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嶺蟻族的2010

2009年，一個名為《蟻族女慌慌都市打拼記》的漫畫在天涯論壇上發表后，立即得到無數網友的回帖支持，共鳴聲此起彼伏。漫畫的作者小美(網名)來自山東濰坊，生于1986年，目前居住在唐家嶺一個小公寓里。創作漫畫前，小美正處在失業期，整整兩個月她每天都蝸居在與別人合租的一個幾平方米的小公寓里，電腦和畫板陪伴著她，每天堅持不懈地創作漫畫，畫自己的生活，畫自己的經歷。漫畫中的女主角“慌慌”在參加無數個招聘會后得到屈指可數的幾個面試機會，然而面試條件對于一個應屆生來說卻極其苛刻。在沒有找到工作沒掙到錢的情況下，“慌慌”還被偷了錢包。這個看似很倒霉很郁悶的“慌慌”心中卻依舊充滿希望，依舊樂觀向上。網友們喜歡小美的漫畫，就因為“慌慌”貼近生活，也能從中看到更多80后北漂生活的影子。

“慌慌”就是漫畫作者小美的代言人，而她也是眾多北漂蟻族中的一個代表。太多蟻族和小美一樣，大學畢業，懷揣著夢想在京城奮斗，卻只能找到工資微薄的工作，像螞蟻一樣，蝸居于大城市的各個角落。他們的共同特點:高智、弱小、群居。

“慌慌”說:“我想大家提起對北京的印象就會出現鳥巢、水立方、長城、西單、燈紅酒綠、大都市，而我的記憶里只有唐家嶺。

“唐家嶺，算是北京的城中村嗎?可這里就是我印象中北京的全部，身邊人都和我一樣，大學畢業后來北京，躲進幾平方米的小屋，變成了邊緣人。我們沒有你們說的五險一金，沒有土地，連暫住證都沒有。

“農民工的工資都在兩三千元，因為地產行業火的緣故吧。而我們只有800元的底薪，其他的都要和業務掛鉤。畢業的時候，我曾經揣著創業的夢想來到北京。打拼了兩年，現在的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蟻族……”

2010年的第二天，記者深入蟻族群居的代表地——唐家嶺，去探訪蟻穴中蝸居的蟻族們。

唐家嶺是位于海淀區北部五環外的一個小村落，南鄰上地軟件園。唐家嶺到處是村民自建的“握手樓”。一片片的平房和兩到五層不等的水泥灰墻公寓是這里的建筑景觀。站在公寓樓內的走廊上，很容易看到對面樓里的光景。這里聚集了上千的北漂蟻族。村里八九成的租客，都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村民將房屋隔成10～15平方米的單間，根據不同的廚衛配置，每間每月收取300元～800元的房租，有的干脆建得像大學宿舍，設有公共的洗衣間和衛生間。

走在唐家嶺的小街上，路邊排滿各種小商販，有賣水果、熟食、小吃的攤販，衛生條件很差。路兩旁隨處可見灰色水泥小樓上掛著“出租房屋”的廣告牌。就是這樣窄窄的小道，跑著十幾趟公交車，因為路窄，商販多，堵車也成了家常便飯。路上走著學生樣的年輕人，甚至還有老外。

穿過鱗次櫛比的小樓，記者來到一片簡易房一樣的平房區，門口堆滿了黑煤球，后面是幾棟三四層的小公寓樓。這是一片較大的公寓區，這次采訪的主角們就居住于此。

蟻族積極向上代表人物:阿杜

走進阿杜在唐家嶺一個公寓樓租住的“家”時，記者很驚訝，這應該算條件好的蟻族了吧——冰箱、洗衣機、電磁爐、電視等家用電器一應俱全，而且都是自己的。碗架上大大小小的餐具、杯具、廚具更是種類齊全，房間里有迷你衛生間和廚房。雖然廚房只能站下一個人，但做一頓好飯是沒問題的。臥室有一個木制衣柜，雙人沙發，鋪著碎花床單的雙人床，墻上掛著裝飾畫和玩偶，儼然一個溫馨的小窩。這樣一套整體小屋在唐家嶺隨處可見，基本都是農民自己蓋的公寓，月租從500～800元不等。阿杜說現在條件稍好一點兒了，就搬到樓上來，以前住的是不到500元的平房，有兩特:夏天特熱，很潮，潮到被子都長毛了;冬天特冷，暖氣不好，冷得甚至在屋內能哈出水氣來。

