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同治十一年的一天,大理城下,硝煙彌漫,一場大戰即將開始。
這是回民義軍和清軍的最后一次戰斗。一位中年漢子橫刀立馬,大呼殺賊,大刀所到之處,清軍如水一般向兩邊散開,眼看義軍就要突出重圍。突然,中年漢子一聲悶哼,搖晃了幾下,險些跌落馬下。不知何時,他的腰上明晃晃地插上了一把匕首。
戰場上,刀槍聲混著慘叫聲,遮天蔽日。誰也沒有注意到匕首從何而來。中年漢子虎吼一聲,竟毫不在意,依然揮動大刀,在前開路。
突然,他感到腹疼如刀絞,渾身無力,視線朦朧起來,意識也變模糊了。緊接著他身子一晃,落下馬來。
“大王!”旁邊一位年輕將軍見了,一聲大呼,趕緊殺退圍上來的清軍,直撲過來,俯下身一把抓住中年漢子的腰帶,將他提起來,回頭向著義軍大喝一聲:“撤回城里!”大隊人馬如潰堤洪水,涌向大理城下。
城中,一隊義軍殺開一條血路,將他們迎進城門,迅即拉起吊橋。緊接著飛矢槍彈如雨,向城下掃射。清兵統帥岑毓英面對此情此景微微一笑,喝退手下,仰頭細細觀瞧,當看到一面綠旗從城頭掠過時,笑了,叫一聲:“筆墨伺候。”手下忙拿來硯臺紙筆。岑毓英俯在馬背上,寫下一行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將紙折好,綁在箭上,叫來神箭手,吩咐:“瞄準那綠旗旄頭射,射中了,本帥重賞;失誤了,砍頭。”
神箭手依令接過那支箭,瞄準城上綠旗,“嗖”的一箭,正中旄頭。岑毓英撫掌叫好,吩咐,拿十兩黃金,獎給射手,然后吩咐回軍休整。
“大帥,杜文秀已死,正好攻城!”有將士請命。
岑毓英捋須搖頭,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道:“不用打,大理城已在我掌握中。”說完,撥轉馬頭,緩步回營。
二
此時,大理王府內一片混亂,義軍領袖杜文秀躺在床上,早已停止了呼吸。
“父王,父王!”秋娘死死抱住父親的尸體,仍在哭喊著。秋娘哭聲凄慘,讓所有的人都為之動容。
杜文秀妻子早逝,只此一女,被杜文秀視為掌上明珠。起義后,即使稱王,也沒有另找女人,害怕有了后娘女兒受委屈。
見秋娘哭得如此傷心,在戰場上搶回杜文秀尸體的郝玉將軍走上前,俯下身子低聲勸說:“公主節哀,別哭壞身子,末將還有事稟報呢。”
秋娘聽了,勉強收了淚,看看郝玉,然后讓所有的人都退下,獨留下郝玉。等所有人退下,郝玉走到她身邊,輕輕撫著她的肩,勸道:“秋娘,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身體啊。”起義前,他們早已相愛,且杜文秀也愿意郝玉做女婿。如果不是戰爭,他們早已結婚。
“玉哥,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秋娘在郝玉的懷里又哀哀地哭起來。
郝玉輕拍秋娘的肩,以示安慰,然后四下看看,壓低聲音道:“義軍中有內奸,大王是被奸細暗殺的。”說完,拿出那把短劍遞給秋娘。燭光下,劍刃閃著寒光。
“這是鴛鴦劍,本來有兩把,這是其中一把。另一把不知給誰準備的,我猜,大概是給我的吧。”郝玉望著這柄劍,猜測道。
秋娘渾身一顫,緊緊抱住郝玉,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又要失去一個自己愛的人。是啊,刺客刺殺父王之后,接下來,目標一定是郝玉了。
“刺客是誰?”許久,秋娘仰頭問。郝玉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三
岑毓英的信使進了城,專門來送勸降書。
在義軍大廳里,當郝玉提議投降時,立刻遭到一部分人的反對。尤其是秋娘和杜文秀的衛隊長高更。秋娘臉都氣白了,指著郝玉道:“怕死鬼,父王真是瞎了眼。”高更更是憤怒不已,一拍桌子,雙眼如豹子一樣盯著郝玉道:“不行,大王尸骨未寒,我們一定要替他報仇。”
郝玉沒說什么,把岑毓英的信遞給秋娘,秋娘展信一看,只見信中寫道:“本督奉朝廷旨意,平定叛亂。如果你們開城投降,尚可從寬處置。否則,一旦攻破城池,全城雞犬不留。”秋娘相信岑毓英說到做到,多年來,他的刀下,倒下了多少義軍將士的尸體啊。
“你看呢,公主?”郝玉問秋娘。
秋娘一語不發,私下里覺得郝玉的決定是對的。可是,一旦投降,又怎么對得起父王?父王的仇,何時能報啊?
