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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梟行動

2010-01-01 00:00:00周仲貴
啄木鳥 2010年6期

命案背后

2009年12月21日中午,廣西憑祥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接到報案:浦寨商貿城C座68號商鋪越南籍女經理阮氏鶯死于商鋪臥室內,死因不明。

刑偵大隊長傅小明叫上法醫和技術人員,開上一輛越野“獵豹”,風馳電掣般地趕往浦寨。

一路上傅小明一言不發。還有幾天,2009年就過去了,直至目前,憑祥市本年度的命案破案率還是100%,離全年命案全破的目標僅一步之遙。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一起命案,短短幾天若是破不了,命案全破的目標就會泡湯,全年的努力就會付諸東流。

到浦寨用了不到20分鐘。保護現場的治安聯防隊員介紹情況:上午9時30分,C座68號商鋪導購小姐徐小麗報案,說她9時整準時到商鋪上班,發現店門緊閉,拍門拍了半天也無人應答,又打經理的手機,無人接聽,怕是出事了。徐小麗還說,平時,經理都是8時40分準時開門,從來沒有延誤過,今天有點反常。治安民警跟徐小麗到現場,發現情況確實如其所述,反復拍門,里面毫無反應。后來在商城物業管理人員的監督下,用專門技術打開商鋪拉閘門,進去后才發現商鋪女經理躺在二樓臥室床上紋絲不動,還蓋著被子。仔細一看,人已斷氣多時,身體已經僵硬。死者身上沒有創口和血跡,也沒有勒痕和扼痕。初步查明,死者叫阮氏鶯,28歲,越南胡志明市居民,中外合資華越家具公司浦寨專賣店經理。平時守法經營,無違法犯罪記錄。

這是一起涉外案件。按照規定,此類案件須交地市級公安機關處理。但既然來了,前期的勘查工作還是必要的,起碼要基本弄清死因。揭開尸體上覆蓋的柔軟的蠶絲被,傅小明發現,死者穿一件粉紅色全棉連體睡衣,袢帶沒有扣,幾乎袒露軀體,瀕死的痛苦表情很明顯,眉頭緊蹙,牙關微張,瞳孔充血,十指握成拳狀。表面上看,完全符合心臟病突發導致呼吸困難窒息死亡的特征。

繼而發現,床頭柜上有一個傾倒的小藥瓶,里面裝有滿滿一瓶未啟封的白色藥丸,藥瓶上標明為硝酸甘油含片。這些似乎表明,死者生前患心臟病,經常服用硝酸甘油含片。但這次卻沒有那么幸運,因病情來勢兇猛,來不及服藥而心跳猝停。傅小明問徐小麗:“阮氏鶯平時有胸悶、心絞痛等癥狀嗎?”

徐小麗搖搖頭:“她身體很好,經常邀我們打壁球練瑜伽,沒發現她有什么病。”

“她經常服用這種藥片嗎?”傅小明拿起床頭柜上的藥瓶問。

“沒見過,我不太清楚……”徐小麗答。

傅小明當過法醫,有一定的醫學常識,知道病毒性心肌炎多發于兒童和青壯年,平時無明顯癥狀,急性發作的重癥患者可致猝死或心力衰竭。如果以心臟病猝死為由移交民政和外事部門來處理后事,這當然是很省心的事。但這需要充分的證據。僅憑表面現象而輕率作出結論,不是科學的態度,亦有悖于良心和責任感。他下了決心:“準備解剖!”

解剖結果發現冠狀動脈沒有粥樣硬化現象,亦未見肺淤血及肺水腫特征,心肌梗塞及重癥病毒性心肌炎致死可基本排除。

阮氏鶯的死因一下變得復雜了。

法醫從死者的呼吸道及胃內提取了分泌物檢材,這些需要送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進行化驗鑒定。在死者的內褲上,發現了已塊結的男子精斑,說明阮氏鶯死前曾與某男子發生過性關系,究竟是出于自愿還是被強迫,尚無從得知。等待化驗結果的間隙,傅小明和兩名刑偵技術員對第一現場進行了全面勘查。臥室地板鋪的是粗呢地毯,不可能提取足跡或鞋印,其他器皿上也沒有發現可疑指印及遺留痕跡。在一個橡木衣櫥里,發現了一個小型保險柜、形成“柜中柜”的格局,并無稀奇之處。奇怪的是,保險柜的柜門沒有關上,鑰匙還插在密碼鎖眼里,而柜里除了一沓散亂的越南盾,空空如也。

報案人徐小麗第一個接受詢問。

這位20歲的壯族姑娘提供:華越公司總部在憑祥市屏山路,浦寨商貿城C座68號僅是公司下屬的專賣店,實際上是個貨倉,專門接收、囤放從新清邊貿點入境的成品家具。阮氏鶯是專賣店經理,長駐浦寨,公司每十天輪換派出一名導購員來當她的助手。徐小麗是這個月11日到專賣店上崗的,21日應該輪換,因另一名接崗的導購小姐臨時有事,就順延了一天。平時晚上她就跟阮氏鶯住在店里,20日下午下班后回市區交班,沒有住店,所以當晚店里發生過什么她一無所知。

“你昨天什么時候離開的?”傅小明問。

“晚上7時30分。”徐小麗肯定地回答,“我把當天貨款存入銀行后,跟鶯姐打個招呼就到停車場搭車了。”

“當晚是阮氏鶯一個人住嗎?”

“應該是一個人……”

“離店時注意到阮氏鶯情緒上有什么反常現象嗎?”

“沒有發現,跟平時沒有兩樣。”

傅小明繼續詢問:“你發現店里有什么貴重物品失蹤嗎?特別是死者臥室里的保險柜,里面平時存放什么貴重物品嗎?”

徐小麗回答,根據公司的財務管理規定,總店及各網點的營業款必須在當天下午下班前就近存入銀行,營業點一般不能存放現金過夜。浦寨專賣店20日成交了三筆生意,共收取貨款2.5萬元和定金5000元,是徐小麗親自存入某行浦寨營業點的,店里當晚不會有巨額現金存放。商品擺放如初,沒有發現丟失。實際上這些用越南、印尼和緬甸等地產的黃花梨、紅木、橡木制作的家具,雖然價格昂貴,但分量沉重,動輒上百公斤,需兩名壯漢合力方可搬動,一般不會成為竊賊的作案目標。保險柜是阮氏鶯私人的,平時存放什么徐小麗無從得知,她住另外一個房間,也沒有目睹阮氏鶯開柜的機會。說到最后,徐小麗突然神秘地降低了音量:“有一個情況不知對你們有沒有用……”她說,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她進入阮氏鶯的臥室拿光碟,發現阮氏鶯慌慌張張把一件油黑锃亮的東西塞到枕頭底下,還惱怒地責怪她進來不先敲門。她忙說“對不起”,阮氏鶯臉色陰沉地警告她:“到外面不要亂說,說了對你沒好處!”其實,到底是什么物件她并沒有看清楚,但從阮氏鶯一反常態的慌亂和慍怒來看,肯定是一件不愿讓人看到的神秘東西。事后,她把這個無意間的發現告訴了最要好的同事陸蕊,陸蕊笑她少見多怪,說那是手槍,阮氏鶯是從那邊過來的,聽說那邊的人帶槍就像戴手表和戒指那樣平常。還說阮氏鶯一個年輕女子在外面跑生意,帶支槍以防不測也不足為奇。我們這些打工妹只當沒看見,做工掙錢就是,少惹是非。徐小麗過后果然沒有跟其他人提起過這件事。

徐小麗提供的情況無法核實。如果阮氏鶯非法持有槍支,這支槍的下落無疑是大問題。枕頭下、席夢思下、衣櫥里、床頭柜里都沒有發現,看來,是存放在保險柜里的。這個案子有可能構成一件極其復雜的“案中案”,要想在今年所剩無幾的時間內破案,幾乎是不可能的。

詢問繼續。他問徐小麗:“阮氏鶯平時什么時候吃晚飯,喜歡吃什么東西?”

徐小麗回答,平時晚飯都是兩人搭伙。從菜市買菜回來自己動手烹飪,有時也打電話叫快餐店送外賣。昨晚阮氏鶯肯定是吃快餐,因為在垃圾桶里發現未來得及清理的快餐盒和一次性筷子。阮氏鶯晚飯吃得很晚,一般是晚8時以后。對食物沒有特別的嗜好,來憑祥幾年了,早就習慣了當地飲食,只是有一樣,每餐都少不了魚露佐餐,就像韓國人喜歡泡菜一樣,廚房里還存放著不少越南海防產的魚露。

派人到快餐店了解,快餐店員工證實,昨晚8時左右,是店里給阮氏鶯送的外賣,她要的是香腸和豌豆炒肉片。這與解剖時在死者胃內的發現物基本相符,被當做檢材提取的褐色漿狀不明物體,應該是魚露。根據證人提供的情況及死者胃內容物消化程度,阮氏鶯應死于餐后四小時左右,即20日午夜至21日凌晨之間。

12月22日中午,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對21日憑祥市公安局送的三份檢材開具化驗鑒定結果: 檢材A(胃內容物)未檢出致死毒物;檢材B(呼吸道分泌物)附著氫氰酸殘存成分;檢材C(死者內褲附著黏液)為男子精斑,DNA測定血型為A型……

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擁有國內一流的專家和設備,其鑒定結果的權威性自然毋庸置疑。一紙寥寥數語的結果并沒有直接對案件性質下結論,卻明白無誤地傳遞了一個信息:阮氏鶯死于謀殺!

傅小明把前期的工作情況向于靖局長作了簡略的匯報,即著手整理現場勘查及詢問筆錄,等著向崇左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移交案件。他說不清是喜是憂,因為不管哪一級來承辦,案件都得算是憑祥市的,他橫豎脫不了干系。

下午2時,距上班時間還差半個小時,于靖給他打電話,要他立即趕到局長辦公室。

于靖在門口迎接他。他剛跨過局長辦公室門檻,于靖立即關上大門。如此鄭重其事,傅小明不禁有點緊張起來。待到看清環坐四周的與會者,他更是驚訝了。因為他發現,在座的不僅有早已熟悉的崇左市公安局主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和刑偵支隊長,還有憑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長。坐在于靖身邊的兩名身著便裝的中年男子看著有點面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面,但肯定大有來頭。經于靖介紹,他才知道他們是自治區公安廳禁毒總隊的。傅小明大惑不解:一起普通命案,怎么驚動了公安廳的領導?于靖一眼看透了傅小明的心思,也不多加解釋,直接宣布:“現在,請武支隊長傳達崇左市公安局黨委的決定。”

刑偵支隊長武鐵軍沒有客套,直接宣讀:崇左市公安局研究決定,“12·21”浦寨殺人案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主辦,憑祥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禁毒大隊協辦;成立專案組,組長由市局刑偵支隊長武鐵軍擔任,副組長由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大案科長黃永平和憑祥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傅小明、禁毒大隊大隊長章勇擔任。其中傅小明為常務副組長,負責案件偵查各項措施的具體實施。

一起普通殺人案件如此興師動眾,這可能是死者身份特殊的原因吧,傅小明想。于靖不露聲色,繼續宣布會議的第二項議程:“現在,請章勇大隊長通報有關情況。”

章勇的發言,對傅小明來說無異于石破天驚。

2008年底,禁毒部門通過秘密渠道獲取一份非常有價值的情報:兩年前在中、越、泰、緬、老五國警方合力打擊下土崩瓦解的國際販毒組織“巨蜥”集團,又有借尸還魂、死灰復燃的跡象。當年僥幸漏網的“巨蜥”集團八大金剛之一的“黑蟒”潛逃海外數年后又返回“金三角”,叫囂“收復失地”、重新構建“金三角”毒品輸往海外的秘密通道。據悉,這些秘密通道主要有四條,分別冠以“一、二、三、四號公路”的名稱。“一號公路”從“金三角”腹地美斯樂沿湄公河南下,經泰國的清邁、曼谷至柬埔寨、菲律賓。“二號公路”由緬北密支那兩出印度、蘭姆珈,然后取道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進入中亞地區。“三號公路”由緬北的臘戌、果敢延至中國云南的畹町騰沖,然后沿“茶馬古道”進入黔西、川北,經青海、甘肅抵中蒙邊境。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四號公路”。這條“公路”的大致走向與“巨蜥”時代相比沒有大的變化,仍然是由老撾的豐沙里省東出越南北部的萊州、高平、諒山,然后取道中國的大新、龍州或憑祥進入中國內地輸往廣東和港、澳、臺地區。有情報披露,目前“四號公路”基本建成并投入運營。吸取“巨蜥”集團的前車之鑒,“黑蟒”集團對重建的“四號公路”設計更為周密隱蔽,在沿線設立了一系列秘密聯絡站。這些聯絡站平時各自為政,互不隸屬,有一個相對獨立的“專員”分段協調指揮。哪一環發生問題,上下環即自動脫鉤,具有極強的自我保護作用。“黑蟒”不惜重金收買沿途國家某些政府官員甚至軍警頭目,這些變節分子利用其特殊地位,為販毒集團通風報信,充當保護傘,使這個臭名昭著的跨國犯罪組織披上了黑社會的鎧甲,增加了偵查打擊的難度。在自治區公安廳禁毒總隊的指導下,憑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隊經一年的艱苦摸排,初步掌握憑祥市有“黑蟒”集團的一個秘密聯絡站,華越家具公司浦寨專賣店越籍女經理阮氏鶯是該聯絡站的主要負責人。阮氏鶯在犯罪集團中代號為“紅隼”,這是一種桂西南常見的留鳥。且有跡象表明,華越公司高層中已有人被阮氏鶯以財色收買,投靠“黑蟒”集團。根據自治區公安廳禁毒總隊的部署,出于徹底搗毀“四號公路”的戰略需要,憑祥市公安局禁毒大隊隱而不發、欲擒故縱,對阮氏鶯一直采取秘密監控、靜觀其變的策略。最近接到情報,2010年春節前后,“黑蟒”集團將有一批毒品從“四號公路”進入我國境內,指令“紅隼”做好策應計劃,包括毒品運輸的時間、路線。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根據自治區公安廳禁毒總隊的統一部署,擬組織實施一個 “獵梟行動”,與越南警方聯手,內外夾擊,連根拔除這顆孳生在我國邊境的毒瘤,全面搗毀罪惡的“四號公路”。阮氏鶯的突然身亡,打亂了禁毒部門的全盤計劃,業已啟動的“獵梟行動”被迫取消……

于靖說:“我首先糾正一下章勇的口誤,‘獵梟行動’不是取消,而是調整。今天請大家來,目的就是集思廣益,找出應變之策!”