一回憶起房子，初到唐家嶺時的辛酸記憶一股腦兒地涌上阿杜心頭。2005年底，正值大學最后一年的實習期，阿杜大學專業是應用計算機，學校給他推薦了一份銷售服裝設計軟件的工作。這是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當時心中別提多激動了。因為還是學生，沒什么錢，阿杜來到唐家嶺，租了一個每月不到500塊的平房小公寓。公寓很像工地的簡易房，墻很薄，不隔音。深冬的唐家嶺比市區還要冷，尤其是夜里，因為暖氣是房東自己燒的，到了半夜就斷氣，冷到極致，有幾次夢里阿杜甚至夢見自己睡在冰洞中。被子里是自己的體溫，被子外的臉是冰涼的，每天早上不是被鬧鐘叫醒，而是被凍醒的。阿杜說，那時候每天5點就起床了，因為工作地點在國貿，要坐3個小時的公車加地鐵才能到，晚上10點多才下班回來。可這樣的辛苦卻沒有換來他想象中的回報，他為公司發了一個月的傳單，每天跑不同的公司推銷軟件，可一個月后，公司卻以實習期到了為由將他裁掉，一起去了20多個人，最后只留一個。辛苦一個月只拿到200塊錢。可那時候的阿杜并沒有很沮喪，反而更加有激情了，他覺得自己雖然是應屆生，但已經有了一點兒經驗，以后工作會好找一些了。

但事實并非如此。2006年，阿杜開始在英才網上狂投簡歷，但還是脫不了應屆的框框，有回復的也都是電話銷售類的工作，為了生活，他沒有拒絕。這份工作在蘇州街，早上6點多出門擠車，晚上10點多到家，每天接聽電話的同時還要不停地講話，一天下來阿杜是頭暈耳鳴，累得說不出一句話。堅持了兩個月后，他經歷了公司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大考核，說白了就是借考核裁員。考核方式是以演講的形式進行。阿杜本來性格內向，不善于表達，于是沒能幸免，又一次丟了工作。

接連兩次工作的失利，讓阿杜很受打擊，感到工作的艱辛。后來同學推薦他到中關村一個電子城推銷電腦。此前阿杜并不想從事這份工作，可兩次失敗后他覺得做什么都可以了，就在中關村賣了一年電腦。這一年的回憶全是眼淚——剛工作的第一天正值盛夏，阿杜被安排到室外宣傳產品。北京的夏天悶熱難耐，他幾次險些中暑暈倒。但在這一行競爭激烈而且趨于飽和的情況下，為了不丟工作，阿杜堅持了下來。在中關村賣電腦有“前三后三”這么一說，也就是每年的前三個月和后三個月是電腦銷售的旺季，其他時候生意很淡。阿杜也就拼了命地在旺季接單銷售電腦，因為過了旺季每月可能就只拿三四百元了。在旺季，有一次，阿杜一口氣賣出五六十臺電腦，給老板帶來5000元的利潤，自己卻只拿了800塊，平均下來每月掙2000多元。淡季的時候一天只吃一份兩塊錢的攤雞蛋蓋飯，最長的一次吃了整整一個月。這份工作的辛酸讓阿杜記在心里。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明白了一點，自己的專科學歷低，光靠辛苦死干是不行的，還要有技術，有本事。賣了一年電腦后，阿杜辭職，決定給自己充電。先后參加軟件培訓課程，給大腦投資，他在心里激勵自己，一定要找一份像樣的工作。

