且極端:農戰。這兩個字就概括了未來秦國的基本國策,也成了商鞅執政的政治諾言。
商鞅所提倡的“農戰”政治路線其實很好理解,就是把整個國家打造成一個戰爭機器,民眾要做的只有耕種和戰爭。或者說,耕種也是為了戰爭這個核心目的所服務的。這點從他載入史冊中的言論就可以清楚,他策動戰爭的潛在意圖已經昭然若揭:“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國待農戰而安,主待農戰而尊”。
歷史的結論告訴我們,商鞅的這番說辭打動了秦孝公,于是得到了由他來主導改革進程的權力。至于這個中原因,還需在后文中會有詳細的剖析。
變法發動機 土地所有權的界定
商鞅的制度改革,直接作用于經濟的政策,在《史記》中記錄的并不多,最為重要的部分只有兩句話:為田開阡陌封疆,而賦稅平。平斗桶權衡丈尺。
兩句話中,后一句在學術研究中并無太大爭議,是指統一度量衡。商鞅的初始本意是方便國家稅收,有一個固定標準的尺度,客觀上,則為經濟交流活動提供了足夠的便利條件。在正常經濟交換行為中,這會降低交易成本,于經濟角度而言,這是一項絕大的進步。
前一句,即對土地的政策上,學界是有所爭議的。在這個問題上,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商鞅將土地私有化,另一種觀點是商鞅不僅沒有將土地私有化,而是加強了國有土地使用權的管理。
說商鞅將土地私有化的依據,是《漢書#8226;食貨志》中董仲舒的一段言論,大意是,秦國在商鞅變法的時候,將土地使用權變成了私產,允許買賣,最終結果是導致了富人的土地連成大片,而窮人沒有立錐之地。
而在商鞅變法的同一時期,關東六國已經完成了土地私有化的制度改革,但僅從經濟常識角度來看,這種說法顯然不能成立。
土地一旦私有化,伴生的經濟現象是土地商業化流轉,即土地成為商品。土地交易合法化,對于一個經濟結構健康,貧富差距不大的經濟環境來說,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當然,這要建立在合理的土地私有化制度的前提條件下。未來,隨著經濟環境的變化,可能會出現土地資源整合情況,但是不會出現大規模土地兼并的現象。這種僅僅是依靠市場完成的土地資源整合,并不會影響到經濟的秩序。
簡單些說,某甲在經營自有土地中并不得法,導致生產效率低下,并不能維持繼續經營,他可能就會選擇將土地轉讓。土地受讓方肯定會想出合理的經營策略使新得到的土地生產效率提高,否則他也不能繼續將土地經營下去。
由此可見,土地的整合原因,是因為效率問題,所以說,這樣的土地整合會促進經濟發展的效率,可以理解成良性整合。
然而在一個經濟結構嚴重失衡,貧富差距懸殊的經濟環境下,土地私有化則為土地大規模兼并大開便利之門。尤其在一個特權橫行,權力肆意尋租的環境下,這個時候的土地私有化將不再遵循市場原則和效率至上的原則,而是成為富有者(往往是權力的掌控者及與其相關的利益團體)瓜分弱勢群體財產的盛宴。因為在這個缺乏正常機制的社會里,土地作為生產資源的價值會被權力等外界因素嚴重扭曲,從而使貧窮者(無權者,通常指小農和庶民)無法以正常的手段保住自己的土地。
對于在這種特殊條件下的土地獲得者來說,土地的生產效率高與低,并不會影響到他未來的經營資格,于是主動提高土地生產效率的動因就喪失了。這樣的土地兼并不會為經濟發展帶來任何促進效應,因此說這是不打折扣的惡性整合。
這種惡性整合引發馬太效應告訴我們,貧者越貧而富者越富的局面只會越演越烈,從而導致貧者既無生產能力又無消費能力,最終導致經濟蕭條。
市場的資源配置以及自我調節功能,是建立在公平的環境,而且是嚴格遵循社會契約精神才可以履行相應的責任權利,任何凌駕于市場之上的特殊權力,都會打破市場秩序的平衡,從而使市場功能失靈。