傅小明終于明白于靖的良苦用心了。上峰的意圖很明確,就是以命案偵查為切入口,主動出擊,揭開“獵梟行動”這臺禁毒大戲的序幕。于靖點名讓他發言。他說:“現場勘查情況我已經向領導作了匯報。不過,既然出現了新的情況,當然也就增加了新的變數。目前我們能做而且必須做的,是按照命案偵查既定程序進行調查取證。”

傅小明從刑事偵查的角度談了自己的看法。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的鑒定結論,已經排除了阮氏鶯心臟病猝死的可能性,認定阮氏鶯致死的原因為氫氰酸中毒。這就剩下兩種可能,自殺和他殺。從現場勘查和尸體解剖情況來看,傅小明傾向于后者。根據是:尸體解剖發現,毒物是從呼吸道進入被害人肺部及心臟的,腸胃內沒有檢出毒物成分。這說明毒物是通過一種特制的噴射器注入鼻腔,然后進入呼吸系統的。氰化物毒性極強,成人只要一次攝入0.1毫克,就會在三至五分鐘內斃命,被害人不可能在斷氣前短促的幾秒鐘內仰臥于床并蓋好被子。當然,如果是自殺,她可以臥床蓋被后再服毒,但現場沒有發現遺留的噴射器或針管。調查得知,被害人生前并無心臟病或心肌炎癥狀,而現場床頭柜上卻擺放了一瓶硝酸甘油含片。所有這些足可說明,被害人是死后移尸床上,作案者有意制造被害人睡眠中心臟病猝發或心肌梗塞猝死的假象。現場勘查發現,阮氏鶯臥室的鋼木門可反扣,專賣店大門結實堅固,不易撬入,也沒有撬挖痕跡。商城街道上治安聯防隊員巡邏密度大,亦不利于撬門破鎖。這就說明,兇手事先配有專賣店大門甚至死者臥室房門鑰匙,或者是死者主動開門、引狼入室。另外,導購小姐平時晚上陪阮氏鶯住店,只有輪換的前一晚上才回憑祥市區交班。20日晚徐小麗剛離開就出事,如果不是巧合,恰好說明作案者對專賣店的人員流向了如指掌。上述兩點,均可說明兇手與專賣店及阮氏鶯本人關系密切,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極大。兇手選擇這樣的殺人方式也能證明這一點。噴射氰化物可迅速致命,且中毒癥狀與心臟病猝死極為相似,是秘密殺人的有效手段。但這種方式操作上有一定難度,必須是近距離甚至零距離施行。尸體上沒有掙扎、扭打痕跡,說明被害人是在毫無反抗甚至毫無戒備的情況下被害的。在死者內褲及陰道內均發現了新鮮精斑,說明阮氏鶯死前曾與一A型血型的男子發生性行為。這個A型血型的男子,無疑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章勇二度發言,語出驚人:“這個A型血型的嫌疑男子不會是別人,應該是華越公司中方經理鐘毅翔!”

章勇說,他剛才說的華越公司高層中被“紅隼”收買的人,正是鐘毅翔。現已查明,鐘毅翔以前是某農工商貿易集團的副董事長,而這個貿易集團的前身是某華僑農場。2006年8月,鐘毅翔加盟新設立的華越公司,成為華越公司的股東之一,并因其干練、果敢,很快被提為公司中方經理,也自然而然成為“紅隼”的策反目標。此人不僅貪財,而且貪色,曾因在賓館嫖妓被公安機關處理過。阮氏鶯正是抓住了他這一致命弱點,財、色雙管齊下,很快把他拉下水,發展成為“黑蟒”集團憑祥聯絡站的成員。鐘毅翔與阮氏鶯關系曖昧,兩人經常幽會,這在公司中是公開的秘密。2009年春節期間,兩人還以考察為名,結伴去了一趟珠三角,來回半個月,儼然一對度蜜月的恩愛夫妻。有證據表明,鐘毅翔參與了幾次販毒活動。出于戰略考慮,禁毒部門暫時沒有“動”他,而是加強了跟蹤監控,發現他20日晚8時30分駕車從市區去浦寨,11時10分返回市區,這段時間與阮氏鶯被殺時間吻合。

專案組長武鐵軍當場下令:拘留審查鐘毅翔。

20分鐘后,傅小明率隊趕到位于屏山路的華越家具公司。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公司外方經理告訴他,鐘毅翔經理失蹤已經三天,公司遍尋無著,正待向公安機關報案求助!

據公司員工反映,鐘毅翔20日晚8時許駕車外出后再也沒有回來,人、車下落不明。多次撥打其手機,均是“暫時無人接聽”,公司員工及其親屬無人知其去向。

搜查了鐘毅翔的辦公室和臨時休息間,沒有發現可疑物品。在休息間的席夢思上,提取了兩根毛發。

查詢鐘毅翔手機的通話情況,得知20日晚7時40分及8時37分,鐘毅翔曾兩次主叫一部號碼為1387710××××的手機。晚10時40分及11時30分,連續兩次被叫,主叫的電話號碼為2872×××。一查,1387710××××的戶主是鐘毅翔本人,后來得知是鐘毅翔用自己的身份證辦理入網手續,送給阮氏鶯使用的。而2872××××是一部不記名的”小靈通“,無法查出持有人。此后幾天,鐘毅翔的手機又間歇幾次被叫,主叫方都是華越公司電話,鐘毅翔20日晚8時37分最后一次主叫成了“絕唱”。

對公路沿線的調查有新的發現。憑祥外出的公路有三條:向北經南友高速公路入寧明;向西北沿邊境公路入龍州;向西南經舊322國道至友誼關與鄰國一號公路零公里對接。在通往浦寨的必經之途隘口邊防檢查站的監控錄像中,發現鐘毅翔駕駛的桂A-86×××銀灰色東風雪鐵龍轎車20日晚8時15分過卡,11時10分返回。而在南友高速公路寧明出入口,發現“桂A-86×××”于21日零時20分進入寧明,沒有返回記錄。據此判斷,鐘毅翔人、車是在寧明境內失蹤的。

12月24日,在鐘毅翔辦公室休息間席夢思上提取的兩根毛發經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的線粒體DNA高變區序列檢驗,證明與浦寨殺人現場死者體內殘存精斑同一,鐘毅翔的作案嫌疑直線上升。

巴甫洛夫魚露

天快亮的時候,他走下公母山山脊的天然分界線,迫不及待地躥入南坡的灌木叢中。回首處,東路12××號界碑像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兀立在深冬的晨霧里。

四十一二歲年紀,身高一米七以上,在京族人種中屬中等偏上身材。面相瘦削,眉毛粗黑,深凹的雙目夜梟一樣銳利,渾身上下給人一種精明強悍的感覺。昨天下午,他只身一人從憑祥邊境小屯弄堯附近的一條叢林小道偷渡出境,執行一項特殊任務。得手后他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繞了一個大彎,從寧明縣邊境小鎮愛店附近的公母山偷渡入境。中越邊境上蜘蛛網般的叢林小道,他如數家珍,進出自如。

他不是職業殺手,卻具備了職業殺手的冷酷和機警。他的公開身份是W縣公安局偵緝隊副隊長。從警以來,他屢破大案要案,是聞名越北邊境的功勛警察。在偵緝隊雖然僅是個副職,但經驗和威望遠在老邁的正職之上。

有時,他很懷念光榮的過去。他曾經是邊境線形形色色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福爾摩斯式神探,獲得過無數榮譽和勛章。但這些已成為過去。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就像中國作家魯迅筆下的阿Q,因頭上的斑禿而忌諱“亮”和“光”一樣,忌諱別人提起他的顯赫戰功。在他看來,過去聽起來十分順耳的贊賞和表揚,現在統統變成了譏諷和挖苦,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苦澀。

沒有人覺察他心理上的微妙變化,更無人知曉他從功臣到罪人、從勇士到懦夫的蛻變過程。這一切似乎是從那個粉色的夜晚和那個粉色的女人開始的。

2006年秋,越南W縣公安局偵緝隊抓獲一名涉嫌走私毒品的犯罪嫌疑人。這名自稱吳文雄的中年男子持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護照試圖從中國友誼關對面的N邊境檢查站出境,邊檢人員核對證件無誤后正欲放行,W縣公安局偵緝隊神兵天降,直接將其帶上警車。

訊問卻遇上了麻煩。吳文雄一口咬定,自己是總部設在吉隆坡的一家跨國集團公司的河內代理人,這次是受總部派遣就近從N邊境檢查站出境,到中國廣西考察第三屆中國東盟博覽會,洽談投資事宜。因其證件齊全,出入境手續合法有效,警方沒有理由將其拘留。吳文雄甚至盛氣凌人地威脅,耽誤了商機,給公司造成損失,你們要負全部責任。訊問兩天沒有進展,手頭又缺乏直接證據,警方十分被動。身為偵緝隊副隊長,他心里明白,情報不會有錯,吳文雄的囂張無非是色厲內荏,撬開其嘴巴是早晚的事情。

正當他準備搜集證據、調整訊問策略的時候,一個神秘的電話打了進來。他吃驚不小,因為對方打的是他嚴格保密的內線電話。打電話的是一位陌生女子,聲音甜美,聽起來有一種麻酥酥的熨帖的感覺。陌生女子說久仰×隊長的大名,很想跟您交朋友。有個重要情況需要當面向您反映,請您今晚9時在諒山市區××夜總會見面。他不加考慮一口拒絕,說他這樣的身份,不便在娛樂場所會客,何況是素不相識的妙齡女郎,有事請到辦公室來,他隨時恭候。對他這種公事公辦的冷漠態度,陌生女子似乎并不介意,她說這件事情關乎×隊長后半生的前程命運,不便讓第三人知道。如果其他場合不方便,她可以到他家里去,時間就定在今晚10時,說罷不容分說掛上了電話。他心中有些不快。在W縣警界,他一向說一不二,連局長都要讓他三分,還從來沒有人用這種專橫的口氣跟他說話。奇怪的是,他雖然不高興,卻沒有反感。他竟鬼使神差地在晚10時前早早回家,而且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

10時整,期待已久的敲門聲終于來了。他迫不及待地開門納客,站在門前的果然是一位妙齡女郎。他暗暗吃了一驚:令他驚詫的不僅是她出眾的美貌,更多的是她的精明干練。由于職業關系,他的住址嚴格保密,一般人不容易找到,事先也沒有告訴她具體方位,她卻能準確無誤地找上門來,可見她對他做過專門的調查研究,且考慮周密,行為果決,不可等閑視之。一向驕橫跋扈、冷酷無情的偵緝隊長,此時竟有點不知所措。神秘女子反客為主,落落大方地說:“大名鼎鼎的偵緝隊長,住宅原來如此寒酸。嫂夫人和侄兒侄女還在美萩吧,單身漢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他心里泛起一絲酸楚。老家在前江省首府美萩市,那里是富饒的湄公河三角洲。他只身一人在北部邊境工作,妻兒留在原籍,一年中難得有幾次團圓,這種冷清孤寂的生活他已經熬了10多年。雖然被說中心事,他依舊一如平時的冷峻:“你深更半夜來訪,不會只是對我這破房子感興趣吧?”神秘女子嫣然一笑:“×隊長是精明人,我也不必拐彎抹角。實不相瞞,我是為吳文雄而來的。×隊長如能高抬貴手,定有重謝!”

“你是吳文雄什么人?”

“×隊長多心了。”神秘女子說,“我不過是受人之托!”

“你不怕我連你一起扣起來?”

神秘女子笑道:“×隊長乃性情中人,俠行天下,磊落平生,斷不會加害于一裙衩之流。咱們不妨開門見山,請×隊長直接開個價。我想,只要×隊長愿意合作,無論您提什么樣的條件我們都不會拒絕的。”

他注意到,她說到“我們”的時候有點有恃無恐。他冷笑道:“如果我拒絕合作呢?”

她臉上笑容不改,杏眼里卻透出殺氣:“我們當然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況,如果×隊長不肯給這個方便,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但我想以×隊長的精明,不會為逞一時之勇而置家庭于不顧吧?實不相瞞,你的家庭住址、兒子和女兒讀書的學校,我們了如指掌。要知道,‘黑蟒’手下可都是一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隊長何必為一個虛無縹緲的信念而抱憾終生呢……”

他眼冒兇光,霍然而起,鐵爪般的右手扼住她的喉嚨:“你敢威脅我?你們敢動我家人的一根汗毛,我把你們趕盡殺絕!”

神秘女子并不驚慌。她順勢把頭靠在他肩上,整個身子偎在他懷中,吐氣如蘭:“俠骨柔腸的偵緝隊長難道就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情?你動手吧,只要你不后悔!”

