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在大地上行走》

寫給桃仙嶺

嶺上人多，像桃花開得一樣多

山風吹著我，像吹著一個塵世的夢

清晨的陽光，山徑，乍暖還寒的天氣

我出生卑微，高不過一樹桃花

沅江在低處流淌

山谷之下，蒼生小如螞蟻

更遠的天空，群山綿延千里

大地攜帶著一股神秘的力量

我說，桃花，桃花，雨水降臨人世

春天翻過山崖……

桃源山上的

那些桃花

給它們下午的林地，陽光，溪水

給它們安靜和快樂

給它們說出愛的自由，我說桃花

我要像云朵飄過桃源山、飄過水府閣

我還要飄過每一棵樹、每一朵花，花的蕊、花的氣息

春天是安靜的，簡單的，滿懷謙卑的

我的春天就是紙質的書寫

相對于桃花，我的心靈幽暗

相對于青山，我的身軀弱小

來到桃川宮的

那個下午

來到桃川宮的那個下午

天空出奇的藍，一朵云倦睡在半山腰

桃花開得燦爛，熱烈、奔放

漫山遍野的桃花

像遺落在人世間的夢

一路走來

到處都聽到桃花在說話

那個下午，我只需要傾聽

只需要像桃花一樣站在枝頭

棄絕人世間的滄桑

清風橋上

春色如酒，醉了半山桃花

臨流賦詩的，都是些西晉的大夫

我不求得道

不求成仙

我只愿在清風橋上漫步

看著云卷云舒，看著慢下來的時間

連同仙徑亭、桃川宮最終要被這傍晚的夕光緩緩取走

水源洞

群山如簇

一樹新煙

石壁上的苔痕暗綠

風吹過樹葉，微微地晃動

這是安靜的下午

存放了白云、溪水、山澗里的鳥鳴

許多往事像水慢慢溢出來

城外有青山

——題劉春書畫展

一座城市是否背負了太多的

喧囂

細雨卷簾，恍惚塵世的煙

硯池上的苔痕，暗綠

筆墨在低處飛翔

衣袖里的雨水，白云

春天來了，城外，青山

一筆一墨，都是你的桃花人面

圣誕節

天怎么藍

也與我無關

我已經習慣了沉默

而風雪將要停靠在某個夜晚

歡笑像遙遠的回聲

要是我們并著肩，坐在圣誕樹下

要是我們指著遠方的風雪，說

基督回到了人間

愛的塵埃彌漫

要讓天使們收起翅膀

讓她們學會傾述，并吐露愛慕

生活止于我們對信仰的理解

贊美愛，卻不能消滅罪

罪在我們肉體里，在禱告聲里

圣誕快樂，這是我為你唱出的歌

因此，我有了燈光

相信你也有。若你穿越了風雪

也不必說出

上帝能夠看見

時光自會守住這個秘密

在秋天里行走

我披著長發，在秋天里行走

我不是風，我會在道路上留下自己的腳印

傷感，來自遙遠的下午

我不會再說些什么，如果想你

身體不是玻璃

這樣，就不用擔心它的破碎

要讓時間停下來，讓它自己思考

直到看見你暗暗在笑

落葉也會舞蹈，至少讓我相信

死亡也可以忘卻，可以這么美

大地上聚集著城市，也聚集著螞蟻

暮色終將會籠罩住存在的意義

時光才是一張揉皺的紙，

零星的雨點，就是文字

未來有些模糊，有時，我也不能說清自己

直到被你淋濕

要像這一樹黃葉，讓生命安靜下來

要像這繽紛的秋天，用從容來表達自己

有足夠的時間，去熱愛

去微笑，甚至在往事里打個盹

有一些詞

有一些詞輕易從我們口中說出

譬如愛，像挽歌填滿了天幕

譬如靈魂

我總能在星辰之間

看到淚水的一雙翅膀在飛翔

即使活著，我也不能微笑如初

女兒在郊外追逐著她幸福的童年

但我不能

遠方也有我的孩子們

黑暗將他們擠壓在一個瞬間里

夏天在慢慢腐爛

閉上眼睛，就能輕易越過群山

我經歷過一些事情，但沒有經歷過死亡

成為記憶的不眠之夜，已變成文字

我要像青草一樣，看護大地

湖泊

清晨的第一縷霞光

睡眠的溫度

早安，金色的湖泊

呼吸清新的空氣，微笑，招手

訴說湖邊的一次散步

沒有什么能夠改變

我們對事物的看法

盡管，有時我們也深陷其中

痛苦，甚至憤怒

世界的真理，像湖水一樣清澈

傾斜的草坡，留住鳥的鳴叫

有些霧，漫不經心

我們眼看著香樟樹青翠的葉子

覆蓋住通往湖邊的那條小路

仍像天空一樣保持身體的安靜

在微微波動的湖光里

看不見水草糾纏的細節

連思想也不再有深度

好讓我們共享這個美妙的早晨

共享時光賜予的安寧和快樂

在工作的秩序到來之前

夜過秦嶺

細雨中，車子開過了秦嶺

四周，一片寂靜

好像只有漆黑的夜

在把萬物抱緊。是啊

在這漆黑的山中

好像只有我一個人

在側耳傾聽，這滿山細雨的聲音

心靈會是什么樣的形狀呢

在漫長的旅途中，在寂靜的深山里

我屏住了呼吸，停止思考

我離開了方向

卻聽到萬物的言語

水

在平原

水，變得溫順，安靜

像鄉村生活一樣，波瀾不驚

清水灣，水有了短暫的安頓

好讓它們熟悉蘆葦，白鷺，大地上的炊煙

相對于時間

水的流速似乎更慢

它們看上去是靜止的

飽含著對大地的依戀

好像它們就知道大海近在咫尺

回憶是另一種存在，故鄉的水灣

一張鋪在月光下的紙，有著微涼的體溫

我甚至想到水也會有思念

一滴水也會在夜半

渴望著從大海游回來