戰國時期的政治環境,顯然不具備促成一個健全的市場的客觀條件。當時也沒有類似于現代經濟學的理論基礎,但憑借此就認定那個時候無人對政治現實有著清醒的認識,顯然是有失公允的。甚至說,在那個年代出現的許多樸素的理論至今仍然不過時,絲毫不比今天那些眼花繚亂的理論遜色。
結合當時的歷史情況我們可知,商鞅變法前,秦國積弱已久,而變法后幾年,秦國竟然一躍躋身至強國之列。聯系到變法前土地類私有制(貴族非法占用國有生產資料)而導致經濟發展不振,若說將土地私有化催生了經濟快速發展的結果,顯然是邏輯不通的。
況且除了《漢書》中記載的董仲舒言論外,再無別的資料可以證明,當時秦國采用的土地政策是私有制。反倒是《云夢秦簡》和《青川秦牘》中的記錄可以佐證,商鞅變法時,秦國的土地政策是實實在在的國有制。因為在其中記錄了當時種種商品的市場價格,卻單單缺了重要的生產資料——土地。對于土地私有制來說,這顯然不夠合理。而授田,也只能建立在土地國有的基礎上才能完成。
將國有土地強化管理,統一調控,平均分配,才是商鞅變法真正的土地政策。這也就是為什么當時甘龍、杜摯等貴族極力反對變法的根本原因。商鞅的政策等于剝奪了貴族們占有國有土地的特權,直接破壞了他們的經濟利益。至于說什么法古無錯,只不過是貴族們為維護自己的利益披上道德的外衣而已。若商鞅變法是要把國有土地私有化,怕是這些貴族們要紛紛高舉雙手擁護了。
歷史沒有假設,于是孝公歸天后,商鞅被車裂了。
由此,我們應該清醒地意識到,在政治中,往往政客們嘴里說出的冠冕堂皇的臺詞,一定不是他們的真實意圖,反而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借口。若是想挖掘出他們的潛臺詞,就需要考慮到他們的立場,然后從他們的立場出發,理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再根據他們的公開臺詞所倡導的方向,兩相對比,才能品味出一二。
配套制度上行 農戰一蹴而就
基于土地國有化制度強化的思路,商鞅變法中其他的部分就很好理解了。如授地后,設定阡陌封疆,不許私自更動;如每個農戶所獲得土地數量及向國家繳納的賦稅都相等;如改百步周(小)畝為二百四十步秦(大)畝;如努力耕種者可以免除徭役(勞役和兵役)等。這一系列措施,著實解決了秦國經濟發展緩慢的問題,而且改善了因經濟落后而導致綜合國力落后的窘境。
單看這些,似乎商鞅成了勞苦大眾利益的代言人,然而這并不是變法的全部,因此商鞅也不是民眾利益的代言人。
商鞅的政策還有一部分是吸引外來人口落戶秦國的,如從外國遷來的居民,會享受到國民的待遇,同樣得到授田。商鞅也鼓勵小家庭,政策里明確指出,一個家庭中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兒子,成年后,必須分財別居,自立門戶,各自耕種生產,否則要加倍征稅。
這一政策核心目的是增加秦國的人口,提高秦國的勞動生產力質量。增加人口是這政策目的的重中之重,因為人是戰爭的主體,是有生力量。沒有足夠的人口,也就無從談起發動戰爭。
至于編撰嚴密的戶籍制度,設置嚴格而殘酷的連坐法,則更稱不上為民謀利,而是為了用合法暴力來為改造社會結構護航。進行社會結構的改造,是項系統的工程,單是經濟的改良并不能維系社會結構的穩定,總會因一些細節上的缺憾,導致改良部分或全部失效。依照一定規則的暴力,無疑是保護改良措施最為有效的辦 法,也是降低機會成本的辦法。