……

一個曾經出生入死、屢建奇功的鐵血偵探,就這樣墜入犯罪的陷阱,再也無法自拔。神秘女子給他留下一張存在曼谷某銀行的10萬美元存單后翩然而去。兩天后,他以證據不足為由,釋放了吳文雄。他沒有忘記,走出監所的大門時,吳文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隊長,后會有期……”

政府工作人員薪酬不高,10萬美元遠遠超過他后半生的薪金,他沒法不動心。而且這筆錢沒有第三人知道,不會有什么風險。他想見好就收,到此為止,照舊當他的偵緝隊長,再也不涉足這塊是非之地了。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一個月后,幽靈般的神秘女子再度光臨。一番云雨之后,她用命令的口吻傳達“黑蟒”的旨意,要他在五天內設法安排兩名“旅游者”出境,進入中國內地。他勃然大怒:“我什么時候成為你們隨意使喚的一條狗了?別得寸進尺,小心我把你們一個個像蟑螂一樣拍癟!”神秘女子并不畏懼,反唇相譏:“你以為你還是一只叢林豹嗎?如果你感興趣,我請你聽一段美妙的音樂,相信你會消去肝火的。”說著,她從容不迫地掏出一臺火柴盒大小的微型錄音機,一按開關,里面傳出的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全程對話,甚至在床上顛鸞倒鳳時粗重的喘息和快活的呻吟聲,都聽得極其真切。他猛地奪過錄音機要往地上摜。神秘女子并不阻攔他,而是戲謔地說:“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銷毀一切嗎?錯了,我的偵緝隊長,這件珍貴的紀念品已經被復制若干份了。如果你愿意繼續我們之間愉快的合作,后半生將有享用不盡的錢財,還可以選擇到曼谷、巴黎或者夏威夷、堪培拉去定居……”他知道她沒有說出口的后半截話:如果他不愿合作,這盒錄音帶就會送到他的上司手里。他頹然癱倒在沙發上,他心里清楚,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實際上已經上了賊船,來不及脫身了。

從緝毒勇士淪為販毒分子,從政府工作人員墮落為犯罪團伙成員,他感到莫大的悲哀。他憎恨眼前這條惡毒的美女蛇。他認為所有的恥辱和罪惡都是這個女人帶來的。此后幾次床笫之間,那張曾經讓他神魂顛倒的面孔,竟幻化成猙獰的惡鬼,他仿佛不是發泄性欲,而是發泄仇恨。他已經身陷罪孽之海,沒有勇氣回頭。他很快成為國際販毒組織“黑蟒”集團的骨干成員,并被授予“長髦蜥”的代號。這時候他才知道,這位神秘女子叫阮氏鶯,代號“紅隼”,是“四號公路”憑祥聯絡站的負責人,受他節制的下屬。此后短短兩年間,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和非凡的組織能力,做成了幾筆大“生意”,令同道刮目相看。“黑蟒”果然沒有食言,他在曼谷某銀行的存款迅速躥升,已經達到了七位數。這筆錢,可以供他一家在曼谷或者夏威夷過上富足的生活了。他早就預備了退路,一旦風聲不對,立即遠走高飛,到自由世界當寓公。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父親曾經是功勛卓著的人民軍營長。1975年4月30日,父親帶領他的“決戰決勝英雄營”在文進勇大將軍的指揮下突擊西貢,把紅旗插在偽總統府。可是,這位驍勇善戰的英雄營長沒有來得及喝一口勝利的香檳酒,就被不知從哪里射出的流彈打中,倒在自由大街上。作為烈士遺孤,他是在周圍敬仰、崇拜的目光下長大的。剛滿18歲,他就子承父志,投筆從戎,加入人民軍,后來又轉到邊防公安部隊。受黨培養多年,現在卻背叛了事業,也背叛了父親,每天戴著面具過日子,白天是人,晚上是鬼,他感到深深的悲涼和屈辱。

后來他才知道,這個給他戴上沉重的黑色十字架的女人,也有非同尋常的身世。

阮氏鶯有部分中國血統。她的外祖父是中國北方人,在“金三角”之父李國輝將軍手下當營長,外祖母則是緬北撣邦一個部落頭人的女兒。1952年旱季,從中國內地敗退“金三角”的國民黨殘軍遭緬甸政府軍及國際雇傭軍沉重打擊,阮氏鶯外祖父的前衛營幾乎傷亡殆盡,外祖父也在與驍勇的廓爾喀兵的搏殺中葬身莎爾溫江。外祖父陣亡三個月后,母親才呱呱墜地。作為“烈士”的遺腹女,母親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美斯樂的華文學校里度過的。20世紀60年代,殘軍被泰國政府軍收編,外祖母和母親成了泰國僑民。1972年,不到40歲的外祖母死于一場席卷東南亞的登革熱,年僅20歲的母親在中南半島到處流浪,后來嫁給西貢政府軍一位少校參謀。西貢陷落當日,少校帶著妻子擠上一艘美國軍艦,從西貢河往海外逃竄。一年后,不堪顛沛流離的生活,少校攜妻子從泰國的清邁沿湄公河溯流而上,進入“金三角”,投靠妻子的外祖父撣邦部落頭人。豈料這個小部落幾年前已被吞并,頭人死在仇人的毒弩下,妻妾兒女作鳥獸散。尋親無著,少校不愿回頭,遂投奔滿星疊,在世界著名的毒品大王坤沙的“孟泰軍”中當一名小頭目。阮氏鶯就是少校夫妻定居滿星疊后的第二年出生的,不過當時她還不叫阮氏鶯,而是一個撣邦少女的名字,叫巖婭。1996年,坤沙率“孟泰軍”向緬甸政府投降,少校第二次成為“亡國奴”。其時,越南開始走上改革開放之路,對統一前流亡海外的原西貢政權軍政人員主動伸出橄欖枝,少校以緬甸越僑的身份,攜妻兒回到祖國。因為歷史污點,備受歧視,生活無著,少校重操舊業,加入國際販毒組織“巨蜥”集團,憑借在“金三角”闖蕩多年的經歷,少校輕車熟路,游刃有余,不久便榮升“巨蜥”手下的八大金剛之一,代號“云豹”,與后來脫穎而出的“黑蟒”平起平坐。后來在一次武裝販毒活動中,裝載近200公斤海洛因的販毒車在越老邊境與越南人民軍邊防巡邏隊遭遇。危急關頭,訓練有素的少校憑一支AK-47突擊步槍,與巡邏隊周旋近一個小時,掩護運毒車成功逃逸。少校是叢林戰高手,在接連擊斃五名伏擊者后,被手雷炸傷身亡。公安機關尋根溯源,逮捕了涉及販毒活動的少校夫人,撣邦部落頭人的外孫女后來病死在監獄中。父母雙亡,已長大成人的阮氏鶯和她的雙胞胎哥哥又開始了流浪生涯。對阮氏鶯這一切,他知之甚詳。但她本人后來為何加入“黑蟒”組織,她唯一的哥哥下落何處,仍然是個謎。

謎底不久便解開了。2009年6月,“國際禁毒日”前夕,W縣公安局偵緝隊抓獲一名叫阮文戈的販毒嫌疑人。第一次訊問,他就覺得這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似曾相識,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一連審了兩天,阮文戈堅不吐實,他焦躁起來,吩咐手下拿來一部舊式手搖電話機,準備“大刑伺候”。一直裝聾作啞的阮文戈慌了神,突然說愿意交代,但只能對他一個人說。他屏退左右,阮文戈又讓他打開手銬,他一一照辦。他自信憑一身功夫,對付一個阮文戈應該游刃有余,他不怕對方突然發難。手銬打開以后,阮文戈揉揉腫痛的手腕,輕輕說了一句:“‘長髦蜥’別來無恙?”他大吃一驚,臉色驟變:“你是什么人?”阮文戈笑道:“×隊長何必明知故問,我是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聽說過‘赤狐’吧?”他心里一凜:“你就是‘赤狐’?”阮文戈道:“對,我就是‘赤狐’。對自家兄弟動刑,‘長髦蜥’真下得了手!”“赤狐”是他的上線,不過兩人的聯系僅限于電話,沒有見過面。入道之初,“黑蟒”的指令都是通過“赤狐”下達的,他私下抱怨,認為“黑蟒”對他的信任打了折扣。后來成為一方諸侯,“赤狐”歸他節制,仍然無法見到這位下屬的真容。他知道這是集團的規矩,雖耿耿于懷又不敢較真。現在,最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赤狐”落網,對他是個巨大的威脅,他斷定這小子撐不了多久就會松口。而最有效的自我保護辦法,就是讓這小子“封口”!

如果說剛開始他對殺人滅口的陰謀還有什么顧忌的話,“赤狐”后來透露的信息,進一步堅定并加速了陰謀的實施。當時,這個不識好歹的小子得到他想辦法搭救的“承諾”后,竟得意忘形地說:“×隊長,我知道,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其實,咱們緣分不淺,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妹妹還是你的下線呢……”他恍然大悟,怪不得面熟,原來這小子是阮氏鶯的孿生哥哥!他恨得咬牙切齒:好啊,妹妹把我拉下水,讓我過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現在,哥哥又把我往死路上逼,果然是“緣分”不淺啊。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小子,你這是自作自受,到了陰間,不要怪我心黑手狠!

三天后,他帶了一名偵緝隊員,押解阮文戈去河內指認現場。車子進入一個長長的峽谷,兩側是茂密的防風林,正是他選定的最佳位置。他悄悄打開阮文戈的手銬,趁車子轉彎減速時示意阮文戈跳車逃跑。愚蠢的阮文戈不知是計,假戲真做,猛地發力用肩膀把他撞倒在座位下,同時打開自己一側車門跳下車去。兼做駕駛員的另一名偵緝隊員從反視鏡里發現情況,緊急剎車,回頭看額角流血的偵緝隊長:“隊長,你沒事吧?”他爬起來說:“我沒事,快追,不能讓這小子跑了!”這時,阮文戈已跑出50米開外,眼看就要鉆入樹林。年輕的偵緝隊員非常著急。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腋下的美制科爾特手槍,獰笑著:“這小子自尋死路,怨不得咱們了!”他看起來不怎么瞄準,一甩手,槍響人倒,阮文戈一頭摔進茅草叢中。

事態完全按照他的設想發展。回到W縣公安局,他主動攬“過”,寫了一份輕描淡寫的檢討,背了一次無足輕重的處分,就風平浪靜了。一切都天衣無縫,沒有半點破綻,同行的偵緝隊員還為他鳴不平:“要不是隊長當機立斷,那小子早跑了……”可是,晴雨無常,這邊卻遇上了大麻煩。“黑蟒”得知“長髦蜥”下手殺害了“赤狐”,要他作出解釋。“黑蟒”跟阮文戈兄妹的父親“云豹”是生死之交,受過“云豹”的托孤之囑。阮文戈失手后,“黑蟒”曾打算動用一切關系,不惜代價進行營救,不料“長髦蜥”不但見死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實在是罪不可赦。但他早就想好了對策,他秘密見“黑蟒”,面陳苦衷,稱根據從公安內部截獲的情報,“赤狐”已完全暴露,且其本人在嚴刑下有反水求生跡象,直接對“長髦蜥”及整個組織網絡構成嚴重威脅。形勢逼他不得不先斬后奏,否則后果難以設想。老奸巨猾的“黑蟒”竟然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詞,稱贊他處置果斷,除了一大隱患,還好言撫慰他不要有其他顧慮,只要繼續忠心耿耿干下去,好日子就在后頭。實際上兩人心照不宣。在“黑蟒”的天平上,“蜥”與“狐“兩者孰輕孰重是顯而易見的,“黑蟒”集團可以沒有“赤狐”,但決不能沒有“長髦蜥”。這兩年,中越邊境上的“生意”一帆風順,“長髦蜥”憑借自己的特殊身份,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一點是無人替代的。他正是洞悉了“黑蟒”這一心理,才敢走出這步險招。擺平了“黑蟒”,卻無法說服阮氏鶯。盡管入道后已歷練得心如鐵石,但耳聞世上唯一的親人慘遭毒手,阮氏鶯悲憤交加,多次向“黑蟒”哭訴,要義父主持公道,懲罰“長髦蜥”這個卑鄙小人。“黑蟒”百般勸慰,她還是不依不饒,發誓要手刃“長髦蜥”,以告慰亡兄在天之靈。老謀深算的“長髦蜥”深信這個女人無事則罷,一旦有事,第一個供出的肯定是他。留下她終究是個禍害,得找個借口除掉。

機會不期而至。2009年11月,他憑借職務之便,并利用機要人員的疏忽,竊取了一份屬于絕密級的密碼電報。電報是最近中越兩國邊境地區公安機關首腦會晤紀要,其中幾行看起來不起眼的文字吸引了他的眼球:會晤期間,中國崇左市公安代表團成員、憑祥市公安局局長于靖向鄰國同行通報,經長期工作,已發現國際販毒組織“黑蟒”集團安插在中國邊境城市憑祥的一個秘密聯絡站,聯絡站負責人代號“紅隼”。按照販毒組織成員代號男獸女禽的慣例,初步推測“紅隼”為女性,進一步偵查,發現駐憑祥市屏山路華越家具有限公司浦寨專賣店越籍經理阮氏鶯有很大的嫌疑。為此,請求鄰國警方配合調查該嫌疑人的有關背景情況……看到這一段,他冒出一身冷汗。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深知中國警方肯定不僅僅是懷疑,而是已經掌握了相當證據。慶幸的是,中國警方還沒有采取行動,阮氏鶯還是自由身,也暫時不會危及他。按照“黑蟒”集團“自動脫鉤”的規矩,憑祥聯絡站已失去存在意義,“紅隼”必須立即撤離。如果無法保證安全撤離,即作“斷根”處置,以絕后患。這難道不是除去阮氏鶯這個心頭之患的天賜良機嗎?這次,他不敢先斬后奏,而是專門向“黑蟒”請示。他努力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痛心地說:“我何嘗想這樣?‘長髦蜥’有今天,是‘紅隼’引的路,我怎么忍心看她走上死路?但是,已經太晚了,撤離已經沒有安全保障。中國警方之所以暫時沒有動她,無非是利用她做誘餌。我們這個時候出手相救,無異于飛蛾撲火!成大事者須有大志,不可存婦人之仁……”“黑蟒”最后讓他便宜從事,能救則救,不能救就忍痛割愛,無論如何不能讓“紅隼”落在警方手里。

領取上方寶劍,他即著手準備行動。這時候,他根本不去考慮組織撤離,滿腦子想的是如何用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置“紅隼”于死地。