秋娘的眼睛看向高更,希望他能拿出一個更好的方法。
“不,我不當叛徒!”顯然,高更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只是那一句,硬邦邦的。
“報仇?你還談報仇。你這個衛隊長是怎么保護大王的?”郝玉睜圓了眼睛,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高更道,“大王是內奸所殺,知道嗎?”
一句話,驚得大廳里所有人你望我望你,有人瞪著高更。是啊,如果是內奸所殺,戰場上下手,看得最清楚的,應當是衛隊長高更啊,只有他緊隨著杜文秀啊。
高更的臉紅了,他有些手足無措。
“高更是父王最信任的人,絕對不可能。”秋娘見了,忙上前勸解。
郝玉也點頭,贊同秋娘的話,然后揮手讓高更坐下,開始商量投降的具體事宜。一切結束,他抬起頭望著秋娘道:“秋娘,你更名改姓,藏身軍中吧。”
秋娘搖搖頭,流著淚轉過身子,進了內廳。
四
義軍終于投降。由于歸降有功,郝玉官至總兵,義軍縮編后,仍歸郝玉掌管。高更則做了副將。
但是,秋娘卻沒了蹤影。
秋娘躲進了黃龍庵。這是義軍將領提前商量好的。對外,就說秋娘已經焚火自殺。
這天,一頂轎子來到黃龍庵前。叩開庵門,一個兵士遞上一封信。秋娘拆開一看,是郝玉的,信上道:“岑毓英垂涎于你的美貌,最近不知如何知道你沒死,要來黃龍庵抓你,見信后迅速隨轎躲藏。一切,我自有安排。”顯然,情況緊急,郝玉來不及多說。秋娘讀罷信,坐上轎就走。
這時,已是黃昏,路越來越難走,秋娘掀開轎簾,疑惑地問道:“軍爺,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不久就到。”士兵解釋道。
轎子走到一處密林里,一聲呼哨響,沖出一群強盜攔住轎馬,為首的喊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這是官宦人家,你們也敢搶?”士兵紛紛抽出刀,指著強盜吼道。
“官府更不放過,尤其是轎中寶物。”領頭強盜哈哈大笑,很是得意。士兵大怒,舉起刀摟頭就砍。強盜頭子又是哈哈一笑,一刀背磕在砍來的刀上,那刀“嗚”一聲飛上高空,不見了影子,接著一腳踢在士兵的腰上,如踢一個包袱般。旁邊兩個強盜沖過來,按住剛爬出轎子,沒跑多遠的秋娘。秋娘極力掙扎也掙扎不出。
“別罵,姑娘,接你去享受榮華富貴,以后你還得感謝我們呢。”那些強盜說,樣子十分恭敬。
“強盜,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秋娘被摁進轎子,又踢又叫。正在此時,一個人影一閃,攔在前面,臉上遮著蒙面巾,大喝道:“強搶民女,你們不怕王法嗎?”
強盜頭子轉過身,望著那蒙面人,道:“還真有打抱不平的。奶奶的!”從腰里抽出一枝洋槍,對準蒙面人,還沒等扣動扳機,蒙面人身子一閃,到了強盜頭子身后,刀已架在了那家伙的脖子上,一把奪下洋槍,飛起一腳踢在他屁股上道:“知道你是受人指使,饒你狗命。快滾!”
那家伙踉踉蹌蹌滾出好遠,回過身子,指著蒙面人道:“好,你有種,敢壞岑大帥的好事。”說完,一揮手,帶領一群嘍啰跑了。
“高大哥!”聽聲音,秋娘知道是高更救了自己。
揭下面紗,高更告訴秋娘,投降后,自己一直悄悄守在黃龍庵附近。這次,看著秋娘上了轎子,害怕出事,就尾隨來了,沒想到還真出了事。
“剛才那是岑毓英的人,送信的士兵和他們事先有聯系。”高更說。
“可他們都是玉哥的兵啊!”秋娘的心往下沉,不敢說出真相。
五
大理城新近開了個鋪子,古色古香,名叫“古雅軒”。“古雅軒”的主人是一個女子,總穿著一身湖綠色衣裳,明艷動人,讓人眼前一亮。
女孩不收別的,只收短刀短劍,而且出價不菲。
大家不明白,怎么一個妙人兒,不愛別的,偏愛收集兵器呢。
女孩接過每一把刀,都要細細觀察一會兒。臉上,總會出現失望的神色。
一天黃昏,外面飄起了雪花,小巷里寂靜極了。女孩望望外面,長嘆一口氣,準備關上鋪門。就在這時,燈光一閃,一個人帶著一股冷風走了進來,拿出一個長條包裹放在桌上。來人戴著斗笠,燈光下看不清面目。女孩微微一怔,拿起包裹,慢慢解開,一把短劍慢慢露了出來。在燭光下,劍刃寒光閃閃,十分鋒利。女孩拿出一柄短劍,放在一塊兒,兩柄劍一模一樣。
“客人從哪兒來?這劍怎么來的?”女孩眼光里,露出不易察覺的亮光,然后撫摸劍身,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那人吭哧吭哧,左右而言他。就在這時,鋪門一暗,又一個高大的身子走進來,手里握著一把刀。戴斗笠的一驚,忙站起來,轉身欲走,刀子已架在了脖子上,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兄弟,交代了短劍來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否則,你就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那人看著雪亮的刀刃,愣了一會兒,突然跪下,求饒道:“這不是我的,是我們總兵大人的,我偷來弄點銀子花。”
那一男一女同時一愣。就在這一剎那,那個家伙爬起來,一溜煙不見了。
那男的,正是高更;女孩,毫無疑問就是秋娘。為了找到短劍主人,無奈之下,他們想了這招,現在,終于水落石出。他們的心里,格外沉重。
六
秋娘接到郝玉的信,郝玉說他已經查出行刺的兇手了,希望見到秋娘,告訴她真相。秋娘笑笑,她也正想去見郝玉,于是雇了頂轎子,進了郝玉的總兵府。
郝玉滿臉喜悅,迎了出來。拉著秋娘的手,含情脈脈地道:“秋娘,終于能夠報仇了,能夠告慰你父王在天之靈了。”秋娘沒有說話,含情脈脈地望他一眼,輕輕地靠在他的懷里。郝玉抬起頭,正準備告訴秋娘兇手是誰,突然感到腹部一涼,忙吃驚地向后一退,一柄明晃晃的短劍插在自己的腹部,直沒至柄。郝玉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子,滿眼痛惜地問:“為什么?為什么你也想要我死,秋娘?”