經歷兩年的苦辣酸甜，阿杜也明白自己要懂得維權，勞動法出臺后，給大學生找工作也添了一份保障，沒有五險一金、沒有相應的福利待遇都是不符合規定的。阿杜終于在2008年找到了自己夢想中的工作，在一家大型軟件公司擔任技術員。

問及他在唐家嶺的這幾年最記憶猶新的是什么，阿杜始終微笑著，“要說辛苦，大家都一樣，在唐家嶺，很多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大家都是這樣奔波忙碌，天不亮就出門擠車，天黑了披著星星回家。有一年夏天下大雨，那水深到大腿了，趟著水回家，全身都濕透了，那時候都沒有覺得怎樣，第二天還是早起，擠車，上班……”

樂觀，是阿杜給記者最深的印象。在唐家嶺的4年多里，他最大的收獲就是有了女朋友，是同學給他介紹的川妹子。東北來的阿杜遇見了熱辣辣的川妹子，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曾經的單身漢不再邋遢，小屋里有了笑聲，也越來越溫馨。冬天冷得徹骨，兩個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工作上互相鼓勵，生活上相互扶持。這也就有了記者剛一進門就看到的溫馨小家。

現在，阿杜的生活越來越好，和女朋友的感情也很穩定。問到他有沒有想過搬出唐家嶺，他笑了笑說:“在這兒住習慣了。這里雖然像農村一樣，但很方便，出門就是市場，到中關村的車也很多，不像前兩年那么擠了。我們如果搬出去，可能還會不適應與陌生人合租的環境。這里房價便宜，衛生間和廚房也是自己用，很方便。”說話的工夫，阿杜的女朋友已經在廚房做好了飯，川味十足。因為過節，兩個人給自己做了很多肉菜，在他們眼里，吃肉就是過年，吃肉就是幸福。多么簡單而又深刻的幸福。

阿杜說，曾經每年最盼的就是春節，因為可以回家過年，可以離開唐家嶺。但今年不一樣，2010年春節，阿杜和女朋友計劃把雙方父母都接來北京過年，也算會親家了。

阿杜2010年愿望:和女朋友領證，能多漲點兒工資。

情深姐妹花:小黃、楊柳、小燕

小黃、楊柳和小燕三個人在大學時就是一個宿舍的好姐妹，畢業后來到唐家嶺一起合租了一間幾平方米的小屋，放下三張床后只剩一條腿寬的走道，再放些娃娃和衣服，整個小屋堆得滿滿的。三個女孩都是川妹子，楊柳和小燕兩個人很能吃苦，現在都有了穩定的工作，而小黃已經待業兩個月了。她也是三個姐妹中比較不靠譜的一個，用其他兩姐妹的話說就是心比天高，總是幻想能夠找一份月薪8000元的工作，遇到大老板，能把自己帶出唐家嶺。

小黃在經歷60多次面試失敗后，終于找到一份助理的工作，卻被老板安排了多重身份。每天早出半夜歸的高強度，還要一人任多角，卻只有1000塊的工資，因為業務不熟練，工作常常出錯，這讓小黃很吃不消。因為小黃長得漂亮，總幻想著某天老板會給她一個大區經理的職位做。楊柳和小燕都勸她現實一點兒，不要做投機的美夢，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最后小黃聽了好姐妹的勸告，辭職了，但至今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小黃說，生活在唐家嶺的人自尊心都很強，心里都憋著一口氣。她更是這樣。兩個月沒有找到工作，身上的錢越花越少，每次給媽媽打電話都會編造很多公司里發生的趣事，謊報工作一切都好，就是不向家里要錢。而她的父母也以自己的孩子在北京工作為榮，在家鄉逢人便夸女兒有本事，卻不知道女兒在北京生活的真實情況，不知道女兒睡的小床翻個身都會掉到床下，沒有工作的時候每天都吃大白菜，吃到看見白菜就想吐。因為自尊心強，小黃不好意思向好友借錢。這些楊柳和小燕都太清楚不過了，她們總是在做飯的時候多做一口，買水果也分給小黃一些。患難之交見真情，兩個姐妹的照顧讓小黃很感動，也讓自己更堅強，她說工作其實很好找，難找的是適合自己的。