他拒絕了“黑蟒”給他配備的助手。這不是出于自信,而是擔心掣肘,他必須親自動手。對殺人工具,他選擇了毒藥槍。這種毒藥槍的設計令人嘆為觀止:外觀酷似一枚鑲著寶石的戒指,內儲5毫克氫氰酸,平時可戴在中指或食指上,使用時只要拇指觸壓“鉆戒”背面的按鈕,在一米以內對準目標的面部噴射,毒液噴出后與空氣接觸即霧化,二至五秒鐘內即可致人死命。更神奇的是,這種殺人工具使用后不留任何痕跡,因為死者死于心臟麻痹,尸檢容易判定為心肌梗塞致死。據說,這種恐怖的殺人武器是冷戰時期前蘇聯“克格勃”研制成功的,它有一個溫馨的名字,叫“巴甫洛夫魚露”。10年前,他在瀕臨北部灣的廣寧省內務部門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W縣公安局的裝備庫中意外發現了這種殺人工具。當時僅是好奇,私自藏匿其中兩枚,沒想到十年后竟派上了用場。

2009年12月20日下午,寒潮肆虐,天氣陰冷。他從邊境的一條叢林小道偷渡進入中國浦寨。他做了精心化裝:黑色皮夾克,淺棕色的貂領豎起遮住了脖頸,亞麻色毛料長褲,雙層的大號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是時正逢甲型H1N1的高發期,外出者不少都戴口罩,這使得他這副打扮順理成章,不會引人注意,加上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和桂西南白話,看起來與內地的觀光客無異。

下午6時,專賣店關門打烊,顧客陸續退場,他閃身躲入一個兩米多高的大衣櫥里。這是一個經過精心挑選的絕佳蟄伏位置,從鎖眼里就可以把一樓展廳一覽無余。

晚7時10分,導購小姐把當天營業款存入銀行后,說了句“鶯姐,我走啦”便匆匆外出搭車。

送走導購小姐,阮氏鶯鎖緊沉重的鐵門,還上了結實的保險杠。期間,除了下樓從小鐵窗接進快餐店送的外賣,一直待在二樓臥室里。他暗暗慶幸,幸虧事先鉆入“特洛伊木馬”的腹中,不然要想毫無響動地撬開堅固結實的防盜門絕非易事,何況街道上還不時走過24小時值班巡查的治安聯防隊員。

衣櫥里的油漆味很濃,戴上加厚口罩,仍然感到難受。他看了看腕上的夜光表,晚8時40分。他想9時整動手,他開始為這個可愛又可恨的女人倒計時。

意外出現了。晚9時整,他正準備從衣櫥里出來,突然聽到大門外的剎車聲,有汽車停在專賣店大門口,雪亮的前車燈透過鐵柵欄射進店內。顯然是預先有約,阮氏鶯不等敲門,便穿著睡衣,從二樓下來,開了小側門。黑暗中,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閃身而進,沒等身后的鐵門關上,就一把抱住阮氏鶯,一陣令人透不過氣的狂吻后,才輕輕地問:“想我嗎?”兩人相擁著上了二樓,阮氏鶯臥室的燈光不一會兒便轉換成曖昧的橘紅色。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盡管僅僅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但他已經認出,這個男子就是華越公司中方經理鐘毅翔,一個像自己一樣被阮氏鶯拉下水的男人。鐘毅翔代號“蘇門羚”,38歲,身高一米八,粗壯結實,而且還是退伍軍人,過去在武警內衛部隊特勤大隊當過兵,有一身擒拿功夫。一旦交手,勝負難以預料,他并無必勝的把握。而一旦失手,他將永遠失去機會,“黑蟒”也有可能改變主意,轉而把他當做清理對象。

他懊惱不已,這個情況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怎么辦?就勢收手還是強行出手,他必須立即作出決定。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想出了一條調虎離山的妙計。他在衣櫥里用手機給“穿山甲”發了一條短信:通知“蘇門羚”,今晚11時在×夜總會見面。

此計果然奏效。一小會兒時間,意猶未盡的鐘毅翔怏怏下樓,后面跟著的阮氏鶯不滿意地嘟囔:“‘穿山甲’有什么事直接找你,好像有意瞞我,真奇怪……”送情夫出了門,看著汽車燈光漸行漸遠,阮氏鶯才關上側門,款款上樓。他躡手躡腳尾隨于后,在臥室門將關未關的一剎那閃身而進,阮氏鶯發現時已經晚了。

阮氏鶯知道他此番來者不善。如果面對的是一般劫財劫色的歹徒,她能應付自如。但對這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她還是暴露出了女性的怯弱。此時她才醒悟,鐘毅翔半途匆匆離去,正是這個兇惡的“長髦蜥”的調虎離山之計。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委曲求全,等待脫身機會了。

“‘長髦蜥’深夜來訪,一定是想我了吧……”她脫掉連體睡衣,袒露著豐腴誘人的胴體,主動迎了上來。按她以往的經驗,她只要這么一露,他就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這次她失算了。他不想浪費時間,似笑非笑地說:“我想送你一件紀念品,不知你喜歡不喜歡。”他抬起右手,她分明看到他右手中指上套著一枚精致的白金戒指,上面鑲嵌的那顆閃著幽綠光澤的南非鉆石絕對不小于5克拉。毒藥槍的針眼距離她的臉不到30厘米,他用拇指輕壓開關,一股銀絲般的液體準確地射向她鼻子下方的人中穴,瞬間化成白色的煙霧。她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癱倒在地。他試試她的鼻息,確認她已斷氣,便把她抱上床,蓋好被子,然后不怎么費事就打開臥室床頭的保險柜。柜里有一支勃郎寧手槍和少量人民幣、越盾,他不需要這些,他需要的是制造搶劫殺人現場。他深諳狡兔三窟的謀略。一旦心臟病突發猝死這一計被識破,他預備了第二個陷阱。

晚11時整,他在憑祥市區一家夜總會的停車場見到了鐘毅翔。見面后他沒有多說,直接坐進鐘的“東風雪鐵龍”后座,命令鐘往寧明方向開。上了南友高速公路,從收費站拐入寧明,他要鐘毅翔沿邊境公路往愛店方向開。到一個路面稍寬的地段,他讓鐘毅翔停下車,鐘毅翔把車停穩后沒有熄火,引擎還微微震顫著。他從后排把戴著鉆戒的右手往前伸,說:“你仔細看看這件東西。”鐘毅翔當然不知其中有詐,扭頭后顧,臉部距鉆戒不到十厘米。他拇指輕壓按鈕,藥液全部注入對方的鼻孔。不到3秒鐘,鐘毅翔頭一歪,癱倒在駕駛座上。他迅速下車,把鐘毅翔的尸體移到副駕駛座,繼續把車子往愛店方向開。10多分鐘后,車子開到一處右邊是懸崖的彎道,他把車停下,把尸體重新移回駕駛座,還系上安全帶。他就坐在尸身的大腿上,看看前后無車輛行人,直接掛上三擋,猛踩油門。“東風雪鐵龍”暴跳起來,像一頭發瘋的野牛徑直往前躥,墜下深淵之前的瞬間,他敏捷地跳出車門,就勢在路面上打個滾。幾秒鐘后,他聽到懸崖下一聲巨響……

無形的魔手

2009年12月29日,寧明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電話:在縣城通往邊境小鎮愛店公路一俗名蛇嶺的彎道處,發現一輛墜下路邊深澗的小轎車,車上人員生死不明。

蛇嶺是縣城至愛店、峙浪邊境最險要的路段,也是交通事故高發路段。交警大隊事故處理中隊立即趕到現場,他們發現,小轎車是撞斷公路右側的水泥護欄后垂直墜下40多米的深澗的,墜下后曾起火爆炸,因油箱存油不多,燃燒時間不長,故車頭雖嚴重受損變形,但尚可看出原貌。這是一輛排氣量為1.8升的銀灰色“東風雪鐵龍”,車牌號為“桂F86×××”。撬開扭曲變形的車門,發現車內只有一名乘員,卡在方向盤與駕駛座之間,已被燒得焦黑,但尚可看出為男性。在駕駛室內,發現了一個被烈火烤炙后爆裂的玻璃瓶,經鑒定為中國北方生產的一種高度白酒,酒精度為50度以上。根據車牌號碼上網檢索,很快查出事故車車主為駐憑祥市的華越家具有限公司經理鐘毅翔。因死者身上衣物已全部化為灰燼,片紙無存,無法判斷是否系鐘毅翔本人。初步認定為一起交通事故,死者因酒后駕駛,神志不清,操作失當,不慎墜落深澗,車毀人亡,根據訪查及現場勘查,事故應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前。

信息迅速反饋到“12·21”專案組,于靖、傅小明面面相覷:苦苦尋覓的重大犯罪嫌疑人終于有了下落,但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當天下午,傅小明帶隊趕到事故現場。稍后,武鐵軍和自治區公安廳專家組也陸續來到。因缺乏大型吊裝機具,事故車仍留置在原地無法搬動,但尸體已抬出車外,用素凈的白布蒙蓋。

從尸體的身高、體形來看,與鐘毅翔基本相符。為慎重起見,專案組還是決定采集檢材,送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做DNA對比。在對比結果出來以前,區、市、縣三級公安機關法醫對尸體進行了解剖檢驗,刑偵技術人員對事故現場進行了全面勘查。

邊境公路的彎道安全護欄為樁式鋼筋水泥澆鑄,離地面高度為69厘米,直徑12厘米,一般情況下,可承受載重20噸以下的重型車的撞擊。東風雪鐵龍這樣的輕型轎車,撞斷欄桿需要100公里以上的時速。以這樣的速度在蛇嶺路段行駛,司機不是酒后駕駛就是已經喪失理智。車子在墜落過程中撞在一棵兩人合抱的楓樹上,改變方向,減低速度,車身打橫墜在澗底的大青石上,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運。根據了解,鐘毅翔有10年以上的駕齡,技術嫻熟,開車穩健,從不酗酒,沒有違章肇事記錄。更值得懷疑的是,深更半夜,他只身一人開車到歷來不太平的邊境公路上干什么?尸體解剖很快對這一疑問作出詮釋。雖然死了一個星期以上,由于碰上連續降溫天氣,澗底更冷,氣溫接近零度,大大減緩了尸體的腐敗速度,尸體內臟基本保存完好。法醫用手術刀切開死者氣管,隨即發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氣管內沒有煙燼!這就意味著死者是死后被焚燒,他殺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對車輛的檢查發現,車頭的凹陷是撞斷水泥護欄所致,人被卡在方向盤及座位之間,并未造成致命傷。汽車墜落過程中被楓樹擋了一下,車體打橫,左后側先著地,砸破油箱,造成汽油泄漏觸電起火。實際上,汽車爆炸起火前,車內乘員已經死亡,所以沒有吸入煙燼。

死者喉骨沒有骨折現象,身上也沒有發現致命傷痕,為此,法醫根據專案組的要求,分別在死者胃及氣管兩個部位提取了檢材。

12月31日,2009年最后一天,自治區公安廳物證鑒定中心對憑祥市“12·21”殺人案專案組送檢的材料作出鑒定結論:經線粒體DNA高變區序列檢測,“桂F86×××”車內死者系鐘毅翔本人;死者胃內未檢出致命毒物;死者氣管黏膜中發現劇毒化學藥品氫氰酸殘存成分。

鐘毅翔的死因與阮氏鶯的死因驚人一致,這讓專案組全體成員瞠目結舌!

問題越來越復雜。許多跡象表明,鐘毅翔是殺害阮氏鶯的最大嫌疑人。因為他不僅在現場遺留大量證據,而且他同時具備了作案的全部條件。鑒定一出,這個最早形成的看法便遭遇了尷尬。根據調查,鐘毅翔愛上阮氏鶯倒不是逢場作戲,而是動了真情,為此,他主動提出與還在華僑農場工作的妻子解除婚約,手續沒有辦,但兩人分居已經有半年多,離婚是早晚的事。此人性格剛烈,有可能因為這場跨國之戀產生的某種危機而走極端,藥殺阮氏鶯后用同樣方式自盡。問題是,這種解釋至少有三點難以自圓其說:一是雙雙殉情為什么不是同時,而是一前一后并且分開?二是鐘毅翔既然決心服毒自盡,又何必要到100公里外的蛇嶺制造交通事故現場?三是氫氰酸一旦攝入,幾秒鐘內即因心臟麻痹而斃命,他怎么可能在瞬間完成服毒、開車撞斷護欄墜下深澗的一系列動作?所有的專案組成員此時心里已明白,有一只無形的魔手在操控著這一切。

傅小明認為,兇手的每一個行動都帶有明顯的職業化特征。首先表現在殺人工具的選擇上。兇手顯然十分了解氫氰酸的致命原理。一旦攝入這種藥液,短短幾秒鐘內就會引起心臟麻痹,人就會重度休克迅速死亡,死亡特征與急性心肌炎猝死非常相似,被害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解剖也不容易發現問題。此外,兇手深諳狡兔三窟的謀略,精心設計了第二、第三個圈套。在阮氏鶯臥室床頭柜上特意擺放一瓶硝酸甘油含片,明顯是給偵查人員提供某種暗示。但他沒有料到警方作過深入調查,阮氏鶯沒有心臟病史,也從未服用過硝酸甘油含片。兇手輕而易舉地打開密碼柜,取走柜內物件,又故意沒有關上,明顯是有意制造搶劫殺人現場。這說明兇手受過專門訓練,具有高度智能化、職業化特征和極強的反偵查能力。在殺害鐘毅翔一案中,這種職業化特征更為明顯。兇手在“桂F86×××”車駕駛室內放置一瓶高度白酒,此舉明顯是一箭雙雕,既可暗示被害人酒后駕車導致事故發生,又能在汽車爆炸起火時起到助燃作用。但兇手沒有料到,警方作過充分調查,鐘毅翔平時滴酒不沾,斷不會酒后駕車,也沒有理由深夜一人駕車上邊境公路。汽車墜落方式更是耐人尋味。被撞斷的護樁直徑為12厘米,以東風雪鐵龍轎車自身的重量,從后面推是難以撞斷的,必須開足馬力,以100公里以上的時速沖擊才有可能。能在瞬間完成控制方向、加速、跳車等一系列操作,說明兇手具有高超的駕駛技術且十分熟悉路況……這一切表明:兇手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