“叛徒,我是為父報仇!”秋娘狠狠地說。
就在同一時間,一個轎夫戴著斗笠閃進來,執著刀。掀下斗笠,正是高更。
“高更,你——好狠毒啊!”郝玉望著高更,撐著桌子。然后,轉過身子,面對著秋娘道,“我想告訴你,原來大王死于中毒,毒就是他下的。”
原來,高更見義軍要失敗,就暗暗投靠了岑毓英。岑毓英要求高更殺掉杜文秀,把秋娘搶過來,給自己做妾。為了活命,高更答應了。在杜文秀上陣前,他在杜文秀的飯里暗暗下了毒。可是毒性很慢,以至于在戰場上杜文秀并沒有如其所愿毒發身亡。眼看就要沖出重圍,無奈下,高更冒險在杜文秀身上刺了一短劍。
投降后,他雖然做了副將,但仍然不滿足。私下里,他暗暗告訴岑毓英,郝玉投降是形勢逼迫,并非所愿,而且他還在暗中準備替杜文秀報仇。
岑毓英也暗示高更,郝玉一死,總兵一職就非他莫屬。但是要他做得隱秘些,否則,怕義軍會騷動不安,引起兵變。
高更接到指示,心領神會,暗暗策劃起來。他想,讓秋娘以除奸名義殺掉郝玉,是再好不過,一則,不會引起兵變;再則,也可借此機會邀功求賞,讓把秋娘賞賜給自己做妻子。要知道一直以來,他都暗戀著秋娘。
于是,他派一個軍士假扮送信人,騙秋娘逃走。然后,又讓下屬裝扮岑毓英派來搶親的人,自己半途出手,救下秋娘,取得秋娘的信任,也讓秋娘懷疑郝玉。
后來買劍的那個家伙,仍然是他手下所裝扮。
“真的嗎?”秋娘望著高更,厲聲問,高更步步后退,轉過身,惡狠狠對郝玉道:“你壞了我的好事,你去死吧。”說完,舉起刀向郝玉砍去。秋娘一聲喊,撲過來抱住高更。高更提起腳,一腳將秋娘踢翻在地,一步步逼向郝玉。郝玉搖搖晃晃地后退著,猛地抽出腹部短劍,指著高更。突然大叫一聲,直直倒在地上。
高更愣了愣,慢慢走過去,踢了郝玉一腳。郝玉一動不動,看來已經死了。高更笑笑,俯下身子。突然,閃電一般,郝玉手中的短劍插入高更的胸口。望著郝玉,高更慢慢倒下。
郝玉喃喃道:“大王,你的仇終于報了!”說完,頭一歪,倒了下去。
“玉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秋娘撲過去,抱住郝玉的身子,放聲大哭。
尾聲
岑毓英接到高更的報信,秋娘已經找到,就在郝玉的府里,而且所有的事情已經辦成。岑毓英非常高興,騎著馬,帶著侍從,興高采烈地去了郝玉府邸。
高更在信里說,下屬不需要別的賞賜,只求娶秋娘為妻。
岑毓英冷冷地笑了,他心里早已策劃好了,進了郝玉府邸,首先以謀殺上司的罪名,殺掉高更,然后舉營掛孝,哀悼郝玉。這樣,就可以安定義軍的軍心,還讓他們感恩戴德。
如果沒算錯的話,今晚,自己就可以入洞房了。秋娘,可是自己心里一個美麗的結啊。
到了郝玉的府邸,岑毓英目瞪口呆。內廳里,倒著三具尸體,一個是高更;另兩個是郝玉和秋娘。死了,秋娘仍緊緊抱著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