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比豪言更動聽

我們見過太多面對鏡頭的臉，聽過太多信誓旦旦的話。而那些臉上有幾許真實的情感?那些信誓旦旦的話，又有幾多兌現了承諾?

年僅18歲的女孩周洋，成為了加拿大21屆冬奧會的焦點，不僅因為她勇奪短道速滑女子1500米金牌，還因為她面對記者說出的一句飽含深情的話:“我覺得拿了金牌以后可能會改變很多，首先肯定會讓自己更有信心，也可以讓我爸我媽生活得更好一點。”她的話很出乎觀眾的意外，因為觀眾很少聽到這么質樸的感謝詞;更出乎領導的意外，因為她既沒有感謝領導也沒感謝國家。于是，體育總局有人站出來批評周洋說，感謝你爹你媽沒問題，首先還是要感謝國家，要把國家放在前面，別光說感謝父母就完了。

中國人習慣了《英雄兒女》中王成式的豪言壯語、造型、作勢、表態，雖然在戰友全部犧牲、美國大兵蜂擁而上、炮火尖刀逼近眼前的要命時刻，導演也要讓王成一環套一環，講足三五分鐘，否則不顯其英雄的高大，用現在的說法，是還不夠煽情。

豪言壯語也都有一定的模式，從事航天的，肯定是為祖國;從事教育的，肯定是為人民;從事文化的，也肯定是為民族。很少有人提及自己的親人。周洋“年少無知”，說話不拿捏，沒有考慮領導的好惡，沒有考慮人們對英雄的期待，竟然說拿金牌是為改變父母的境遇，可以讓他們生活得更好一點。

但是，這才是真話。

周洋的家在長春，一處始建于上世紀80年代的民宅，墻壁斑駁，臺階殘損，家里最值錢的就是一臺液晶電視機，僅僅六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還兼作父親經營彩票投注站之用……任何一個擠在現代都市里生活的孩子，都會理直氣壯地希望改變命運，誰都想住寬敞的房子，誰都希望辛苦一輩子的父母有一個殷實的歸宿。更何況他們的父母作為“4050”人員，在那紙醉金迷的都市陰影下，因為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其境況往往比農村喪失了勞動能力但還擁有幾分田、幾塊菜地的農民更加困難。家庭的困難和艱辛，或許成了周洋刻苦訓練和奮勇奪冠的原因。所以，那些周洋們拼命奮斗的目標十分明確，目的也十分簡單，他們首先考慮的不是國家，而是命運如何改變，家人的生活如何改變。反而是這種極其簡單的使命和責任背后，能激起他們更多創造與奮斗的激情。

我們見過太多面對鏡頭的臉，聽過太多信誓旦旦的話。而那些臉上有幾許真實的情感?那些信誓旦旦的話，又有幾多兌現了承諾?原甘肅蘭州鋼鐵集團總經理張斌昌在上任之初說:“現在是蘭鋼的困難時期。組織上讓我來，是和大家同甘共苦的，不是來享受的。為此，我約法三章。第一，不用蘭鋼的錢為自己買小汽車。第二，不用蘭鋼的錢為自己買房子。第三，不亂花蘭鋼的一分錢!”這樣的豪言壯語，足以讓中國最樸實的鋼鐵工人掌聲雷動，然而，張斌昌后來在蘭鋼任上卻貪污受賄數百萬元。原廣西壯族自治區政府主席成克杰曾深情地說:“想到廣西還有700萬人沒有脫貧，我這個當主席的，是覺也睡不好呀!”心系蒼生的情懷表達得淋漓盡致，誰聽了都會感動不已。只是我們后來才知道，他之所以“覺也睡不好”，是因為那四千多萬的不義之財。所以，感人的話不靠嘴的虛張聲勢，要靠心的自然流露。

然而，領導習慣了那些面對鏡頭和話筒的豪言壯語，習慣了假話、套話，偶爾有人說句真話，便十分異常、莫名驚詫而憤然指責了。后來，周洋作客某網站再度提及冬奧會奪冠時，感謝的話便相當“得體”而“周到”:“感謝國家給我們提供了那么好的條件，讓我們有這么好的條件去征戰奧運會，也要感謝支持我們的人，感謝教練，感謝工作人員，感謝我爸媽。”一句感人肺腑的話語最終只能“被改動”，領導終究是贏了。假話說久了，真話也變成了假話，這難道不是一種悲哀?以后，或許該制定一個感謝守則，上面寫滿感謝的對象，祖國排最前，父母排最后，讓運動員倒背如流。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一種進步，還是一種倒退。無有樹木，何以有森林?無有個人，何以有國家?一個連父母和家庭都不愛的人，怎么可能愛他的國家呢?

其實，真正能夠引起人們共鳴和感動的，往往是英雄的“真話”，而不是英雄的“假話”，周洋的一句肺腑之言，讓人們對英雄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