自治區公安廳專家組中,有一位矮小精瘦的老人,人稱“老爺子”。“老爺子”轉業前是某集團軍偵察處長,轉業后先后在安全、公安部門干過,一輩子離不開偵查,是名震八桂的老偵探,在座的對他都要執弟子禮。“老爺子”說,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具體到這起案子,破解兇手的殺人手段是個難點,但何嘗不是個機會?氰化物殺人,過去沒少見過,都是在食物中或飲料中下毒,也有把毒物涂在毛巾上捂鼻子的。但這起案子顯然不是這種野蠻、簡單的手法,尤其是對付鐘毅翔這樣高大健壯、有較強自衛能力的人,捂鼻子更是不可能,除非是兩個人以上協同作案。所以基本可以認定,兇手使用的是一種極其隱蔽的噴射器,也叫毒藥槍。冷戰時期,前蘇聯內務部(克格勃)曾集中了一批科學家和工程技術人員,專門研制用于間諜活動的暗殺工具,毒藥槍就是其中一種。毒藥槍形狀各異,可根據使用人員的需要選擇,但機能原理一樣,常見的有鋼筆形和戒指形兩種。毒藥槍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由一節1.5伏特高儲能電池控制的扳機(按鈕);第二部分是撞針,由于是電啟動,撞擊時沒有任何聲響;第三部分是一個玻璃藥瓶,瓶內裝5毫克氫氰酸。扣動扳機,撞針擊破藥瓶,毒汁接觸空氣即霧化,被襲目標哪怕只攝入0.01毫克,幾秒鐘內就會死于心臟麻痹,根本來不及作任何反應。即使法醫進行尸體解剖,也只能作出心肌梗塞猝死的結論。據內部資料,1970年4月,被美國中央情報局策反的蘇共中央總書記勃列日涅夫的衛士尤里·巴甫倫夫在日本東京被暗殺,殺手用的就是這種毒藥槍。這種恐怖的殺人工具,卻盜用著名生理學家、條件反射學說奠基人伊凡·巴甫洛夫的大名,被稱為“巴甫洛夫魚露”。“珍寶島事件”后,克格勃組織加強了對中國的滲透和控制,向中國周邊國家和地區派遣大批諜報人員,當時為蘇聯“鐵桿兄弟”的越南一度成為克格勃組織針對中國進行間諜活動的重要基地……

“老爺子”點到即止,并沒有下結論,但眾人都心照不宣:阮、鐘之死,不是一般的刑事犯罪案件,極有可能是“黑蟒”發覺“紅隼”已經暴露,便搶在警方動手之前滅口。鐘毅翔已經被阮氏鶯收買,于是成了“紅隼”的殉葬品。 “12·21”殺人案實際已經超出國界,破案難度之大是前所未有的。

專案組決定從三方面同時工作:根據阮氏鶯、鐘毅翔案發前后的手機通話記錄,繼續進行外圍調查;啟動應急方案,通過秘密情報渠道刺探販毒集團內部的反應;與越南警方會晤,通報有關案情,尋求國際合作。必要時,由更高層次的公安機關出面,爭取國際刑警組織和國際禁毒組織的援助。

再查通訊記錄,傅小明多了個心眼,查了一下當時未被重視的“2872×××”。結果發現,這部小靈通自2009年7月10日從中國電信崇左分公司憑祥某營業廳發售后,近半年的時間內,唯一的主叫就是案發當晚打給鐘毅翔的,通話時間僅10秒。“2872×××”屬于包月性質,打不打每月都固定交費39元,這種現象令人費解。除了這一次主叫,它的被叫也屈指可數,僅三次。最后一次被叫與唯一的主叫僅隔不到一分鐘,而全部三次被叫都是跟一部“2896×××”的電話聯系。再往下查,“2896×××”跟“2872×××”是同一天、同一網點發售的,都是不記名、不掛失的包月小靈通,根本無法查出持有人。“2896×××”更絕,自發售后半年內,沒有一次被叫,僅有的三次主叫全部是打給“2872×××”的。耐人尋味的是,雖然通話次數寥寥,但交納話費卻很準時,都是每月的最后一天,而且是同一網點!

2010年元月3日,傅小明再一次來到中國電信憑祥某營業點,卻被告知“2872×××”和“2896×××”兩部小靈通“因用戶原因已停機”。傅小明注意到,這兩部手機最后一次交費時間是2009年11月30日,連辦理入戶算起,應該有六次交費,固定在一個營業點,工作人員說不定有些印象。抱著一線希望,他向收費小姐提出這個問題。收費小姐很為難,說這類小靈通使用者較多,如果不是特殊關系,一般沒有特別印象。她搜索了電腦資料,隨即提供了一個信息:這兩部手機除2009年7月10日開戶,一共有五次交費記錄,其中前兩次為現金交納,后三次是網上交納,是通過某行的個人電子銀行網站從一個固定賬戶劃過來的。

傅小明不敢稱是網絡高手,但查這些資料還是綽綽有余。他迅速查明,開通某行個人電子銀行服務的是一個叫劉振的年輕男子,從身份證上看只有21歲,憑祥市人。三次繳納話費,都是從一個尾號為“6712“的賬戶劃付。

從城區派出所的戶籍資料調出的信息卻讓傅小明吃了一驚:劉振是在校大學生,目前還在位于桂林市的某電子工程學院就讀。

憑祥和桂林分處廣西南北兩端,相距700公里。元月5日,傅小明和彭濤趕赴桂林。在學校保衛處的配合下,他們順利找到劉振。這個面目清秀、身體略顯單薄的大二學生見了家鄉來的警察十分驚訝。傅小明說明來意,劉振緊張的表情立即緩和下來,他沒有絲毫隱瞞,說上學期暑假回家,母親為了繳納水電燃氣電話等多種費用方便,讓他申請了一個電子銀行服務戶頭。后來家里多種費用都是在網上繳納的,省事不少。三叔知道了這件事,說生意太忙,顧不上繳納手機話費,讓他在網上代繳,還提供了一個賬號。

“是這個賬號嗎?”彭濤出示了尾號“6712”的賬戶,劉振點點頭。

“你三叔叫什么名字,什么職業?”彭濤問。劉振答:“叫劉韶光,出租車司機。”

“你撥打過他讓你網上繳費的小靈通嗎?”彭濤問。劉振答:“沒有打過,他另外有一部全球通,移動網的,平時他打給我就用這一部。號碼是1387717××××。”

調查證明劉振說的都是實話,基本排除了他的嫌疑。

南回路上,傅小明打電話向武鐵軍匯報了桂林之行的情況,要求迅速查明劉韶光的底細。不到一個小時,武鐵軍回電說,已查清:劉韶光,男,45歲,憑祥市友誼鎮人,原為繅絲廠職工,2000年下崗后從事個體運營,2008年10月因非法出境被越南W縣公安機關遣送回國,除此以外并無其他犯罪記錄。另外查出,12月20日晚11時40分,“桂F86×××”號車曾在南友高速寧明服務區停車加油。服務區監控系統顯示,下車交費埋單的是鐘毅翔本人,但能看出車內駕駛座后排還有一個人。據服務區工作人員反映,加完油后鐘毅翔還用桂西南白話對一直龜縮在車里不肯露面的人說了一句:“要不要下車方便?”車里人好像不耐煩:“不用不用,上車走吧!”說的也是桂西南白話。這一發現說明,在蛇嶺出事的“桂F86×××”號車上有第二人,這個神秘的人物會不會是劉韶光?

傅小明、彭濤回到憑祥,征塵未洗,立即參加專案組緊急會議。部分專案組成員主張馬上拘留審查劉韶光。于靖認為,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劉韶光確實符合兇手的某些條件,如具備作案時間、駕駛技術嫻熟等。但更多的跡象表明,劉韶光在專業技能上還無法勝任這個角色,他沒有條件零距離接近、控制被害人,也不可能擁有并熟練使用“巴甫洛夫魚露”。且已查明,事發當晚21時至次日凌晨5時,劉韶光一直在浦寨和憑祥之間攬客拉客,沒有去過寧明。因此,兇手實際另有其人,而劉韶光充其量是幫兇。現在拘留劉韶光,可以說是有得有失,甚至是得不償失。單純從命案偵破的角度來看,拘留劉韶光有可能找到殺人案件的突破口。但兇手殺害阮、鐘二人,一不為財,二不為情,而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極有可能是國際販毒組織“脫鉤計劃”的一部分。此時拘留劉韶光,勢必驚動其幕后指揮者。這樣一來,不僅無法抓獲命案真兇,而且直接影響“獵梟行動”的整體部署。專案組最后達成一致:留下劉韶光做誘餌,放長線,釣大魚。

元月15日,失蹤近半個月的章勇突然歸隊。除了專案組幾位核心成員,沒有人知道這些日子他究竟去了哪里。他明顯比過去黑瘦,且胡子拉碴,眼眶深凹,但他的情報可以說是振聾發聵的。這半個月,他歷盡艱辛,深入“敵后”,展開秘密工作,截獲了一份來自“黑蟒”集團核心的情報:華越公司中方經理鐘毅翔已被收買,代號“蘇門羚”,直接受“紅隼”指揮,是“四號公路”憑祥聯絡站的重要成員。2009年年底,“黑蟒”集團發現“紅隼”已經暴露,憑祥聯絡站實際已被中國警方監控,不得已作出“脫鉤”決定。另據可靠情報,執行“脫鉤計劃”的人是“黑蟒”頗為器重的得力干將,代號“長髦蜥”。此人背景復雜,隱藏極深,除了“黑蟒”本人,沒有人了解他的底細。虎年春節期間,將有一批毒品從邊境進入中國內地,指揮這次毒品過境行動的正是“長髦蜥”。種種跡象表明,除了“紅隼”和“蘇門羚”,販毒集團在中國邊境地區還另外物色了內應。這次販毒行動,少不了這個內應的參與。這個新的內應代號“穿山甲”,具體情況有待進一步查證……

劉韶光極有可能就是“穿山甲”。專案組決定投入重兵,對他實施嚴密的“保護”措施。

元月18日,中國憑祥市公安代表團與越南諒山省W縣公安代表團在中國友誼關邊防檢查站進行緊急會晤,中方代表團成員有憑祥市公安局長于靖,刑偵大隊大隊長傅小明、禁毒大隊大隊長章勇、武警憑祥邊防大隊大隊長孫業虹中校。按照對等原則,越方派出了W縣公安局長黎德松中校、偵緝隊長農文軍少校(越南公安建制,刑偵與緝毒、緝私掛一塊牌子)、人民軍駐W縣邊防部隊首長陳執安中校。雙方都是熟人,未待團長各自介紹,彼此已經熱情地握手致意。尤其是傅小明,這幾年沒少跟這位年齡、級別都跟自己相仿的偵緝隊長打交道,兩人互相配合,破過不少跨國犯罪案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傅小明注意到,這位精明干練的偵緝隊長已不是副職,肩章也由一杠四星變成兩杠一星,便主動握手道賀,用純正的越南話說了一句:“農隊長,恭喜您榮升!”農文軍則以標準的普通話回答:“謝謝傅大隊長和中國同行!”

省去繁文縟節,雙方直奔正題。于靖向越南同行通報了發生在中國境內的“12·21”殺人案的基本情況,請求越方協助調查阮氏鶯的社會關系及“巴甫洛夫魚露”的出處。并特別提示:據中方判斷,這種克格勃秘密殺人武器有可能流散于安全或公安部門,建議清查時以這兩個部門為重點。對中方的請求,黎德松表示將不遺余力地支持配合,調查結果將盡快通過局長熱線或其他便捷途徑通報中方。

會晤耗時兩個小時。當日下午,在友誼關前零公里處,雙方代表握手道別。離開了嚴肅的場合,大家隨便多了。傅小明真誠地擁抱了農文軍,用桂西南白話說:“大佬(大哥),你可要多幫我啊。這個案子幾乎把我弄得焦頭爛額了!”農文軍也用桂西南白話說:“細佬(老弟)請放心,能幫的我決不含糊!”

無間道

2010年元月21日,中越兩國邊境地區公安首腦緊急會晤后的第三天,邊城憑祥發生了一起劫車殺人案件。這起突發事件,使醞釀已久的“獵梟行動”大大提速。

這一天是農歷臘月初七,“大寒”節氣的第二天。由于寒潮南下,地處亞熱帶的邊城憑祥朔風凜冽,氣溫降至5攝氏度以下,遭遇了40年來罕見的嚴寒。下午6時許,天色漸暗,在火車南站候客的劉韶光見乘客寥寥,正想開車回家吃晚飯,一個穿著黑色帶帽領的羽絨服、淺藍色大號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的男人靠近他的出租車,敲打玻璃車窗。他搖下車窗,問了一句:“去哪里?”黑衣人并不搭話,自己開了車門,坐到副駕駛位置,關上車窗,摘下口罩。劉韶光認出了這位不速之客,驚訝地說:“是你!”黑衣人似乎不想多解釋,只吐出幾個字:“走,去龍州。”

“去龍州?走高速還是走邊境公路?”劉韶光小心翼翼地問。

“走邊境公路。”黑衣人不容置疑地下令。

劉韶光不敢多問,迅速把車開出火車站,朝邊境公路方向駛去。

幾乎同時,傅小明接到報告:“傅大,傅大,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上了劉韶光的出租車,朝邊境公路方向去了……”傅小明下令:“跟上去,適當保持距離。注意別讓他發覺。”

對劉韶光實施24小時全天候秘密監控,已經進入第五天,一直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專案民警已經有了“師老兵疲”的感覺。由于職業的關系,劉韶光一天的活動很沒有規律,在家睡覺的時候很少,整天開著車在市區、火車站、汽車客運站來回轉悠,餓了就在路邊大排檔吃卷筒粉,困了就放倒駕駛椅靠背打盹兒。他倒自由自在了,卻苦了跟蹤的民警。民警們基本上是如影隨形,他人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他上廁所,得在外面候著;他在車上打盹兒,都聽到了鼾聲,還得不眨眼珠地盯著,生怕他眨眼工夫蒸發掉了。

10分鐘后,劉韶光的紅色“桑塔納”出了市區,開上邊境公路,向龍州方向而去。一直保持200米距離尾隨在后的彭濤向傅小明報告:“傅大,目標正沿邊境公路朝龍州方向而去。”傅小明叮囑:“跟緊,不要讓他脫離視線。”

彭濤剛回了句“明白”,就發現前方的紅色“桑塔納”像醉漢一樣忽左忽右搖擺,險象環生。彭濤對助手小郭說:“看出來沒有,劉韶光車里好像出了問題。”小郭也看出來了:“車里人好像在爭奪方向盤,莫非碰上劫匪了?”彭濤剛對著對講機說了半截話:“傅大,情況有點不對頭……”目標瞬間在前方彎道消失。待跟蹤車駛過彎道,才發現紅色“桑塔納”側翻在路右側排水溝里,車頭撞在護坡上,前擋風玻璃已粉碎,車蓋后翻,但引擎還沒熄火,車子像一頭受傷的怪獸嗚咽著,卻無法動彈。

“傅大,出事了,你趕快來!”彭濤來不及多解釋,便緊急剎車,兩人拔槍在手,迅速靠近目標。透過破碎的窗玻璃往車里看,兩人不禁大吃一驚:劉韶光渾身是血,昏死在駕駛座上,而黑衣乘客卻不見了蹤影!

