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的審判

2009年2月17日，聯合國與柬埔寨政府組成的聯合特別法庭對“紅色高棉”核心領導人之一康克由(別名杜赫)進行庭審。這標志著特別法庭對紅色高棉中5名核心領導人犯下的群體滅絕罪及其他嚴重罪行進行追討的法律程序已進入審理階段。

紅色高棉的罪行

紅色高棉是柬埔寨共產黨組織，崛起于抗美戰爭時期。1970年，由于不滿柬埔寨王國政府在越戰時期的中立政策，同時為了使柬成為美在東南亞的軍事基地，美支持朗諾一施里馬達集團發動政變，廢黜西哈努克親王，建立起以朗諾為總統的傀儡政權。1970年3月23日，西哈努克在北京宣布建立柬民族團結統一陣線，并任主席，喬森潘、胡榮、符寧代表柬共中央發表聲明積極響應。紅色高棉開始與西哈努克進行合作。由于得到了廣大民眾的支持，紅色高棉軍隊在同朗諾軍隊的戰斗中不斷取得勝利，僅用兩年的時間就解放了全國85％的國土和80％的人口。1975年4月17日，紅色高棉軍隊攻陷金邊，朗諾及其手下官員紛紛逃離柬埔寨，柬埔寨抗美救國戰爭取得全面勝利。同年9月，西哈努克應紅色高棉的請求回到金邊。1976年，柬埔寨頒布新憲法，將國名改為民主柬埔寨，喬森潘出任國家主席團主席，波爾布特任政府總理，西哈努克親王被軟禁。

波爾布特等人掌握了國家政權之后，不顧社會、經濟發展規律，立即按照自己所謂的共產主義設想著手改造柬埔寨。他們認為城市是資本主義丑惡的象征，會腐化干部和群眾，要建立理想社會必須要消滅城市。于是借口美國飛機要馬上來轟炸，命令金邊人民緊急疏散。人們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匆忙帶著一些隨身物品，沒有明確目標地逃往農村。僅僅3天時間，曾經擁有200萬人口的金邊就變成了“居民不足三萬、只有一家商店”的空城。除了消滅城市外，紅色高棉政府還企圖在柬埔寨建立起一種禁欲色彩相當濃厚的軍事共產主義烏托邦。其具體做法有：1.遷到農村的人和農民無論男女老少都要從事修筑水渠、農田和道路等高強度的體力勞動；2.沒收私人財產，推廣合作社制度。取消市場，實行無商品、無貨幣、無工資、平均分配的全民供給制，推行極端平均主義的政策。男女老少在公共食堂集體就餐。為了徹底消滅人們的私有觀念，柬共讓社員過兵營式的生活，社員日用品一律由合作社平均分配，到1977年，合作社幾乎發展到一鄉一社。3.實行由組織擇偶的制度，不允許人們自由戀愛，婚后夫妻要分開居住。規定干部和榮譽軍人可以優先選擇對象。4.不允許人民有宗教信仰，把學校和寺廟統統關閉。禁止人們從事宗教活動，勒令僧侶還俗。5.摧殘文化，視知識為罪惡。不僅不設正規學校，還禁用書籍和印刷品。

紅色高棉領導人這些要實現純粹社會主義社會的極端做法不僅嚴重地歪曲了社會主義內涵，而且給柬埔寨帶來了災難性的惡果。柬埔寨的政治、經濟、社會迅速倒退，原來以物產豐饒、盛產大米著稱的柬埔寨已解決不了民眾的溫飽，饑餓、過度勞作、大規模的清洗造成了大量百姓的死亡。據西方記者、學者的調查顯示，在紅色高棉統治的1975～1979年間，柬埔寨的死亡人數達到170多萬人，約占柬埔寨當時人口的1／4。它遠遠超出了許多國家在新政權建立后的政治清算和鎮壓規模，因此，法國學者拉古特曾經把柬埔寨的這段歷史稱為“自我滅絕的屠殺”。紅色高棉的殘酷統治導致民眾紛紛逃離柬埔寨，紅色高棉失去了民心。

1978年越南出兵入侵柬埔寨，失去民心的紅色高棉政權迅速潰敗。1979年越南攻陷金邊，建立了“柬埔寨人民共和國”傀儡政權。波爾布特領導的紅色高棉退入到西北部山區進行抗越斗爭，不久進行重組，成立了由喬森潘領導的“柬埔寨愛國、民主、民族大團結陣線”，與越南占領軍進行斗爭。1982年，喬森潘領導的“柬埔寨愛國、民主、民族大團結陣線”與西哈努克親王領導的“爭取柬埔寨獨立、中立、和平與合作民族團結陣線”及宋雙領導的“高棉人民民族解放陣線”合作，組成民主柬埔寨聯合政府，西哈努克任主席。1989年越南宣布從柬埔寨撤軍后，根據聯合國安理會5個常任理事國達成的《柬埔寨沖突全面政治解決框架文件》，抵抗力量三方的西哈努克、宋雙、喬森潘和金邊方面的洪森于1990年lO月初步達成民族和解，組成了柬埔寨全國最高委員會。一年以后，有柬埔寨四方最高委員會成員、聯合國秘書長和18個國家的代表參加的柬埔寨問題國家會議召開，會議簽訂了《柬埔寨沖突全面政治解決協定》，決定組織和舉行大選。但到1993年在一切工作準備就緒后，紅色高棉卻又宣布不參加多黨制議會大選，繼續進行游擊戰爭。紅色高棉的這種做法不僅很快失去國民支持，更失去了國際社會的承認和支持，1994年紅色高棉被國民議會宣布為非法組織。在新政府的軍事打擊和拉攏分化下，紅色高棉很快瓦解。1998年波爾布特去世后，紅色高棉的主要領導人喬森潘和農謝先后向政府投降，取代波爾布特地位的切春則在柬泰邊境被政府軍逮捕。至此，紅色高棉徹底退出了柬埔寨的歷史舞臺。