當然,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改良措施的可執行性。倘若改良措施是不可執行的,那么即便有暴力維護,也是無法立足的。其根本在改良措施主體上。換句話說,改良措施不可執行,而用暴力強制施行,那么會導致暴力的使用成本無窮大,而無任何收益獲得。用句打比方的話解釋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說到底,戶籍制度和連坐法得以施行,是因為有足夠的經濟利益基礎做交換,即服從就可以獲得利益,反對不但無利益可言,反會遭到暴力的懲罰。倘若服從也無利益獲得,是死路一條,那么這兩個暴力制度最終是要破產的。
戶籍制度的妙用除去對人的組織管理和地域控制外,還可以把人分類,區別對待。首先,就要把從事商業的人員打入另冊,用高稅加限制物價的辦法,逼迫他們放棄商業轉為耕種。如果轉為農業戶,不去努力勞作,導致經濟拮據的,就要轉成奴隸籍,成為官府奴隸,強制勞動。這近似于當代的勞動改造。對于商業戶口的人,不單嚴格限制數量,還要加大攤派徭役(無償社會勞動)的力度。
在待遇差距如此明顯的條件下,基礎本就薄弱的商業輕而易舉地就被扼殺了。
戶籍制度中,很重要一點就是嚴格限制居民的遷徙,輔助的是禁止經營餐飲旅游服務業,這使得普通民眾無法在旅途中落腳,變相地限制了民眾的活動范圍。
連坐法是我最不愿意談及的問題之一。這是一個鼓勵告密的措施,將無辜者也牽連進去,并進行懲罰的措施。這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擊穿了道德底線,把人類的良知當成了可贖買的商品,為日后的道德滑坡創造了首開先河的必要條件。當然,若從加強統治的角度來看,連坐法無疑降低了相當的機會成本,否則也不會大行其道。
說到禁止私斗,主要是針對城邑間的,說得更深些,是針對貴族的,因為他們才能為搶土地而指揮人私斗。土地國有制強化后,利益團體瓦解了,這種私斗現象自然會消失。輔之的思想政治工作是鼓勵為國公斗。公斗有獎,私斗重罰,從制度上又鏟除了可能滋生私斗的土壤。
至于《商君書#8226;墾令》則徹底閹割了當時秦國民眾的娛樂生活,使之精神消費處于空白階段。而后灌輸的思想也都是耕地殺敵得利等功利思想。而嚴格控制糧食貿易,限制民間消費,這無疑是高積累低消費的經濟運行模式。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戰爭做積極準備。由此我們可知,商鞅不打折扣的兌現了他的政治諾言。
商鞅的政治理念顯然不是以民為重,他所推崇的政治理念,最終的利益獲得者是統治者,而和民眾無任何關系。即便是藏富于民,只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但是從客觀上,他滿足了當時令耕者有其田的需求。
對比二十世紀30年代的德國、日本、意大利、蘇聯等,我們不難發現,兩千多年前秦國所奉行的國策,竟和這些現代國家所奉行的國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歷史上,我們把這種崇尚武力和軍事擴張,將窮兵黷武和侵略擴張作為立國之本,把國家完全置于軍事控制之下,使政治、經濟、文教等國家生活的各個方面均服務于擴軍備戰和對外戰爭的思想和政治制度,統一稱為軍國主義,或稱黷武主義。
在兩千年前,尚不流行主義這一說法,倘若流行,恐怕也要有個商鞅主義。其實商鞅主義也好,軍國主義也罷,其核心內容是相同的,至多是在政策細節上有些許差異,這并不能影響其本質上的一致。
其實我們的老祖宗們兩千年前,在政治思想上就很成熟了,若說在今天我們還要效仿國外的政治思想,實在是舍本逐末。外國的和尚未必就比中國的和尚會念經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