撬不開變形的車門,彭濤干脆從豁了口的前窗鉆進去,與小郭一里一外,把昏厥的劉韶光抱出車外。此時天色已暗,劉韶光胸部以下血跡斑斑,根本看不出傷口在哪里。彭濤干脆用手在他身上摸索,感覺他的胸口和右腹部各有一個傷口,還在往外冒血。彭濤忙叫小郭拿來備用急救包,按照在警訓班學到的急救常識,對傷口進行緊急處置。這時,傅小明帶兩輛警車、六名民警及時趕到。問明情況后,讓一名副大隊長帶兩名民警護送劉韶光到醫院搶救,其余六人分三個小組,在出事地點方圓300米內進行搜索。搜了半個小時,一無所得,夜幕已把大地罩得嚴嚴實實。傅小明注意到,出事路段右側屬自然保護區,數十平方公里內都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左側不到50米就是國境線,因久旱無雨,平時流水潺潺的界河已接近干涸,河床里裸露著灰白色的鵝卵石,不用脫鞋就能涉河而過,兇手往任何一個方向逃跑,都能夠輕而易舉地擺脫追擊。

傅小明趕往憑祥市人民醫院。在急救室門外,他看到了于靖。傅小明說:“我看這事有點蹊蹺。”于靖點點頭:“不止你有這種想法,回頭我們再商量一下。剛才我跟醫院了解了情況,劉韶光身上有兩處銳器傷,都在致命處。因為天氣冷,穿著較厚,沒有對心臟和肝臟造成太深的損傷。但由于流血過多,已經失血性休克,還沒有脫離危險。”傅小明有點著急:“于局,劉韶光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要輸血,刑偵隊有的是棒小伙,隨他們抽!”于靖苦笑:“我已經向醫院表達了這個愿望,醫院答應盡最大的努力搶救。但是,最后能否救活,還得看他的運氣和我們的造化。”

傅小明安排四名刑警輪班守護,并指定由彭濤帶隊。“彭濤你給我聽清楚了,二十四小時睜大眼睛,不能有任何疏忽懈怠。如果出事,沒什么可說的——提頭來見。”

回到局里,已經是深夜11點多鐘,著急上火的傅小明毫無睡意,守著電話機,等候醫院搶救的結果。于靖泡了一杯濃茶,到刑偵大隊辦公室來陪他。傅小明接上在醫院不便展開的話題:“于局,我懷疑這不是一般的劫車案,而是又一次殺人滅口。”

于靖說:“說說你的想法。”

傅小明說:“殺人劫車案件這幾年較少發生,主要是我們加強了打擊防范,并且加強了對出租車司機和機動車駕駛員的安全教育。一般情況下,夜間出中長途,司機出于安全考慮會拒載,實在推不掉,也會跟同行或親屬打個招呼,以防不測。但據監控民警反映,劉韶光當時表現很主動,黑衣人一上車就走,顯然他對這個不速之客并不陌生。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過去發生的劫車案,案犯選擇的目標首先是較易對付的女性司機。如果是男司機,通常是二對一甚至三對一,以保證在力量對比上占絕對優勢。劉韶光正當壯年,身強力壯,黑衣人敢于單挑,說明他有極強的自信,非尋常見財起意的盜賊可比。兇手在搏斗中準確出刀,并能在高速行駛的汽車里從容脫身,這樣不凡的身手我們已經在鐘毅翔墜車現場領教過。最大的疑點是,我們在18日剛剛舉行完雙邊會晤,僅隔三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恐怕不是時間上的巧合,而是搶在我們動手之前滅口。”

于靖說:“你懷疑問題出在這次會晤上?”

“不是懷疑,是肯定。”

于靖表面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涌。他記得很清楚,對阮氏鶯產生疑問的事,是在2009年11月30日會晤時向越方通報的,不久就發生阮氏鶯和鐘毅祥先后被滅口事件。后來通過技術鑒定,認定兩人都死于“巴甫洛夫魚露”。元月18日會晤時,于靖曾猶豫過是否將劉韶光的情況通報對方,但又考慮到兄弟之交需坦誠相見,無端猜忌不利于雙方的合作,最后還是有保留地表達了這層意思,不想三天后就發生了殺人劫車事件。此事剛好反證會晤已經觸到對手的痛處,對手已經感覺到巨大的威脅,無奈之下故技重演,再出滅口下策。“長髦蜥”即變色龍,為了隱蔽自己、躲避天敵,全身色彩可隨周邊環境而變化。于靖想,這個兇狠殘忍而又善于隱蔽的“長髦蜥”即使不是會晤代表中的一人,也是W縣警方有相當地位、能夠接觸核心機密的人。他首先排除的是黎德松。交往數年,他深知黎德松是位忠于國家、清正廉明的布爾什維克,是值得信賴的朋友。于靖沒有猶豫,果斷撥通了熱線電話。聽了于靖的情況通報,黎德松說:“于局長,你通報的情況很重要。不瞞你說,我們也發現了一些問題,正在采取必要的措施。由于我們的某些失誤給你們帶來麻煩,我表示遺憾。同時請你相信,我們會一如既往、不遺余力地配合你們的工作。打擊犯罪是我們共同的責任……”

元月22日早上,于靖接到醫院報告,經近12個小時的搶救,劉韶光的傷勢得到控制,基本脫離危險,但還需加強觀察,防止反彈。于靖指示傅小明,由他親自擔綱,加強對傷員的安全保衛工作。

中午,武鐵軍跟公安廳專家組來憑祥。聽了情況匯報,他們一致同意于靖對案情的分析及對形勢的估計。“老爺子”說:“要設法奪回主動權,何不將計就計?”專案組的思路豁然開朗。

下午接到報告,劉韶光的傷情已基本穩定,于靖決定著手實施“將計就計”策略。黃昏時分,急救室紅燈閃爍,醫務人員一陣忙亂。10分鐘后,一具蒙著白被單的尸體被推進太平間,醫院對外宣布:劉韶光因傷情過重,搶救無效,于2010年1月22日19時10分死亡。與此同時,一輛經過改裝的商務車由四名便衣警察護送,悄悄地從太平間側門把已基本恢復神志的劉韶光轉移到一個秘密地點。

待一切安排停當,于靖立即撥通熱線,向黎德松通報“劉韶光搶救無效死亡”的情況,要求黎德松在一定范圍內公布這一信息。黎德松心領神會:“放心,我知道應該怎么做!”

元月23日,在南寧一家醫院的特護病房里,已完全恢復神志的劉韶光接受了第一次訊問。

劉韶光的交代揭開了一個類似“無間道”的秘密。

三年前一個春日,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劉韶光認識了一位境外來客。那天,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在浦寨商貿城街上候客,一位膚色黝黑、留著大背頭的中年男子上了他的車,說去憑祥市區××賓館。來客雖然講一口流利的桂西南白話,裝束也像個內地來邊境做生意的小老板,但劉韶光一眼就看出他是越南人。出于職業習慣,劉韶光并沒有多問,不到半個小時,就把乘客送到××賓館。客人下車時給了他一張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幣,并且不待他開口,就聲明不用找錢。他想:這下碰上財神爺了。

下午2時多,劉韶光剛把一位乘客送到火車站,就有人打他的手機:“劉師傅,請到××賓館來。”他很快把車開到××賓館,發現叫車的還是早上那位越南客人,讓他送到友誼關。一回生,兩回熟,他問客人做什么生意,客人很謙虛,說“小本經營,不值一提”。下車付費時,客人給的是一張粉紅色的領袖頭像,還是聲明不用找。他愣了半晌,開這么多年出租車,還沒有見過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

此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這位揮金如土的越南老板又多次租乘劉韶光的車,每次劉韶光都是隨叫隨到,儼然成了他的私人司機。一來二去,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劉韶光驚異地發現他原來是本家“兄弟”:姓劉,叫劉文輝,越南華僑,在諒山市經商。“認祖歸宗”后,兩人即以兄弟相稱,劉文輝才告訴劉韶光,自己長期從事邊貿生意:把越南的土特產銷到中國內地,再從中國進口家電和日常用品,每個月都要在越南和中國之間來回跑幾次,很累。還說,公司打算在憑祥辦個中轉站,聘一個總代理。經過這段時間的交往,他覺得劉韶光為人忠厚可靠,是總代理的合適人選,但不知老弟是否愿意屈就?這個信息對劉韶光而言,無異于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他以為遇上了貴人,發財的時候到了。但想到缺乏資金,這輛出租車還是向銀行貸款買下的,覺得很為難。劉文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輕松地說不用他現金入股,只需把他在市區的住宅稍加修葺,暫作貨棧,就算他10%的股份。到時他也不用再開出租車了,雇幾個伙計,他只消動動嘴皮子就行。劉韶光自然喜出望外,當面應允。劉文輝則說這事他說了不算,得請示董事長同意,但估計問題不大,讓劉韶光靜候佳音。劉文輝回去兩天,就打來國際長途,說大功告成,董事長讓他今天過境,在W縣縣城會面,簽訂合同。劉韶光不敢延誤,當天從叢林小道越境順利到達W縣縣城,劉文輝已在那里等候多時。在一家接待過境游客的賓館里,劉文輝拿出一式兩份合同,讓劉韶光在指定位置簽名按手印。合同書是用越文打印的,劉韶光能用越語日常會話,卻看不懂越文。劉文輝見他有些遲疑,便用桂西南白話把合同書上的條文翻譯過來,無非是雙方合作的權利義務之類。劉韶光打消了顧慮,爽快簽字畫押。交換合同后,劉文輝交給他一張貼著他照片的旅游簽證和一個密碼箱,讓他天黑前從友誼關入境,并說自己要趕回諒山向董事長復命,明天中午前再到憑祥跟他張羅開店事宜。劉文輝離開不到10分鐘,劉韶光提起密碼箱正要離開賓館,兩名穿制服的越南公安突然出現,命令他打開密碼箱接受檢查。劉韶光拿出旅游簽證和合同書,說明事由,并說密碼箱是朋友托他帶回憑祥的,他不知道密碼,無法開箱。一個身材瘦削、長著一對瘆人梟眼的公安人員接過簽證和合同書看了一下,便冷笑道,簽證是假的,××貿易公司是跨國販毒團伙,劉文輝是正在通緝的販毒分子。劉韶光驚得魂飛魄散,可恐怖的事情還在后頭。“梟眼公安”三弄兩弄,不怎么費事就打開密碼箱,箱子里有一套西服,西服下面的夾層里,平鋪著六盒用防水紙包裝的“雙獅地球”牌四號海洛因。

劉韶光說什么都沒用了,他被戴上鐐銬,關進陰暗的單人牢房。他知道上鐐銬是死刑犯才能享受的待遇。攜帶海洛因2000克,按照中國刑法,槍斃20次都夠了。他有天大的冤屈,但是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誰相信他的話?又有誰愿意為他說話?第三天,“梟眼公安”什么人也不帶,獨自一人來提審他,劈頭就問:“你想死還是想活?”他睜開被打得紅腫的眼睛,卻沒有回答,心里想,死活難道還由著我嗎?“梟眼公安”沒有生氣,用關切的口氣說:“我們知道你有兩個還在讀書的孩子,妻子是下崗工人,家庭離不開你。對此,我們深表同情。但你犯的是殺頭的罪,要想保命必須有重大立功表現,這一點無論在越南還是在中國都是一樣的。現在有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劉韶光又看到了一線生機,便說只要能救我一命,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梟眼公安”拿來一張越文打印的表格,讓劉韶光簽字畫押,就這樣,他成了“梟眼公安”的“線人”。第四天,“梟眼公安”親自開車把他送到友誼關對面的邊防檢查站,警告他以后要老老實實服從派遣,充當“臥底”。如果有二心,他加入國際販毒組織,攜帶大量毒品入境的相關證據就會轉交中國警方。當天下午,劉韶光被當做“非法入境者”遣送回國。

重回故土,劉韶光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重操舊業,每天開著出租車在市區游弋,夢想逮住劉文輝問個究竟,可是劉文輝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此時,他才隱約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后悔已經晚了,只能聽天由命。所幸的是,回來半年多,“梟眼公安”并沒有找他麻煩。但太平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2009年7月10日上午,一名戴墨鏡的瘦削乘客在浦寨上了他的出租車,說到憑祥市區。車開出不到一公里,這位不茍言笑的乘客突然用熟人的口氣問:“怎么樣,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吧?”他未及回答,乘客慢慢摘下墨鏡,露出一對泛著幽綠光芒的瘆人梟眼。他才大吃一驚,聲音有點發顫:“是你……”“梟眼公安”讓劉韶光把車開到中國電信某網點,拿出1000元人民幣,要他買兩部“情侶套餐”包月小靈通手機,鄭重交待他,這兩部手機專用于兩人之間的聯系,不經允許不能往外打。按照內部規定,劉韶光的代號為“穿山甲”,從這個月開始,每月的“特情津貼”3000元人民幣會按時打入劉韶光的賬戶。“梟眼公安”就在市區與劉韶光分手,臨走時特別提醒:有事我會主動找你,而且在任何地方我都會找到你。雖然是大熱天,劉韶光卻感到脊背上一股寒意迅速擴散,手腳冰涼。