國際特別法庭的艱難誕生

自從1994年紅色高棉被宣布為非法組織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和國際組織就要求對紅色高棉領導人進行審判，認為他們在1975年～1979年執政期間犯下了“種族滅絕、大屠殺”等罪行。在柬埔寨內部，由于紅色高棉在其近4年統治期間的所作所為令人深惡痛絕，要求追究紅色高棉的刑事責任的呼聲也很高。同時出于國內選舉政治的需要，1997年當時柬埔寨的第一首相拉那烈與第二首相洪森聯名向聯合國秘書長安南致信，要求成立審判紅色高棉的國際法庭。但時過境遷，1998年洪森贏得大選后改變了原來的態度，轉而反對設立國際法庭審判前紅色高棉領導人。出于新政權的穩定與自身政治前途的考慮，洪森拒絕紅色高棉領導人在國外受審。理由有三：一，柬埔寨不信任國際法庭，因為要求成立國際法庭的一些人和國家曾支持過紅色高棉；二，柬埔寨自己推翻了紅色高棉，因此有關審判問題完全應當在柬埔寨國內解決：三，柬埔寨憲法規定，在柬犯罪的柬埔寨人不得送往國外受審。面對這種情況，西方國家開始向柬埔寨施加政治與經濟壓力。

面對壓力，2000年洪森不得不同意與聯合國法律小組就如何審判紅色高棉領導人問題進行談判。談判一波三折，分歧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關于法庭人員的組成問題，柬埔寨方面提議，審判在現有的國內法院體系內進行，柬埔寨最高司法行政委員會應任命所有的柬埔寨法官，外國法官可以參加，但需要聯合國秘書長咨詢柬政府后才能提名。聯合國方面則認為，應建立一個類似前南斯拉夫和盧旺達國際法庭那樣的獨立特別法庭，外國法律專家應在法庭中占多數。二是關于受審對象問題。柬埔寨方面提出，被告方應當精挑細選，限制在4～5位紅色高棉領導人。洪森聲稱政治穩定、國家安全和經濟發展是此時政府的要務，被告人數過多會引起紅色高棉殘余力量的強烈反應。因此主要審判被關押的切春和紅色高棉統治時期的金邊監獄長杜奇，柬共領導人之一的英薩利因得到了西哈努克的赦免而不應再被起訴，至于喬森潘、農謝等人應根據法庭調查情況而定，對紅色高棉其他的中下層官員應免于起訴。而聯合國方面要求：“對所有1975～1979年間犯下嚴重種族滅絕罪和反人類罪負主要責任的紅色高棉領導人都應接受法律審判，英薩利也不例外”，所以談判不歡而散，2002年2月，聯合國宣布中止與柬埔寨方面的談判。不過，在美國、日本等一些國家的要求下，考慮到結束談判就等于為這些上了年紀的紅色高棉領導人免罪，2002年12月，聯合國與柬埔寨方面的談判得以恢復。2003年6B，經過ll輪的談判，雙方就審判形式達成協議，即在柬埔寨設立一個特別法庭，法官由雙方選派，外國法官可以主持審判，受審者將包括農謝、喬森潘和英薩利等10余人。2004年10月，柬埔寨國民議會正式批準了政府與聯合國之間達成的關于設立特別法庭的協議。2006年，在籌集到了足夠國際捐助資金后，特別法庭批準了17個柬埔寨官員和13個國際官員出席柬埔寨特別法庭，至此特別法庭實體真正形成。

審判紅色高棉的意義

特別法庭成立后運作緩慢，剛剛成立不久就出現問題。2007年10月，聯合國的2名專家分別就行政管理和特別法庭兩套制度并用所產生的嚴重問題提交了報告，指出特別法庭在缺乏正常雇用程序的情況下，以過高的薪水雇用了不合格的柬埔寨雇員。聯合國以“嚴肅考慮完全撤出該項目”為由，要求柬埔寨一方改革有關架構。

又經過了一年多，柬埔寨法院特別法庭終于以完備的程序將5名被告推上了審判臺。2009年2月17日，在經過了十幾年的波折后，特別法庭最終開始了對康克由的審判。

歲月匆匆，這場一波三折的審判經過了30年才姍姍到來，紅色高棉的領導人大都已不在人世，即使健在的領導人都年事已高。加之特別法庭表示，只會審判一部分原紅色高棉高層人物，對于卷入屠殺和迫害的其他數千人不予起訴。這些都讓這場遲到了27年的審判看起來徒有其表。但從歷史與正義的角度講這次審判又包含著深刻含義。這次審判不僅僅是一次法律的審判，更是一次歷史與文明的審判。首先，從歷史角度來講，這次審判是為人們提供直面歷史真相的機會，讓人類又一次警醒和反省。紅色高棉存在時間短暫，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材料，這次審判有利于人們揭開它的真正面紗。

其次，從人權的角度來說，審判代表著對人性尊重的回歸，代表著人類正義的一種覺醒。這場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審判是對全世界的一次正告，告訴世人，任何人為的災禍、殺戮，任何違反人性人道的罪行總有一天都會受到追究，肇事者終究會送上審判席，接受世界人民的審判。

[責任編輯] 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