小黃2010年愿望:更務實一點，早點找到合適的工作

楊柳在三個女孩中家庭條件是最好的，卻也住在唐家嶺，一樣每天早起擠公交，去菜場和菜農砍價。楊柳說自己不想靠家里的實力工作，不想做吃現成飯的“富二代”，想要靠自己的能力一點點闖出屬于自己的小天地。想起在唐家嶺的往事，她也是滿眼的辛酸，“去年春節為了工作沒有回家，一個人在這個小屋里，買了點兒好吃的，就這么把年過了。”2009年快到春節的時候，楊柳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一家眼鏡店的驗光員。這份工作離唐家嶺不遠，雖然不用起太早，可是晚上10點才能下班，而且沒有雙休日。但楊柳想找份工作不容易，一定要堅持下去。為了不丟掉工作，她放棄了回家過年。回憶起年三十那天，她所在的公寓樓基本已經空了，還有幾個沒回家的男孩都聚在一起喝酒吃速凍水餃，看春晚。看似熱鬧的氣氛中，突然有一個男孩哭了，這是他第一次春節沒回家，沒能和父母親人一起過年。其他幾個人又何嘗不是呢?幾個人抱頭痛哭，哭出了北漂的酸甜苦辣，哭出心中理想難以實現的苦悶。楊柳沒有哭，因為這是她心底的堅持。她回到小屋里，像往常一樣，第二天還要上班。春節后，同屋的姐妹都回來了，這時候的楊柳已經在眼鏡店工作快一個月，卻沒有休息一天，她終于累倒了。姐妹們看不過，陪她一起去辭職，可領班度卻表示，一沒簽合同，二沒有工作滿一個月，一分錢的工資都不會給。這么努力的工作卻沒有換來回報，這給楊柳很大的打擊。可她想找老板卻沒人回應，領班也堅決不給一分錢的工資。她想到要去打官司，卻發現自己連訴訟費都拿不起，更別提跟店家連基本的用工合同都沒簽呢，“當時真是上了一場火，但轉頭一想，還是自己考慮得少，讓店家鉆了空子，只當是一次經驗教訓吧。”

現在的楊柳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有福利，有年假，卻依舊春節不回家。問到原因，她說不是不想家人，而是每次回去，家里人就不想讓她再回北京了。“還是再堅持幾年吧，等我經驗足了，回家創業。”

楊柳2010年愿望:家人健康，自己工作上有所成績，為以后創業多做積累

采訪時，小燕并不在家，她的男朋友在中關村開了一家電子公司，她每天都過去幫忙。兩個姐妹說，小燕和男朋友感情特別穩定，剛開的電子公司做得很有起色。她的愿望姐妹倆再清楚不過了，那就是感情修成正果，能開更多的子公司。

現在，越來越多的北漂蟻族們選擇了回家創業，他們將在大城市中積攢的經驗和辛酸一并帶走，回去開創自己的天地。

走出小公寓，唐家嶺的上空飄著細細的雪花。潔白的雪給灰色的唐家嶺穿上一件新衣，這是一個新年的好兆頭，愿唐家嶺以及蝸居在京城各處的蟻族們在新的一年里有更多更好的成績吧。

回去的路上，回想著被采訪者都說過的話，“在唐家嶺的很多人都是矛盾的，有很多人在困難的時候想到回家，可是回家還是一樣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于是只能堅持下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回去，就是抱著一定要成功的夢想，那么堅持地走著;有很多人離開唐家嶺了，事業都開始有起色了。”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