奇怪的是,兩部小靈通啟用后,劉韶光一月不落按時交費,卻總共只接過三次電話,當然都是“梟眼公安”打來的。前兩次都是簡單問候后提醒他二十四小時開機,不準關機。雖然沒有見面,但劉韶光心里清楚,“梟眼公安”離他不遠,極有可能蟄伏在他身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因為這兩部小靈通只限于本市使用,超出服務區就無法接通。2009年12月20日晚10時許,他接到“梟眼公安”的短信:“晚10時40分在浦寨停車場見面”。當時他正好送一位客人從憑祥市區到浦寨,接到短信后不敢耽誤,立即把車開到停車場等候。10時40分剛到,“梟眼公安”鬼魂般悄然出現在他面前,上車后只說了兩句話:“去××夜總會。從今晚起,兩部小靈通停止使用。”沒有說明理由,劉韶光也不敢多問。到××夜總會停車場,“梟眼公安”下車后讓劉韶光立即離開,劉韶光不敢違抗,把車開上大街。但他總覺得“梟眼公安”形跡可疑,在好奇心驅使下,把車泊在路邊陰暗處,步行回到停車場窺視,剛好看到“梟眼公安”在一輛先一步停在那里的銀灰色小轎車旁,與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交談。那名高大男子背對燈光,面對自己,距離30米左右,看得不太清楚,卻有點面熟。兩人很快上了車,開出××夜總會,躲在一邊的劉韶光看清了銀灰色轎車的車牌號為“桂F86×××”,才想起高大男子是華越家具公司經理鐘毅祥。“梟眼公安”找鐘毅祥干什么?莫非姓鐘的跟自己一樣,也是“梟眼公安”的“臥底”?劉韶光百思不得其解。幾天后,傳出華越公司浦寨專賣店女經理和鐘毅祥雙雙被害的消息,鐘毅祥死得更離奇,在寧明通往愛店的邊境公路上車毀人亡。劉韶光聯想到那晚上目睹的情景,就斷定兇手不會是別人,而是“梟眼公安”。可是,“梟眼公安”為什么要連夜過境殺人,他到底是白道還是黑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他的下一個目標?劉韶光越想越害怕,他覺得自己已經身陷一個罪惡的沼澤,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滅頂之災隨時都會降臨。

再見“梟眼公安”是整整一個月以后。元月21日傍晚發生的事情,徹底改變了劉韶光的一生。認出“梟眼公安”的一剎那,他就寒氣徹骨,說話舌頭發硬。他不敢抗令,也沒有分辯,順從地把車開上邊境公路。半路,一直緘默無語的“梟眼公安”開口說:“最近公安找過你嗎?”他老實回答:“沒有。”“梟眼公安”笑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對我隱瞞可沒有什么好處!”他心跳加速,仍強裝鎮定:“我說的都是實話,沒有隱瞞您……”到一個僻靜處,“梟眼公安”說:“靠邊停一下,我要方便。”他嗅出了殺氣,知道到了生死關頭,第一次沒有順從:“這個路段不好停車……”他反而加大油門,車子發瘋般向前躥。這時候,他多么希望前方會車或者后面超車。他下了決心,一有這樣的情況 ,他會主動迎上去,制造交通事故,這是自救的唯一方法。“梟眼公安”顯然看出了他的企圖,氣急敗壞地吼道:“停車!停車!”還要搶方向盤和手剎。他奮力抵抗,轎車忽左忽右,速度卻沒有減。過一個彎道時,他發現一道亮光從后面刷地出現,立即判斷有車尾隨,而且距離不遠,腳下一松,慢慢減速,等待奇跡出現。“梟眼公安”同時發現這一情況,不敢再耽擱,說了句“對不住了兄弟”,閃電般朝他胸口和右下腹捅了兩刀,然后敏捷地跳出車門。

講述完這段驚險的經歷,似乎耗盡了全身的能量,劉韶光疲憊地靠在墊高的枕頭上大口喘氣。傅小明從皮包里拿出一張五寸大的彩色照片,那是兩天前兩國公安代表會晤時的合影,遞到劉韶光面前:“你仔細看看,上面有沒有這個人。”劉韶光睜大眼睛,突然條件反射一般渾身發抖——那對瘆人的梟眼太明顯了!他指向其中一人,肯定地說:“就是他!”

傅小明不露聲色:“你能肯定沒有看錯?”

劉韶光心有余悸:“我沒有看錯,那對梟眼太可怕了,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狼奔豕突

夜色如墨,南中國海季風裹著冷雨,席卷了這座印度支那半島東北端的小城。高大的棕櫚樹和大王椰像披頭散發的女人,在風中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時針已經指向12時,他卻沒有半點睡意。屋里所有的燈都關掉了,他就在黑暗中半躺在沙發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有時候,他會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把耳朵貼在房間鎖眼上,傾聽屋外的動靜。他還會通過落地窗簾的縫隙觀察樓下有何異常。憑借夜梟一樣犀利的眼力和聽力,他確認暫時不會有危險后,才頹然躺倒在沙發上。他覺得很累,心力交瘁,開始有了崩潰的感覺。

檢討起來,事情就壞在自己對“巴甫洛夫魚露”的迷信。若干年前,因為出身根正苗紅和學業上出類拔萃,他被推薦參加內務人員培訓,那位教授特工技能的克格勃專家曾經狂妄地宣布,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暗殺武器,是俄羅斯科學家智慧的結晶,任何法醫都無法破解這種死亡密碼。現在,中國人卻輕而易舉地把神話粉碎了。這幾年,在偵緝隊長這個位置上,他沒少跟傅小明打交道,知道此人在中國警界算得上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但無論閱歷還是經驗,跟自己都沒法比。至于于靖,他就更沒在意了。但當于靖透露尸檢結論,并準確劃定追查毒藥槍的范圍時,他平生第一次有了驚恐的感覺,承認低估了對手。其實,會晤一開始他就感到風向不對,因為他在代表團成員里發現了章勇,這位每年“6·26”都要見面的禁毒大隊長,他并不陌生。這說明對方并沒有按照自己的設想,把案子看做純粹的刑事案件,而是有更深一層的考慮,跟毒品這條線聯系上了。會晤以后,他從細節上重新審視自己的行動,認為竊取“巴甫洛夫魚露”是十年前的事情,且當時還在鄰省內務部門,不難搪塞遮掩。唯一有可能被突破的是“穿山甲”這一環。對方一查電話,就可能拔出蘿卜帶出泥。案情通報時于靖沒有直接提及劉韶光,顯然是有所保留。除掉“穿山甲”已經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這次當然不能繼續用“巴甫洛夫魚露”,因為這等于不打自招。也不能用自己心愛的美制科爾特,因為這種11.43毫米口徑的手槍目標太大。他選擇了并不擅長的雙刃刀,他自信,對付一名手無寸鐵的出租車司機,用刀應該綽綽有余。沒想到這個外表憨厚的出租車司機警惕性頗高,竟提前覺察出自己的企圖,死活不肯停車,逼得自己匆忙出手。所幸的是第三天他從當地一份報紙上看到一則短消息:21日晚我市邊境公路發生一起殺人劫車案,被劫出租車司機劉某傷重不治身亡……他稍微放了心。

現在想起來,過早起用“穿山甲”是一個失誤。不僅斷送了“穿山甲”的性命,也使自己又一次暴露在中國警方的視線中。當初招降“穿山甲”,他是費了一番苦心的。從誤入歧途第一天起,他就潛心于培植阮氏鶯之外的第二勢力。他有他的長遠計劃。他知道阮氏鶯不僅是他的下線,同時也是“黑蟒”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睛”。桀驁不馴的性格使他不習慣在別人的窺視下生活。加上個人恩怨,所以阮氏鶯必須除掉。早早有了除阮之心,卻遲遲不敢付諸行動,他一方面顧忌阮氏鶯一貫受“黑蟒”的嬌寵,沒有充分理由他不敢動她半根毫毛,否則只會自取滅亡。另一方面,除阮以前必先物色替代者,否則四號公路會斷線,“黑蟒”也會怪罪自己。這樣,培養一個屬于自己的“嫡系”第二勢力,已經成為當務之急。于是,他派遣一名助手以生意人身份潛入憑祥,經反復觀察試探,選定劉韶光。后來只是略施小計,便順利招降了這位出租車司機。當然,這一手他是不會讓阮氏鶯知道的。一年之后,他竊取了阮氏鶯被中國警方納入視線的絕密情報,感到除阮計劃已經水到渠成。本來整個行動設計得天衣無縫,自己卻畫蛇添足,調動劉韶光來配合,這就埋下了隱患。幸虧自己當機立斷,在中國警方行動之前掐斷這條線,否則此時身在何處還不好說。只是,代價大了些,憑祥這條線全軍覆沒,只能暫時封閉,另圖良策。

他發覺自己被監控還是三天前的事。那天,他用手機撥打河內一位朋友的電話,在對方鈴聲響起之前,他覺察到一些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電流聲。當時他冷汗直冒,職業的敏感告訴他,他的電話已被偵聽。為了證實這一點,當天他給省府諒山市的一位朋友打了個電話,有意說得很曖昧:“今晚9時30分在××酒吧見面,有話當面交待……”W縣縣城與省府諒山相隔不到10公里,當晚天剛擦黑他就獨自駕車出發,上路后他發現一輛來路不明的黑色轎車不緊不慢尾隨著他,他心里冷笑:“跟老子玩這一套,簡直是班門弄斧!”不到10分鐘,他把車開進××酒吧停車場,故意停靠在一個顯眼的位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上了二樓,他沒有直接進入酒吧,而是在樓梯口的窗簾后面觀察。很快那輛尾隨不舍的黑色轎車開進酒吧停車場,在他的車斜對面停下。兩個著便裝的陌生人下車后上了樓。他看得很真切,兩個陌生人進入酒吧后便四處搜巡,發現失去監控目標后有些著急,便掏出手機撥打電話。他心里再度冷笑:“這樣的雛兒也想盯老子的梢!”他裝作從洗手間出來,走過他們身邊,在靠窗的一個卡座上坐下。晚9時30分,朋友來了,跟他對面而坐。這位朋友不是別人,正是在招降劉韶光的行動中起了舉足輕重作用的“劉文輝”。不過其真名并不叫“劉文輝”,也不是販毒團伙線上的人,僅是W縣公安局偵緝隊長單線聯系的情報人員。他要了一打啤酒,跟這位長期合作的“線人”邊喝邊談,無非是一些“今后加強聯系”的家常話。他發現那兩位“雛兒”自始至終在不遠的地方“陪伴”他們,時不時還朝這邊瞟一眼。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不愿意浪費時間,便叫來侍應生結賬,與“劉文輝”分手。返回途中,他發現那輛黑色轎車仍如影相隨,不緊不慢跟著他,一直“護送”他回到W縣縣城。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情況很清楚,他已被24小時全天候監控。他實際上已經失去行動自由,一言一行都處于嚴密監控之下。警方之所以不動手,無非是欲擒故縱。怎么辦?在長期的貓捉老鼠游戲中,他一直扮演強者的角色,現在轉換成老鼠的角色,他確實一下子難以適應。坦白自首,是他過去經常對犯罪分子說的話,輪到自己,他想都不想就否定掉了。身負數條人命,多次組織策劃販毒活動,即使自首也難免一死。現在唯有拼死一搏,才可能殺出一條血路。

天亮以后,他迅速恢復常態,若無其事地到警局上班,還參加了一個由黎德松局長主持的公安隊伍內部整肅動員會。在屬下和領導面前,他像平時一樣談笑風生。

2010年2月3日晚,他第一次使用SOE系統,與“黑蟒”直接對話。這種國際間諜組織專用的無線電通訊裝置,形狀與普通手機無異,“黑蟒”集團核心成員人手一部,但規定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啟用。現在,他像輸紅了眼的賭徒,準備孤注一擲了。他向“黑蟒”報告了目前的處境,請求安排撤離。“黑蟒”畢竟珍惜這個難得的人才,同意他撤離,但必須在完成“響尾蛇”計劃以后。他立即表示,以自己目前的處境,很難完成這個任務。“黑蟒”說總部自有安排,讓他等候消息,并警告他不要輕易使用SOE。他口頭上唯唯諾諾,心里卻非常不滿。等下去就是等死,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這個情況“黑蟒”不可能不知道。越往下琢磨他越覺得可怕:難道“黑蟒”要拋棄自己?他不甘心等死,他準備行動,置之死地而后生。

“黑蟒”沒有讓他等多久,2月5日,他接到指令:十天內到河內接收一批“貨”,護送到中國廣州市,有人在那里接貨,并安排他從深圳出境,取道香港前往泰國。他稍覺寬慰,看來是自己錯怪了“黑蟒”,這家伙還是有情有義的,沒有卸磨殺驢。

2月6日,他向黎德松局長請假,說妻子病重住院,他要回老家美萩市探視。黎德松大筆一揮批準他10天假期,還囑咐他好好照顧妻子,有什么困難就跟組織提。當天,他堂而皇之地乘坐火車離開W縣。

在河內,趁轉車的機會,他擺脫了一路跟蹤的兩名便衣警察。

“長髦蜥”失蹤的消息,是2月7日下午傳到“獵梟行動”指揮部的。大家震驚之余,又感到無奈,鞭長莫及啊。于靖心里也著急,但還安慰大家:“別著急,不會讓他輕易逃脫的,要相信越南同志……”

2月9日,消息再次傳到指揮部:經艱苦排查,在河內發現失蹤三天的“長髦蜥”,根據可靠情報,中國方面有必要做好“捕梟”準備。

這回,大家在振奮之余,又產生了疑惑:難道“長髦蜥”要逃入中國?

沒錯,他確實要“訪華”了。2月7日,在河內火車站成功擺脫跟蹤的便衣警察后,他很快在恒街一處秘密據點與“黑蟒”的特使接上頭。特使傳達了“黑蟒”的指令,護送一批貨到中國廣州,有兩條線路供他選擇:第一條是河內——下龍灣——東興——湛江——廣州,第二條是河內——崇左——南寧——廣州。他反復比較后選擇了第二條。這條線路對他來說輕車熟路,他生性喜歡冒險,知道憑祥警方一直在找他,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來個出其不意。他膽大卻并不魯莽,他與特使討價還價,直陳利害,大幅削減了貨物的數量。在時間上,他選擇了2月13日,中國農歷除夕。

這一天,正當中越兩國人民萬家團圓,張羅著喜慶的年夜飯的時候,他從高平省重慶縣偷越國境,進入中國大新縣境內。在號稱“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德天跨國瀑布風景區,他順利竊取了一輛從外地到德天自助游的黑色東風標致轎車,從大新至崇左的二級公路上了南寧至友誼關高速公路。途中,他拆下轎車的地方車牌,換上早已準備好的“WJ16B×××”軍車車牌,搖身一變,成了“武警崇左邊防支隊中校警官”,證件上的姓名為“李斌”。

當天中午,大新縣公安局接到報案:一輛黑色東風標致小轎車在德天瀑布風景區被盜。大新縣公安機關多條公路沿線設卡盤查,都沒有發現被盜車的蹤跡。僅在大新至崇左二級公路的收費站監控錄像中,發現當天11時20分有一輛疑似車輛過站,但掛的是武警車牌。大新縣公安局向崇左市公安局報告了情況,請求上級公安機關協助。

此時,在崇左市公安局,“獵梟行動”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根據秘密情報,“長髦蜥”將親自攜帶毒品入境,時間就在2月11日至15日之間,具體線路不詳。徹夜分析研究后,指揮部決定在崇左和防城港分兵布防。崇左市是廣西最年輕的地級市,轄憑祥、寧明、龍州、大新四個邊境縣(市),邊境線長達530多公里。“長髦蜥”長期在中越邊境從事公安工作,既熟悉地理民情,又有豐富的反偵查經驗,正面堵截是極其困難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春節期間嚴禁攜帶易燃易爆物品乘車的機會,加強對客車、貨車及旅客列車的檢查,力爭盡快發現情況。為此,認識“長髦蜥”的章勇被派往東興,協助區公安廳禁毒總隊派出的一個分隊開展工作。而與“長髦蜥”交情匪淺的傅小明,則坐鎮南友高速公路那洪收費站,檢查進入南寧的可疑車輛及人員。于靖和武鐵軍則坐鎮崇左市,指揮調度各路人馬。接到大新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關于大新境內發生汽車被盜案件,并在崇大公路雷平收費站發現可疑車輛的報告,武鐵軍心里一動。看來,“長髦蜥”已經鉆了我方的空子攜毒入境,他要去廣州,出于安全考慮,最大的可能是走高速公路。高等級公路由于車速快,按規定不能隨便攔車盤查,如果持有軍牌或者公安牌,更是暢通無阻。“長髦蜥”熟悉內情,且老奸巨猾,會不會利用這一可乘之機闖關過卡,直趨廣州?可是,事情能有這么巧嗎?武鐵軍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于靖,于靖果斷地說:“偶然里面往往包含必然,這種可能完全存在!”兩人立即驅車趕往五公里外的南友高速崇左出入口,查看視頻監控,果然發現嫌疑車已于一個小時前過卡。軍牌車免交過路費,但仍需停車取卡。鏡頭里從駕駛室伸手取卡的“武警中校”雖然只露出半張臉,而且還反常地戴著口罩,但那對令人生畏的梟眼太明顯了!

武鐵軍向多路伏兵發出紅色警報。按照時間推算,目標應該過了那洪收費站。只要人在那里出現,不管他如何化裝,都逃不脫傅小明的眼睛。可是,傅小明為什么一直按兵不動?難道目標沒有走這個方向?

果然,傅小明來電:那洪沒有發現目標。

崇左至南寧這段高速公路,中間有扶綏和吳圩機場兩個出入口,其中從扶綏出入口可通舊322國道,目標有可能從這兩個出入口下高速公路。南寧至廣州的航班每天有三趟,ZH9555航班8時起飛,9時5分到達;ZH9604航班11時40分起飛,12時40分到達;ZH9579航班20時25分起飛,21時35分到達。如果“長髦蜥”趕上ZH9604航班,這時候人已到廣州,關鍵是必須有人接應。如果改走舊322國道,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離開廣西境內。武鐵軍和于靖分別帶一個小組,前往機場和舊322國道。

武鐵軍到達機場是13時50分。在機場派出所的配合下,他們重點調查了ZH9604航班乘客登機的監控錄像,結果沒有發現可疑情況,排除了“長髦蜥”捷足先登的可能。武鐵軍松了一口氣,但不敢大意,仍然布下伏兵,守候20時25分起飛的ZH9579航班。

從扶綏出入口進入舊322國道的于靖發現了“長髦蜥”的蹤跡。出口的視頻監控,清晰地拍下了掛“WJ16B×××”警牌的黑色東風標致轎車通過的鏡頭!追到舊322國道上的山圩木材檢查站,值班的森林公安協警人員證實,一個多小時以前,確實有一部掛武警車牌的黑色轎車過卡,往南寧方向而去。于靖把情況向自治區公安廳作了匯報,區廳指揮中心立即作出相應的部署:由武警邊防總隊派出一個特勤大隊,在南寧市區搜索掛“WJ16B×××”車牌的黑色東風標致轎車的下落。由南寧市公安局特警支隊及市屬武鳴、橫縣、賓陽、上林、馬山、隆安六縣公安局,在南寧外出的各條公路設卡盤查。特別是往廣東方向的公路,更需要重點設防。指揮中心特別強調,所有一線執勤民警都必須穿防彈背心。一旦發現目標,須沉著應對,盡量避免在人群密集場合正面交火,以免傷及無辜。于靖笑道:“獵梟行動”由步兵山地攻防戰升級為多兵種綜合軍事演習了。

于靖小組繼續沿322國道往南寧方向搜索。在距南寧市區30多公里的良鳳江森林公園有了新的發現:公路一側100米的樹叢里,有一輛無主無牌的黑色小轎車,據目擊者反映,這輛車泊在這里至少有一個小時了。于靖趕到現場,發現這輛被拆下車牌的黑色轎車確實是東風標致,外觀與德天景區被盜車無異。

當日16時30分,失主由大新縣公安局民警護送,來到棄車現場。失主用遙控器開了車門,確認是被盜的車輛。此時,“獵梟行動”指揮部大部分成員都匯集到良鳳江森林公園,便就地召開了簡短的碰頭會。案情逐漸明朗,“長髦蜥”在這里丟棄盜來的轎車,改乘其他車輛進入南寧市區。也有可能在同伙的接應下,轉移他處。按照中國風俗,這個時候各家各戶喜慶團聚的年夜飯已經開始,趕回家過年的各種車輛已寥寥無幾。“長髦蜥”如果選擇這個時候外逃,被發現的可能性會更大,以他的奸詐,他不會不考慮到這一點。而明天是大年初一,南來北往駕車自助游的車輛會到達一個高峰,應是“長髦蜥”逃離的最好時機。

虎年春節來到了。“獵梟行動”指揮部一干人員連夜分赴各個重點關卡,與執勤的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一起,在崗位上吃區廳指揮中心分發的“年夜飯”。這天晚上,天氣奇冷,氣溫降到5攝氏度以下,野外接近零度。數百名荷槍實彈的特警和武警官兵在料峭的寒風中堅守在崗位上,對遠處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充耳不聞,天上落下薄薄的一層霜花。

一夜無事。

2月14日,農歷正月初一中午,一直陰沉如鉛的天空云開霧散,但是,整整48小時沒有合眼的“獵梟行動”指揮部成員心頭還壓著沉重的鉛塊,一點也不輕松。幾乎覆蓋廣西全境的監控網絡都沒有發現“長髦蜥”的蹤跡。

中午12時30分,指揮部接到報告:20分鐘以前,橫縣公安局特勤中隊在本縣馬山鎮與浦北縣交界的省道截獲一輛掛“WJ16B×××”武警車牌的銀灰色本田轎車,車上三名成員已被控制,其中一名“中校”態度驕橫,拒絕接受檢查,出示的警官證表明其身份為“武警崇左市邊防支隊××邊防派出所所長李斌”。

終于露頭了!在南寧至廣州高速公路貴港出入口執勤的傅小明奉命就近趕往馬山鎮。“獵豹”越野車在失修已久的219省道上風馳電掣,時速始終保持在140公里左右,連平時喜歡飆車的彭濤都看得心驚肉跳。

近100公里的距離,用了不到40分鐘。車剛停穩,傅小明就跳下車,直奔拘押嫌疑人的馬山派出所。一直坐立不安的“武警中校”見到傅小明,怔了一下,傅小明不失禮貌地說:“久違了,農文軍先生!”曾經不可一世的偵緝隊長長嘆一聲:“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場合見面……”

六名手持微型沖鋒槍的特警上前麻利地給三名毒販上了手銬。10分鐘后,從掛假冒警牌的本田轎車后排座位的夾層里,搜出高純度四號海洛因29盒,凈重11035.5克,還有沒有貼上農文軍照片的香港、泰國護照各一張。

三名毒販被分別押上三輛警車,送回南寧。傅小明特意跟農文軍同乘一輛車。在車上,他掏出一盒“三五”牌香煙,問農文軍:“抽一支吧!我記得你最喜歡這種牌子。”農文軍并不推辭,說了句:“謝謝。”傅小明像老朋友拉家常一樣說:“能告訴我,你為什么在那個地方出現嗎?”農文軍苦笑:“到了這個地步,講不講都無所謂了……”“長髦蜥”的交代揭開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農文軍駕著盜來的“警車”上南友高速公路后,為安全起見,從扶綏出入口閃入沒有設置檢查的舊322國道。過山圩以后,突然接到“黑蟒”的電話,廣州方面已派人來廣西接貨,來人估計下午5時左右到達南寧,到時會主動跟他聯系。農文軍擔心掛警牌的“賊車”目標太顯眼,遂把車開到良鳳江森林公園,拆下警牌后把車丟棄在樹叢里,脫下警服,換上便裝,改乘一輛過路的出租車進入市區。下午5時5分,廣州來客通知他,約他在南寧沃頓大酒店附近的南湖名樹廣場見面。他趕到接頭地點,才發現來客為兩人,開一輛掛廣東牌照的本田轎車。領頭的一個姓黃的來客告訴他,奉老板之命,把人、貨接到廣州,然后安排他從深圳出境。但現在不能馬上動身,因為他們進入廣西后發現高速公路沿途各出入口哨卡林立,盤查極嚴,貿然上路危險太大,不如就地隱匿,看情況再說。當晚,他們不敢入住酒店,就開著車在南湖廣場和石門森林公園之間來回兜圈子。好在南寧市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成千上萬的市民開著車到這兩個地方來燃放煙花爆竹,他們的車夾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中并不引人注意。農文軍覺得這樣轉來轉去不是辦法,想獨自行動,但護照和錢還在他們手中,由不得自己。天快亮的時候,姓黃的突然說,他想了一夜,終于找到一條安全線路——就近上去靈山、浦北的省道,然后從浦北去廣東的廉江、湛江,完全避開高速公路。農文軍想不出其他辦法,又急于從包圍中脫身,就同意了。半路,姓黃的又提議,換上農文軍攜帶的假冒武警車牌,萬一碰上盤查,就說是回家過年的廣西邊防軍人。農文軍知道,有了這張“老虎皮”可解一時之急,但用多了反而壞事,但又拗不過姓黃的,真想殺了這兩個蠢貨另尋出路。而眼下自己的處境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只好繼續忍氣吞聲。沒想到姓黃的已經有十幾年沒走這條路了,剛到浦北就迷失了方向,轉來轉去,油都快耗盡了還是找不到方向,又不敢下車問路。中午12時,車像沒頭蒼蠅一樣開到一個鎮子,路邊的水泥路標上寫的是“馬山鎮”,還畫了個箭頭——高速公路出入口由此進入。姓黃的如釋重負,說出廣西境了,直接上高速,兩個小時就到廣州。農文軍也稍覺輕松,便在姓黃的指揮下把車往前開。行駛500米后,果然看見了收費站,農文軍把車開到欄桿前停下,正待伸手取卡,只聽到服務小姐說了聲:“新年好,請稍等!”眨眼工夫,農文軍發現從窗口里遞出的不是過路卡,而是黑洞洞的手槍!“服務小姐”的聲音雖然還很清脆,卻多了幾分嚴厲:“下車,接受檢查!”農文軍反應極快,短短瞬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車夾在單行車道中,無法掉頭,只能往前硬沖。他一邊說:“小姐,你可要看清楚,這是武警部隊的車……”一邊悄悄掛擋上油。就在車子怒吼著欲向前躥出的一瞬間,周圍突然閃出一群頭戴鋼盔的特警,那清一色漆黑的作訓服、清一色漆黑的微型沖鋒槍,于無聲中透出一股強大的威懾力。車后座的兩名廣州客一見這陣勢早已魂飛魄散,農文軍縱然殺人如麻,膽大包天,此時也不愿做無謂的反抗,只好束手就擒……

2月15日,大年初二凌晨,傅小明與章勇率隊遠赴廣州,在白云區一個大型社區里,抓獲“黑蟒”集團四號公路廣州聯絡站負責人、代號“水獺”的陸英臣。

2月16日,大年初三,越南W縣公安局長黎德松給于靖打來電話:越南北方河內、諒山、廣寧、高平四省(市)公安機關聯合行動,成功搗毀位于越老邊境的“黑蟒”集團總部及其部分據點,抓獲一批團伙成員。可惜的是,老奸巨猾的國際販毒組織首腦人物“黑蟒”本人在槍戰中再次逃脫,目前還在追捕中……

(文中所有人物均系化名)

責任編輯/楊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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